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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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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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卧秋听他又笑,直觉生厌,表情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双目冷冷地瞧向他的方向。
  窸窣的声音又起,像是提笔在画画了。即使他再仔细聆听,也只能做个揣测,无法如同常人用眼睛去确认真正的事实。
  空气中持续着那股异香……虽因他走远而淡去,但始终有股味儿盘旋在鼻头,就像他的油嘴滑舌一般,闻了就教人不舒服。一个好好的男人,弄得全身都是味道,成何体统?
  不知过了多久,等阮卧秋回过神后,鼻间香气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天很熟悉的酒气……
  又是酒气!
  眉头不自觉的拱起,使力聆听,听听听,听见……轻微的鼾声?
  额面的青筋在抽搐,这一次不用亲眼去看,也能很明白现下一切的真相!这姓杜的画师根本欺他到极点了!
  时间在流失,鼾声在继续,他身子连动也没有动过,既不出声叫人也没有大吵大闹的意图,只用一双早瞎的眸子瞪着那鼾声的源处,像是持续瞪下去,终有一天能看见这混蛋一样!
  良久之后──
  门外传来凤春的轻声细语:
  「少爷、杜画师,晌午了。」
  鼾声蓦然中止。
  「中午了吗?那正好,我饿了呢!」杜画师忽然出声,热络的收起画具来。
  阮卧秋微掀了唇,冷声道:
  「杜画师,你可有进展?」
  「有有,当然有啦!」理直气壮的很。
  阮卧秋轻哼一声,叫进凤春,道:
  「你去看看杜画师进展到哪了?」醉了一上午,会有进展除非鬼神附身!
  「不不,还没画好不能看。」杜画师笑道:「阮爷请放心。我说过会将你画得连潘安见了你都得认栽了。现下只画了一半,最多只能骗骗小女娃儿,等我画完,保证连男子瞧了也动心。」
  「吹牛皮可不是画师该有的本份。杜画师,我不在乎你用什么神技去画,也不想知道每天上午你在这屋内干什么勾当,我只要你确实的交出画来,能让阮某留传后人。」
  笑声朗朗,正与阮卧秋的一丝不苟形成对比。杜画师笑道:
  「阮爷,你尽管放心。凤娘说你还没有成亲,那就是连个儿子的影儿也没有,就算现下立刻找老婆,也得十月怀胎,才会有『后人』出现。只要阮爷没私生子,杜三衡就算是躺着画,也能在十个月内画完。」
  阮卧秋闻言,脸色沉下,瞪向杜三衡。
  「杜某先告退了,明天再见了,阮爷。凤娘,一块走吗?」杜三衡笑道,显然不把他的满脸青光当回事。
  「凤春,你留下。」阮卧秋沉声道,敏锐地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仿佛,那令人讨厌的小子在耸肩,接着,踏实的脚步远去。
  「他走了?」
  「是,杜画师去用饭了。」
  「再去找个画师来!」
  「少爷,你已经赶跑三个了……」
  「我赶跑的吗?」有些淡黑的唇讥讽的勾起,「我可从没要他们滚,是那些没本事的画匠打着画师之名骗吃骗喝,你在怪我?」
  「是凤春说错。」她暗叹,柔声道:「杜画师是怪了点,可是她师父曾是宫廷画师,画技绝不在一般画师之下。」
  「你认为一个油嘴滑舌、思淫乱德的男人能有什么才华?」
  「思淫乱德?少爷,这罪名太重了,对她……男人?」她一脸错愕,正要澄清,阮卧秋又问:
  「你看过他的画?」
  「是,凤春登门求画时,曾亲眼目睹她的画作。少爷,我从没看过这种画法,山水画、人像画,简直栩栩如生,完全不像以前请来的画师。她用的每种颜色又厚又实,人物活灵活现的,连画的房子都好像是真的一般,如果不是确定那只是一幅画,我真以为走到画纸后头,就能瞧见那肖像的后脑勺呢。」
  阮卧秋闻言,正要斥责她在说神话唬人,后而一想,数年前他曾在宫中有幸目睹一幅巨画。
  「原来,他的师父真是宫廷画师。难怪气味呛鼻……他学的是洋人画法,只有宫中才有的,那叫油画。」语气逐缓下来,显然暂时压下对杜三衡的成见。
  「少爷,我送点饭菜过来好吗?」
  「我不饿。」
  「可你老是一天吃一餐……」
  「你认为我一天到晚坐在这里,肚皮会饿吗?你下去吧。」
  她张口欲言,很想说:杜三衡也几乎一天到晚不动,还不是三餐照吃,餐餐白饭数碗,外加宵夜,吃得津津有味。
  可现下要说了,怕又要挑起主子对杜画师的怨气。
  「对了,少爷……」
  「我不是叫你别再烦我了吗?」
  「不,我是想,有件事一定要说……」
  他打断:
