《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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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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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分手之后,我走到街口,我发现我忘了你的样子。我记不住你的眉毛是不是很浓,我想不起你脸上的那颗小痣,是在你的左脸还是右脸上。
      我记得和你接吻的滋味。很润很柔。我说不清那种滋味像什么。如果我说那种滋味很像珍珠奶茶,那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珍珠奶茶应该是初吻吧?我们当然不是。
      我很想睁一下眼睛看看你是否睁着眼睛在吻我。但我不敢。因为我怕答案是是,而不是否。我就想你是闭着眼睛的吧。这样想对你和我都好。
      是我先抱你,也是我先吻你。你说,谁先抱谁,谁先吻谁,这不重要。但是,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
      ——发出去的邮件节录之一
      赵啦啦的故事其实是从她的梦开始的。我不是说她以前没有故事,她的故事多了去了,只是,这个故事是从她的梦开始的。
      从和徐正伟拉倒后的第二天开始,赵啦啦就开始做很多色彩鲜艳的梦。堪称绚丽的那次是梦见她自己走在公路上,两边是野花摇曳的原野,白色的单瓣的野花,橘黄色、紫色、红色、蓝色绞裹在一起的云,镶着黑色的边,像松软的棉絮,安静地又是迅疾地向天边游走。天空被游走的彩云占满了。她狂喜,想大叫出来,但发不出声音,随即醒过来,一脸的泪水。
      做了那次绚丽的流云的梦后,她查了《梦典》。里面关于色彩那一则的解释分为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在积极意义里面,橘黄色是冒险、变化;紫色是庄严、积极的个人发展;红色是贡献、性;蓝色是高尚或宁静;黑色是威严。消极意义里面,橘黄色是被迫变化,破坏性;紫色是伤害;红色是淫荡,性禁忌,羞辱,身体伤害;蓝色是消沉、沮丧;黑色是死亡、丧葬。
      她不知道该从积极意义还是消极意义上来理解这些梦。《梦典》是白梅送的。白梅自从发现《梦典》之后,又买了五本分送给朋友们。白梅说她经常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这本怪书,以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当然前提是她想得起自己的梦。
      白梅这种天生的唯心主义者,相信真相不在白天,而在黑夜里面。黑夜里睡着了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而《梦典》是认识真正的自己的线索。是线索,白梅说 ,不是钥匙,只是线索。一个人从书店里就能拿到钥匙?开玩笑。
      不管这些梦究竟是怎样地与真相联结,赵啦啦知道一个事实:如果不和徐正伟拉倒,她得不到这些鲜艳的梦。她觉得不能说和徐正伟分手。分手这词太正式了。
      很多年来,赵啦啦觉得,她和好些人拉倒,只和一个人分手。
      这个人叫夏城南。
      赵啦啦跟我以前一样,迷恋词汇的意义。其实,拉倒和分手有什么区别?就如喜欢和好感有什么区别?做爱和操有什么区别?
      我以前对词汇的那种神经质的要求比赵啦啦厉害多了,二十一岁那年,有个人和我在一起,我问他:你爱我吗?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喜欢你。第二天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们没戏。因为当时我觉得他不爱我,他只是喜欢我。对于我这样的白痴来说,是有报应的。到我经历让我蒙掉的那个人时,我连喜欢这个词也捞不到了。有一次,我被逼急了,非让他说是不是喜欢我。可能也是真的被逼急了,这个并不是哑巴的人这么说:“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我没有什么感觉。”我就是那一瞬间蒙了。什么叫蒙?描述一下就是,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看周围的东西猛地变大,像刚戴上隐形眼镜那一刻,然后,觉得脑子里有一团黄黄的东西,像颜料水泼在宣纸上,一点点地很温润地浸开了;当全部浸开之后,人就蒙了。
