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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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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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去。不多时,侯兴浑家把着一碗灯,侯兴把一把劈柴大斧头,推开赵正房门,见被盖着个人在那里睡,和被和人,两下斧头,砍做三段。侯兴揭起被来看了一看,叫声:〃苦也!二嫂,杀了的是我儿子伴哥!〃两夫妻号天洒地哭起来。赵正在后门叫道:〃你没事自杀了儿子则甚?赵正却在这里。〃侯兴听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赶那赵正,慌忙走出后门去,只见扑地撞着侯兴额头,看时却是人头、人脚、人手挂在屋檐上、一似闹竿儿相似。侯兴教浑家都搬将入去,直上去赶。
  赵正见他来赶,前头是一派溪水。赵正是平江府人;会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后头侯兴也跳在水里来赶。赵正一分一蹬,顷刻之间,过了对岸。侯兴也会水,来得迟些个。赵正先走上岸,脱下衣裳挤教干。侯兴赶那赵正;从四更前后;到五更二点时候,赶十一二里;直到顺天新郑门一个浴堂。赵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道烘衣裳。正洗面间,只见一个人把两只手去赵正两腿上打一掣,掣番赵正。赵正见侯兴来掣他,把两秃膝桩番侯兴,倒在下面,只顾打。
  只见一个狱家院子打扮的老儿进前道:〃你们看我面放手罢。〃赵正和侯兴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师父宋四公,一家唱个大喏,直下便拜。宋四公劝了,将他两个去汤店里吃盏汤。侯兴与师父说前面许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论。则是赵二哥明朝入东京去,那金梁桥下,一个卖酸馅的,也是我们行院,姓王,名秀。这汉走得楼阁没赛,起个浑名,唤做'病猫儿'。他家在大相国寺后面院子里祝他那卖酸馅架儿上一个大金丝罐,是定州中山府窖变了烧出来的,他惜似气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赵正道:〃不妨。〃等城门开了,到日中前后,约师父只在侯兴处。
  赵正打扮做一个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走到金梁桥下,见一抱架儿,上面一个大金丝罐,根底立着一个老儿:郓州单青纱现顶儿头巾,身上着一领筩杨柳子布衫。腰里玉井栏手巾,抄着腰。
  赵正道:〃这个便是王秀了。〃赵正走过金架桥来,去米铺前撮几颗红米,又去菜担上摘些个叶子,和米和叶子,安在口里,一处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边,漾下六文钱,买两个酸馅,特骨地脱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钱,被赵正吐那米和菜在头巾上,自把了酸馅去。却在金梁桥顶上立地,见个小的跳将来,赵正道:〃小哥,与你五文钱,你看那卖酸馅王公头巾上一堆虫蚁屎,你去说与他,不要道我说。〃
  那小的真个去说道:〃王公,你看头巾上。〃王秀除下头巾来,只道是虫蚁屎,入去茶坊里揩抹了。走出来架子上看时,不见了那金丝罐。
  原来赵正见王秀入茶坊去揩那头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里便行,一径走往侯兴家去。宋四公和侯兴看了,吃一惊。
  赵正道:〃我不要他的,送还他老婆休!〃赵正去房里换了一顶搭飒头巾,底下旧麻鞋,着领旧布衫,手把着金丝罐,直走去大相国寺后院子里。见王秀的老婆,唱个喏了道:〃公公教我归来,问婆婆取一领新布衫、汗衫、裤子、新鞋袜,有金丝罐在这里表照。〃婆子不知是计,收了金丝罐,取出许多衣裳,分付赵正。赵正接得了,再走去见宋四公和侯兴道:〃师父,我把金丝罐去他家换许多衣裳在这里。我们三个少间同去送还他,博个笑声。我且着了去闲走一回耍子。〃
  赵正便把王秀许多衣裳着了,再入城里,去桑家瓦里;闲走一回;买酒买点心吃了,走出瓦子外面来。
  却待过金梁桥,只听得有人叫:〃赵二官人!〃赵正回过头来看时,却是师父宋四公和侯兴。三个同去金梁桥下,见王秀在那里卖酸馅。宋四公道:〃王公拜茶。〃王秀见了师父和侯二哥,看了赵正,问宋四公道:〃这个客长是兀谁?〃宋四公恰待说,被赵正拖起去,教宋四公:〃未要说我姓名,只道我是你亲戚,我自别有道理。〃王秀又问师父:〃这客长高姓?〃宋四公道:〃是我的亲戚,我将他来京师闲走。〃王秀道:〃如此。〃即时寄了酸馅架儿在茶坊,四个同出顺天新郑门外僻静酒店,去买些酒吃。
