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下)〔法〕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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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下)〔法〕巴尔扎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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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展顺利。”等施穆克一走,弗莱齐埃对维代尔先生说,“如果您愿意辞职,如果位置让给我,请去找德。 玛维尔庭长太太,您肯定能跟她谈妥的。”

    “您遇到了一个脓包!”治安法官指了指施穆克说。 施穆克站在院子里,向他那套公寓的窗户看了最后一眼。“对,事情已经有把握了!”弗莱齐埃接着说,“您可以放心地把您孙女儿嫁给布朗了,他快要当上巴黎盲人院的主任医生了。”

    “到时再说吧!——再见,弗莱齐埃先生。”治安法官一副很亲热的样子打了个招呼。“这人真有两下子,”书记官说,“一定能飞黄腾达,这家伙!”

    当时为十一点钟,德国老人心里一直想着邦斯,像个木头人似的走上了从前与邦斯常在一起走的路;他不停地看到邦斯,觉得邦斯就在身旁,最后走到了戏院,他朋友多比纳刚刚擦完了四处的灯,正从戏院走出来,一边想着经理的霸道。“啊!这下好了!”施穆克挡住可怜的当差,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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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比纳,你有住的地方吗,你?……”

    “有啊,先生。”

    “你有家吗?”

    “有家,先生。”

    “你愿意管我的膳宿吗?

    噢!

    我自然会付你钱的,我有九百法郎的年金……再说,我也活不久了……我决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什么都吃!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斗……你是唯一与我一起哀悼邦斯的人,我非常喜欢你。“

    “先生,我很高兴;可是您要知道,戈迪萨尔狠狠地治了我一下……”

    “治你?”

    “也就是说他恶狠狠地整了我一顿?”

    “整你?”

    “他骂我掺和您的事情……您要是到我家来,一定千万要留点儿神!但我怀疑您能呆得住,您不知道像我这种穷光蛋的家是个什么样子……”

    “我宁愿住在心肠好,怀念邦斯的穷人家里,也不想跟人面兽心的家伙住在杜伊勒利宫!我刚刚在邦斯家看到一群老虎,他们好像要把什么都吃了!……”

    “来,先生。”当差说,“您自己去看吧……我们有间小阁楼……和我妻子商量商量。”

    施穆克像只绵羊似的跟着多比纳,由他领着走进了一个可称为“巴黎之癌”的肮脏的地方。 这地方叫波尔当村。 一条极窄的小巷,两旁的房子都像是房产投机商盖的;小巷径直通篷迪街,巷口正好被巴黎的肿瘤之一,圣马丁门戏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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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厦遮住,黑漆漆的。巷子的路面比篷迪街的马路要低一截,沿着斜坡伸向下方的马图兰杜坦普尔街,最后被一条里弄挡住了去路,能成了一个字形。 这两条相交的小巷里,一共c有三十来幢七八层高的房子,那院子里,楼房里,是各种各样的货栈、加工厂和工场。 简直就是一个缩小了的圣安杜瓦纳郊镇。 里面有雕铜器的,做家具的,加工戏装的,制玻璃器皿的,绘瓷器的,总之,五花八门,式样新奇的巴黎货,这里都有人做。 这条巷子跟它的商业一样肮脏,兴旺,大小的车辆,来往的行人,把巷子挤得满满的,看了就叫人恶心。巷子里密集的人口和周围的事物和环境倒也协调。 居民们都在工场、作坊做事,一个个都精通手工艺,把一点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手艺上。 多比纳就住在这个出产丰富的村子中,因为房屋的租金很便宜。 他家的那套房子处在七楼,能看到几座还残存的大花园,那是篷迪街三四家大邸宅的花园。多比纳的住房包括一间厨房和两间卧室。 第一间是孩子们的天地。 里面有两张白木小床跟一只摇篮。 第二间就是多比纳夫妇的卧室。 吃饭在厨房。 上面有一间所谓的阁楼,盖着锌皮,高六尺,顶上开了一个小天窗。 要上阁楼去,就得爬一道又窄又陡的白木梯,拿建筑行话说,这种梯子叫作磨坊小梯。 小阁楼就作佣人卧室,这样一来,多比纳的住房也可以说是一套完整的公寓了,租金因此而定为四百法郎。 一进屋,有一个小门厅,起到了遮掩厨房的作用,门厅靠朝向厨房的一个小圆窗取光,事实上只有卧室门、厨房门和大门这三扇门中间的一点位置。 三间屋子都是方砖地,墙上贴的是六个苏一卷的劣等花纸,纯粹作装饰用的壁炉象滴水石,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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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俗里俗气的仿木色。全家五口人,有三个是孩子。所以,墙壁上凡是三个孩子的胳膊够得到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一道道很深的痕迹。 有钱人绝对想象不到这家人的厨房用具有多简单,一共只有一口灶,一只小锅,一个烤肉架,一个带柄的平底锅,两三把圆顶盖一只煎锅和大肚水壶。 餐具都是白色和棕色的陶器,全套也仅值十二法郎。 一张桌子既当餐桌又当厨房用桌,另有两把椅子和两张小圆凳。 通风灶下,堆着木柴和煤。 一个墙角处放着一只洗衣服用的木桶,一家人的衣服往往要等到夜里才有时间洗。 孩子的那间屋子里,拴着不少晾衣服的绳子,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戏院海报和报上剪下来或彩图说明书里撕下来的画片。 屋子的一角放着多比纳家长子的课本,晚上六点钟父母去戏院上班时,家里的事显然是由他来主持。 在许多下等阶层的家庭里,孩子一到了六七岁,对弟弟妹妹就要负起母亲的重任。通过这一简略的描述,各位自可想象到,拿一句已经很流行的俗话说,多比纳一家人虽穷,但清清白白。 多比纳大约四十岁,老婆三十来岁,叫洛洛特,原是合唱队的领唱,据说做过戈迪萨尔的前任,那个倒台经理的情妇。 这个女人以前长得的确很漂亮,但前任经理的不幸对她的影响极大,最后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以戏院通行的方式,与多比纳一起过日子。她毫不怀疑,等到他们俩每月能挣到一百五十法郎,多比纳一定会按法律补办结婚手续的,哪怕只是为了他疼爱的孩子有个合法的地位。 每天早上空余的时候,多比纳太太为戏院的商店缝制戏装。 这一对勇敢的戏院小工拼死拼活,每年也只能挣九百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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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层!”多比纳从四楼起就这样给施穆克说;施穆克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压根就不知道是下楼还是上楼。多比纳跟所有的当差一样,身穿白布衣裳,他一打开房门,就听得多比纳太太大声嚷着:“快,我的孩子们,别吵了!爸爸来了!”