      很多年来,赵啦啦每天晚上被各种各样的梦缠绕。一般都是黑白的梦。她知道这是神经衰弱。吃了不少安神补脑的东西,比如绞股蓝、灵芝、褪黑素什么的,没什么用。又没到要吃安眠药的地步,她入睡很快,中间也不怎么醒,就是梦太多,醒来几乎都记得,很疲倦。
      梦大多很怪,里面的人和景物不成比例,房子很小,车子的轮子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人从耗子洞爬出去,跳到一个茶杯里,又被一个汤勺给舀出来,等等。她还经常梦见自己端一锅开水往暖水瓶里倒,水从锅沿漾出来,往脚上走,水的速度很慢,是一条纱巾朝下飘落的速度,在快到脚面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的右脚面有一块拳头大的烫伤,很光滑,像绷紧的鼓面。那是她十岁时端着锅倒开水烫的。当时烧水煮挂面,水多了,暖水瓶正好是空的,就端着这锅水做了这么一件傻事。因为这块烫伤,她不可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在夏天享受光脚穿鞋的乐趣。
      那块疤成了她的私处。
      有一次翻达利的画册,看到他著名的软钟,赵啦啦几乎叫起来,她曾经做过这样的梦,一个钟像块布一样搭在椅子背上,滴滴答答地还在走。她很想跟别人说说这事,她可以发誓:之前她没有看过达利的这个东西,她对美术一向没有兴趣。还是忍住了没说,说了多傻,谁信啊? 但她有一次对我说了。我吓坏了,因为我也在没看过达利作品的前提下做过软钟的梦。我也是看了画册之后跟谁都不敢说。我盯着赵啦啦看,心里怦怦跳。怪不得我和她成了朋友。
      我没有《梦典》。有了也没有用,我的梦太少了,还不怎么记得住。据说,这说明我的睡眠质量很高。
      也不是完全记不住。隔个十天半月,我会从某一个梦里醒来。醒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凌晨三点左右。闹钟就在我的床边,有淡蓝的荧光。我几乎总是在听到南方家乡那条河的声音时醒过来的,然后,我就去上厕所。
      那天从梦里醒来,一醒就彻底醒了。我侧过头去看,时间是凌晨五点。外面不知哪里的光线微微投在我的窗帘上,稀薄冷淡。这比黑漆漆从凌晨三点醒来还要糟糕。三点醒一次,我迷迷糊糊起夜之后总是还能再睡,而这一回是五点,我知道我没法睡了,我清醒极了。
      这是每一个单身女人最不喜欢的时刻,每一个单身女人都应该在阳光中醒来,那会让自己好受很多。所以,我总是睡得很晚,就为了拉开窗帘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花花的拥挤的没心没肺的世界。
      我看着那个指着五点的闹钟有点诧异,诧异中刚才让我醒来的那个梦就特别清晰。
      梦中,我在机场,飞机误点了,人满为患。我挤在一个座位上,旁边是一个不停地挠着头皮的光头男人和一个不停地往地上吐口水的女人。我有洁癖,浑身难受,但又无法动弹。这个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着我。我惊喜万分,说不出话来,只能就这么看着他。他的左眼慢慢地流下眼泪。那颗眼泪很大,有一角钱硬币那么大,停在脸上不动。我伸出手,触到那颗眼泪,眼泪崩开了,像摁爆了一颗泡沫。我更惊喜了,因为他对我说过,他的左眼因为总是长麦粒肿,长一次去看一次,医生就用刀子在他的眼帘里面划一下,切断一根泪腺。后来,他的所有泪腺都被切断了,他再也不长麦粒肿了,也再也没有眼泪了。我曾经问过他,左眼泪腺切断了,但右眼还可以流泪嘛。他说,眼泪是对称的,左眼流不出来,右眼也就流不出来,也就是说,切断了左眼的泪腺,右眼的泪腺也就跟着萎缩了。他问我,你见过用一只眼睛流泪的人吗?
      我有点迷糊了。我知道眼泪是梦里的,但是我想不起他关于泪腺的那些话,是真对我说过,还是我在梦里听到的。
      梦里,我摁掉他脸上那颗巨大的眼泪之后,我周围的人全部都消失了,机场候机厅一下就空了。然后,我哭了。
      醒来时眼泪还糊在我的脸上。
      我找赵啦啦借来《梦典》。没有“眼泪”的词条,有一条是“哭”。
      这一条是这样说的:
      梦中哭并非罕见,这往往是由于被你梦见的形象或人物带有强烈的感情所致。一般说来,梦中哭同实际生活中的痛哭流涕是有区别的。更常见的是,你心里先有了哭的感觉,当一个特别令人动情的场面在你面前展现出来时,就有了梦中哭。最佳建议就是在梦中顺其自然。感情的宣泄与表露对心灵有强烈的净化作用,只要有可能,就应当接受这种净化。然而,你应当设法判断引起这种感情的触发事件。有谁直接使你哭吗?你是因某种具体的原因而哭,还是只是一般的感情宣泄?眼泪最终使你好受了,还是更加难受?