  「这几年府里大小事交给你,还有什么需要我过问的?」摆了摆手,显得不耐,「出去。」
  「少爷,是有关杜画师的事!」她急声道。
  「他?又怎么?」
  「我忘了告诉你,杜画师她……」迟疑了会,即使会换来责骂,还是一定要说的,「她不是男人。」
  阮卧秋闻言,脑中先是一阵空白,后而想到那小子身上柔软的香气,对着凤春跟他淫笑不断……他终于恍悟,轻声道: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他师父是宫廷画师,他必也是朝中出身,既是小太监,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不,杜画师不是男人,也不是太监……她、她跟我一样,都是女人。」
  空气刹那僵住,额面的青筋也不再跳动,苍白泛着青光的脸庞很缓慢地转为满面火红……血管炸破的通红。他徐缓而难以置信地转向她,哑声问:
  「从一开始?」
  「是,从一开始,杜画师就是女子,中间没有变过,我想,将来她也不会变的。」
  ◆  ◇  ◆  ◇  ◆
  隔天一早,用完早粥,讨来三杯酒,杜三衡便徐步走向每日必到的「画室」。从厨房到「画室」,距离一点也不远,只是她脚程慢,得开花上凤二郎的两倍时间。
  也好,就当饭后散步。阮府位于繁华永昌城内,当初凤娘曾提,这位姓阮的当过高官,她料想阮府必定富贵堂皇,好处油水不少,这才应邀来作画。哪知宅子大归大,却很空洞,奴仆不出十五个,有一半以上的楼院都封了起来——人员不足暂封,凤娘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路经几座院子,明明就像是七、八年没有人走进去过,搞得很像是春水街的鬼屋啊。
  就好比现在……
  在往「画室」必经一条路上的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有点荒废的院子。每天早上,在院子前会有一名少年站在那里死瞪着她看,眼神好像是要吃了她,一直到她拐弯离开,那可怕的眼神始终在她背后烧着,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这少年实在谈不上什么人味……她杜三衡天生胆小怕鬼,所以每天目不斜视,双腿虚软地走过去,当作没有看见这个疑似鬼魂的少年。
  慢吞吞地,终于到了阮府里最一尘不染的「画室」——秋楼。凤二郎跳出来,怪叫:「杜画师,你动作真慢!」
  「哪慢?」她扬眉笑,「杜某每天都这时候到,不早也不晚,恰恰好。」
  「啐!你画具我都搬来了,说不准看,我也没看,摆在屋内就等你过来。」
  「多谢啦!二郎,你今儿个看起来神清气爽,比昨天更有几分男子气概呢,」她笑。
  「是是是。」他推着她进屋,「少爷,人来啦,保证今天杜画师能把你的英明神武继续延续下去。」胡乱挥手,随即连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是啊,阮爷,今天你脸色红润,正适合作画呢。」她一如往昔的诌媚,然后坐下。
  眼角瞥到他微不可见的竖耳动作,她皮皮笑道:
  「阮爷,你大可放心,杜某的画功虽然还比不上我爹,可至少,能让你的后代一见,就泪流满面。」
  打她一进门,阮卧秋就是沉着脸,听见她浮滑的言语更是火上加油,到最后,他眯眼问:
  「什么泪流满面?」
  她笑道:「阮爷的俊美无俦,一定让你的后代子孙痛哭生不在当时,不能亲眼目睹阮爷的英姿丰采啊。」
  「俊美无俦?是你的画作,还是我本人?」
  「唔,没有真人,杜某可是没本事凭空想象作画的。」
  「巧言令色!」他咬牙,声量压得极低。
  她当作没有听见,开始调起颜料来。双目无聊地乱转,看见他连动也不动的……嗯,对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告诉他,随他躺着坐着走着都成,她已不需这个人像杵在这里了,他大概会以为她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颜料合成后刺鼻的味道,难得地,他又开口了:
  「你师父是宫廷画师?」
  「是啊。」靠着她爹,她的确「骗吃骗喝」不少。
  「他学的是油画?」
  她闻言,愣了愣,终于正眼瞧他,很诌媚地笑道:
  「算是油画吧,跟宫中洋人学的。阮爷,你简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连眼睛看不见,都能知道杜某用什么画法,神啊。」
  阮卧秋抿着唇,不愿破口大骂她。忍了忍,才又用很压抑的声音道:
  「阮某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我听春凤说,杜画师今年二十左右?」
  「是啊。」她随口道。
  「才二十芳华,就能跻身民间三王,实在不容易。」