    孩子们对父亲恐怕正是爱怎样就怎样,所以老大照依然着奥林匹克马戏团的样,用扫帚柄当马骑,在指挥冲锋;老二在继续吹他的白铁短笛,老三尽可能地紧跟着冲锋主力部队。 母亲在缝一套戏装。“别吵了,”多比纳声音吓人地嚷叫道,“再吵我可要动手揍了!——非得这样吓吓他们。”他压低声音对施穆克说,“喂,亲爱的,”当差对女引座员说,“这位就是施穆克先生,那个可怜的邦斯先生的朋友;他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落脚,想到我们家住;我一再对他说,我们家可并没什么摆设,又在七楼,只能给他个小阁楼,但他还是坚持要来……”

    多比纳太太端上一把椅子,施穆克赶紧坐下,孩子们看来了个陌生人,一时傻了眼,挤在一起,一声不吭地细细打量着施穆克,可没过一会儿,便不干了,孩子像狗一样,有个特点,那就是习惯于用鼻子去嗅,而不是细心去判断。 施穆克睁眼望着这帮漂亮的孩子,其中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长着很漂亮的金黄头发,就是刚才吹冲锋号的那一位。“她真像个德国小女孩!”施穆克示意她到他面前来。“先生住在这里肯定很不舒服。”女引座员说,“孩子们得在我身边住,不然的话,就把我们的卧室让出来了。”

    她打开房间门,让施穆克进去。 这间卧室是全套公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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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奢华之所在。桃花心木的床,挂着镶有白流苏的蓝布床帷。窗上挂的也同样是蓝布帘。 衣柜、书桌与椅子虽然全是桃花心木的,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壁炉上放着一口座钟以及一对烛台,显然是以前那个倒台经理送的,他的一幅肖像就挂在衣柜上方,像是皮埃尔。 格拉苏画的,非常蹩脚。这间屋子,孩子们是向来不准进的,所以他们都想一切办法,好奇地往里边看。“先生要住在这里才好呢。”女引座员道。“不,不,”施穆克回答说,“噢!我也活不了多长了,只要有个死角落就可以了。”

    关上卧室的门,他们爬上了小阁楼。 一走进去,施穆克就叫了起来:“这就可以了!