第一部分第一章(2)
    我看不懂这个《梦典》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赵啦啦她们把它奉为指南?关于“哭”这一条的意思好像是说,要哭就哭吧,对身体有好处。只有最后一句话让我觉得有意思,“眼泪最终使你好受了,还是更加难受?”这是我想问的,但它没有答。
      梦中的眼泪让我既好受又难受。
      梦摧残着赵啦啦的面容。
      赵啦啦的眼角还是很光洁,笑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纹丝不乱,但她的眼袋很明显,而且一年比一年加重。
      至于说我,我原来有一双很大的眼睛,让路人惊异;现在,我的眼睛一年比一年小,已经毫不出众了。特别是在遇到把我搞蒙的那个人之后,我眼睛小下去的速度在加快。据认识我有些年头并对我的大眼睛印象深刻的人说,我的眼睛不仅变小了,瞳仁的颜色也变浅了,现在我的眼睛外观呈现出一种冻伤痊愈后的特征。
      赵啦啦知道梦在蚕食她。
      另外,酒也在蚕食她。
      赵啦啦属于天生就对酒感兴趣的人。她在南京打工的那两年有一个同事兼好友陆宁,烟瘾很大,平均一天一包半,还只抽骆驼牌。据说骆驼牌是所有外烟中劲儿最大的,很多男烟民都受不了。陆宁说她抽烟的事,第一支烟是刚上大学那会儿男生给的,男生说,你可以拒绝任何一样东西,但你不能拒绝一只骆驼。陆宁说她抽了后立马就上干杂店自己买了,心想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赵啦啦问,你怎么不抽点淡的呢?陆宁说,其他的烟我什么都抽不了,没味儿,着急啊。
      烟和赵啦啦是无缘的。每次抽着玩,第一口就开始呛。但对于酒,赵啦啦跟陆宁一样,从第一口开始惊喜: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我是要抽烟的,一天五六支,最多十支。多了就不行,一是喉咙不舒服,再就是,过了这个量,我会觉得过了健康的堤坝。
      我劝赵啦啦,把酒戒了吧,学会抽点烟就是了。我劝她把酒戒了是有道理的,她有酒瘾,一沾酒就控制不住,醉,还要出丑;她醉了后最体面的就是趴在桌上呜呜地哭,哭得很难听,哭个没完没了,哭得旁边人生生地把怜惜转换成厌烦。
      有人可能奇怪,为什么不喝酒就要抽烟呢?怎么不可以劝人既不喝酒又不抽烟呢?这话我说不好。反正,有一种人,我和赵啦啦都是这种人,我们体内有一种长得很快的乱草,不拿烟和酒压住,这草每天都会长出一大截来,直到不可收拾。女人总要收拾收拾自己,不是吗?
      每到一个挣钱吃饭的地方,赵啦啦好酒的德性不出一个月就会被人知道。老板也乐得有这样一个人才,长有长相,酒有酒胆,一口京片子又脆生又利落,于是凡是应酬总要把她喊上。对于应酬本身,她是真烦,但应酬上的那些好酒是真喜欢。这些酒那么贵,自己买不可能,和朋友吃饭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因为这个弱点,她那些年赴了数不清的无聊之极的饭局。我见过赵啦啦遇到酒的那副样子,眼睛一亮,然后,像头上挨了一块砖似的暗下去。
      其实,她是每喝必醉的。她给我说,醉是醉了,但在人前总是撑得住,还能把醉趴下的客户给扶上车。自己回家时指点出租车司机转弯抹角都很清醒,只是事后总想不起来给了司机多少钱。这话我不太相信。
      有一次,晚上,我准备睡了,她在出租车上给我打电话,乱嚷嚷。我听到电话里有男人的说话声,听不清楚。那男人的声音也不太利索,想来也喝高了。我想这肯定不是出租车司机在说话。我又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出租车上。我说问你走到什么地方了,她说不知道,反正在出租车上,没睡在街上,放心放心,还有朋友了。我把电话撂下了。我管不了,当时,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城市,她在哪里有什么样的朋友,我都管不了。我抽了一支烟。本来我都刷牙了,不准备抽烟了。那天因为和朋友泡吧,当天的烟量已经过了十支了。我想,再抽一支吧,为远方的朋友即将被人劫色,担心地抽一支吧。这支烟我抽得非常庄严。后来我又想,如果她身边的男人正好长得不错,那就算是互相劫了色;如果那个男人是个绝色美男子,那应该算他被赵啦啦劫了色。这么一想,一高兴,我又抽了一支烟。
      赵啦啦说她喝醉了在外面总是体面的,总是进门冲进卫生间才吐,然后,洗个脸栽到床上就睡了。这话我也不太相信。
      我和她有一次一起从酒吧里出来,搭别人的车。上车时赵啦啦已经醉得收拾不了了。我坐副驾,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坐后面。那男人也喝了酒,握着赵啦啦的手不放,嘿嘿傻笑,说要喝水。赵啦啦跟着嚷嚷着口渴。开车的男人是我朋友,说车上没有水,忍一下。赵啦啦不肯,继续嚷嚷。我朋友说,那怎么办?那只好你们相濡以沫了。赵啦啦旁边的男人一听,乐出了声,径直去抱赵啦啦的头,赵啦啦也嘻嘻笑着去捉那人的脑袋。我转过身去费力地拉开他俩。不是我保守,而是不是那么回事,我不制止的话,赵啦啦第二天酒醒后会骂人的。
      赵啦啦说,喝醉的夜是没有梦的,又黑又甜。这话我信。其实这种话信还是不信,都没有什么要紧的。
      赵啦啦原来喜欢泡吧,因为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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