  句子听起来很像赞美,但他的脸硬板着,有点僵化发臭,语气似试探。不过她最无所谓了,当是赞美好了。她笑道:
  「多谢阮爷夸奖。这就叫『有能力的人,不会被隐没』吧。」
  是不是她眼力变差了?发臭的俊脸上好像浮起一条青筋了呢。
  「你师父的画技必然高超,才能教出你这年纪轻轻便才华洋溢的徒弟。」他咬牙道,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自恋。
  「阮爷,你连连夸奖真是令杜某受宠若惊呢。」她扬眉笑道。
  他不理,沉声问道:「你师父现在何方?」
  「唔,阮爷还是别知道的好。」
  此话一出,顿时一阵沉默。唉,她就说,他哪来的好兴致聊天,原来是想拿徒弟换师父去。
  「阮爷,我爹的画是不错。可惜,他已经很久不独自作画了。」
  「你爹?」也对,一名画师多半是不会收女徒的,除非是子女,「为何不能作画?」
  「他在五、六年前自尽……」
  阮卧秋内心惊讶,一时之间又无语。
  「阮爷,我爹本是宫廷画师,画风偏中原味儿,后来在宫中遇见洋人传教士,跟着学了油画,他不藏私,两样都教给我了。您尽管放心,杜某虽是女子,十指跟男人一样,一根也不缺,握得住画笔。」
  此话分明是暗指他瞧不起女画师……而他,的确有点瞧不起她,女画师多少占了部分因素,但绝大部份是因为这姓杜的油嘴滑舌,教他打从心底排斥。
  民间懂油画的人不多。纵然有,大部份也是年岁过高,不见得能配合他的要求。他沉默了会,终于忍气吞声,道:
  「凤春该对你提过,现在我是待在屋内让你画,可画是要取景阮府的。」
  「是是,凤春是提过,阮爷大可放心,我透视画法绝不输其他人的。」她面不改色道。见他竖耳细听,更不会在语气里流露出半点心虚。
  眼盲之人,大多敏感啊。
  一心虚,口就渴,抓来酒壶就灌入好一口。
  「杜画师,作画途中饮酒可好?」他冷声道。
  管这么多?她暗扮鬼脸,又贪了一嘴,才道:
  「杜某的习性,作画中一定得喝水,阮爷可别见怪啊。」
  「你的怪癖真多!」他很不悦,女子喝酒,成何体统?对她厌恶更添三分。
  「没有怪癖不成王,阮爷包容了。」她嘻皮笑脸地自夸。又见一条很熟悉的青筋在他脸上要炸不炸的。
  她心里暗暗叫怪,昨天还不掩其怒的。今天铁青的脸庞老带着一抹尴尬,好像不太愿意跟她共处一室。
  富贵人家的怪癖可比她多,她也不想多去揣测什么,见他放弃抱怨,于是仰头就饮。
  「少爷!」凤二郎活力十足的声音在外头响着:「中午啦!」
  「中午了吗?」杜三衡立刻起身,拉起布遮住不知完成多少的画作,叫道:「二郎,麻烦帮我抬画。」
  「没问题!」凤二郎立刻推门而入,掩鼻叫道:「这是什么怪味?杜画师,这几天老这种味道,你确定这是在作画,而不是在谋杀少爷的鼻子吗?」
  「废话少说,我肚子好饿,赶着去吃饭。二郎,你来不来?」
  「来!厨房里见真章,今天一定赢你!」
  「二郎,你在赌博?」阮卧秋忽然开口。
  凤二郎脸色一变,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刚正不阿的少爷。他连忙摇手,后想起是白摇,便赶紧道:
  「没,没赌博,在府里谁敢赌,我第一个不饶他!少爷,你要不要吃点饭?」
  「不必,」仿佛察觉杜三衡在等二郎一块离去,阮卧秋精准地望往她的方向,冷声道:「杜画师先请,我有话要交代二郎。」
  「少爷,你要跟我说什么?」可别追问跟杜画师的赌博之约啊,他最说不得谎了。
  「她走了?」
  「是,杜画师饿坏了,再不走,她会死在半路上的!」凤二郎打趣,见阮卧秋脸色铁青。连忙改口:「我是指,杜画师的食量大,不是有心咒人死的!」一点玩笑话都开不得,唉~「哼,今天她穿什么衣服?」
  「什么?」
  「她身上是什么颜色?」她若是男子,他脑中自动勾勒出油头滑脑的小白脸。但她是女人,依她这种令人讨厌的性子,他竟然想不出她的模样来。
  凤二郎的反映不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
  「杜画师今儿个穿着白色的上衫,衫上绣着淡纹,不过这是我早上瞧见她的样子。方才她要作画时,便把两袖卷了起来,露出可怕的肤色来;还有,她前襟沾着蓝色……啊,就跟少爷你身上的蓝是一模一样的颜色。若要我说,她头发扎得很随意,发尾乱七八糟的颜色;身上穿的也很朴素,八成是刚来永昌城,没什么盘缠,在那家老旧的司徒裁缝铺买的。」
  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能隐约勾画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
  迟疑了一会儿,他问:
  「她的长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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