    ……在跟邦斯住到一起之前,我还从来没有住过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那好,现在只需买一张帆布床,两条褥子,一个长枕头,一个方枕头,两把椅子跟一张桌子,就行了。 这要不了人的命……连水壶,脸盆,再加上一条床前铺的小毯子,也只五十埃居的开销……”

    一切都商妥了。 可就是缺那五十埃居。 施穆克住的地方距离戏院只有两步路,又看到新朋友处境这样艰难,他自然就想到了向经理去要薪俸……他说走就走,到戏院找到了戈迪萨尔。 经理拿出对付艺术家的那种既有点生硬又礼貌的态度接待了施穆克,听他提出要一个月的薪金,感到非常惊奇。不过,经过一番核实之后,发现他的要求并没有错。“喔唷,啊!我的朋友!”经理对他说,“德国人总是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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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账,哪怕在落泪的时候……我当初奖给了您一千法郎,以为您会很感激呢!那是我给您的最后一年的薪金,怎么也得有张收据吧!“

    “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收到。”好心的德国人说,“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我已经流落街头,身无分文……那笔奖金您到底交给谁了?”

    “交给您的女门房了!……”

    “茜博太太!”音乐家叫了起来,“是她害了邦斯的命,把他给卖了偷了他的东西,……她还想烧了他的遗嘱……那是个坏女人!真是个魔鬼!”

    “可是,我的朋友,凭您的受遗赠人的地位,为什么会弄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呢?像我们所说的,这不符合逻辑呀。”

    “他们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是个外国人,对法律豪无所知……”

    “可怜的人!”戈迪萨尔心里想,他已经认清了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的可能结局。“告诉我,”他对施穆克说,“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我有一个代理人!”

    “那您快点跟继承人和解吧;这样您可以从他们那儿得到一笔钱,一笔终身年金,可以安静地过您的日子……”

    “我别无所求!”施穆克说道。“那让我给您安排吧。”戈迪萨尔说。 在前一天,弗莱齐埃已经跟戈迪萨尔讲过了自己的计划。戈迪萨尔心里想,要是能把这件肮脏的交易处理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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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能博得年轻的博比诺子爵夫人和她母亲的欢喜,将来至少还可以当个国务参事。“我全权托付您了……”

    “那好,太好了!您先拿着,这是一百埃居……”这位通俗喜剧界的拿破仑说道。他从钱袋中拿出十五枚金路易,交给了音乐家。“这是给您的,算是预支您六个月的薪水;如果您离开戏院,到时再还我。 我们算一算!您每年要有多少花销?需要多少钱才能过得高兴?说呀!说!就算您过着萨丹纳帕路斯那种生活!……”

    “我只需要一套夏装和一套冬装……”

    “要三百法郎。”戈迪萨尔说。“鞋,买四双……”

    “得六十法郎。”

    “袜子……”

    “还是来一打吧!三十六法郎。”

    “还有六件衬衣,”

    “麻布衬衣,四十八法郎,布衬衣,二十四法郎,一共七十二法郎,全部加起来为四百六十八法郎,再加上领带和手绢,就算五百法郎吧,另外加一百法郎洗衣费……六百!生活费需要多少?……每天三法郎?”

    “不要,这太多了!……”

    “您还需要几顶帽子……这样便是一千五百法郎,再加上五百法郎的房租,加起来两千。 您想要我为您争取到两千法郎的终身年金?……一定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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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得有烟草呢?”

    “两千四百法郎!

    ……啊呀!

    施穆克老爹,您管这叫烟草?

    ……那好,便给您烟草。 总共是两千四百法郎的终身年金……“

    “还有呢!我还要一笔现款……”

    “连针也要!

    ……是这样!

    这些德国人!

    还标榜自己有多童真!简直就是老奸巨滑的罗贝尔。 马凯尔!……“戈迪萨尔心里想。”您还要什么?“他问道,”千万不要再提要求了。“

    “我那是为了还清一笔神圣的债。”

    “一笔债!”戈迪萨尔心里想,“好一个骗子!

    比浪子还坏!

    他一定要胡诌出什么借据来!得赶快刹住!那个弗莱齐埃并没有什么大的目光。“他赶紧说:”什么债,我的朋友?说!

    ……“

    “只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哀悼邦斯……他有个可爱的小女孩,长着很美丽的头发,我刚才看见她,仿佛看到了我可怜的德国的精灵,我起初就很不该离开德国……巴黎对德国人不好,尽耍弄德国人……”他说着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好像已经看透了这尘世的一切。“他疯了!”戈迪萨尔在心里想。经理对这个老实人顿时产生了怜悯之心,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啊!

    经理先生,您是理解我的!

    那个小姑娘的父亲就是多比纳,他在乐队当差,管灯光的;邦斯生前很喜欢他,常常接济他,只有他一个人为我唯一的朋友送葬,到教堂,去公墓……我想要三千法郎送给他,另外要三千法郎给那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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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

    “可怜的人!……”戈迪萨尔暗暗在想。施穆克的高尚与感激之情,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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