  入那酒店去,酒保筛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巡。王秀道:〃师父,我今朝呕气。方才挑那架子出来,一个人买酸馅,脱一钱在地下。我去拾那一钱,不知甚虫蚁屙在我头巾上。我入茶坊去揩头巾出来,不见了金丝罐,一日好闷!〃宋四公道:〃那人好大胆,在你跟前卖弄得,也算有本事了。你休要气闷,到明日闲暇时,大家和你查访这金丝罐。又没三件两件,好歹要讨个下落,不到得失脱。〃赵正肚里,只是暗暗的笑,四个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归。
  且说王秀归家去,老婆问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丝罐归来?〃王秀道:〃不曾。〃老婆取来道:〃在这里,却把了几件衣裳去。〃王秀没猜道是谁,猛然想起今日宋四公的亲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心上委决不下,肚里又闷,提一角酒,索性和婆子吃个醉,解衣卸带了睡。王秀道:〃婆婆,我两个多时不曾做一处。〃婆子道:〃你许多年纪了,兀自鬼乱!〃王秀道:〃婆婆,你岂不闻:'后生犹自可,老的急似火。'〃王秀早移过共头,在婆子头边,做一班半点儿事,兀自未了当。
  原来赵正见两个醉,掇开门躲在床底下,听得两个鬼乱,把尿盆去房门上打一抧。王秀和婆子吃了一惊,鬼慌起来。看时,见个人从床底下趱将出来,手提一包儿。王秀就灯光下仔细认时,却是和宋四公、侯兴同吃酒的客长。王秀道:〃你做甚么?〃赵正道:〃宋四公教还你包儿。〃王公接了看时,却是许多衣裳。再问:〃你是甚人?〃赵正道:〃小弟便是姑苏平江府赵正。〃王秀道:〃如此,久闻清名。〃因此拜识。便留赵正睡了一夜。
  次日,将着他闲走。王秀道:〃你见白虎桥下大宅子,便是钱大王府,好拳财。〃赵正道:〃我们晚些下手。〃王秀道:〃也好。〃到三鼓前后,赵正打个地洞,去钱大王土库偷了三万贯钱正赃,一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王秀在外接应,共他归去家里去躲。明日,钱大王写封简子与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帝辇之下:有这般贼人!〃即时差缉捕使臣马翰,限三日内要捉钱府做不是的贼人。
  马观察马翰得了台旨,分付众做公的落宿,自归到大相国寺前。只见一个人背系带砖顶头巾,也着上一领紫衫,道:〃观察拜茶。〃同入茶坊里,上灶点茶来。那着紫衫的人怀里取出一裹松子胡桃仁,倾在两盏茶里。
  观察问道:〃尊官高姓?〃那个人道:〃姓赵;名正,昨夜钱府做贼的便是小子。〃马观察听得,脊背汗流,却待等众做公的过捉他。吃了盏茶,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吃摆番了。赵正道:〃观察醉也。〃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动使剪子,剪下观察一半衫袖,安在袖里,还了茶钱。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来扶观察。〃赵正自去。
  两碗饭间,马观察肚里药过了,苏醒起来。看赵正不见了,马观察走归去。
  睡了一夜,明日天晓,随大尹朝殿。大尹骑着马,恰待入宣德门去,只见一个人裹顶弯角帽子,着上一领皂衫,拦着马前,唱个大喏,道:〃钱大王有札目上呈。〃滕大尹接了,那个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马上看时,腰裹金鱼带不见挞尾。简上写道:〃姑苏贼人赵正,拜禀大尹尚书:所有钱府失物,系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来寻赵正家里,远则十万八千,近则只在目前。〃大尹看了越焦燥,朝殿回衙,即时升厅,引放民户词状。词状人抛箱,大尹看到第十来纸状,有状子上面也不依式论诉甚么事,去那状上只写一只《西江月》曲儿,道是:
  是水归于大海,闲汉总入京都。三都捉事马司徒,衫褙难为作主。盗了亲王玉带,剪除大尹金鱼。要知闲汉姓名无?小月傍边疋士。
  大尹看罢道:〃这个又是赵正;直恁地手高。〃即唤马观察马翰来,问他捉贼消息。马翰道:〃小人因不认得贼人赵正,昨日当面挫过。这贼委的手高,小人访得他是郑州宋四公的师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赵正。〃腾大尹猛然想起,那宋四因盗了张富家的土库,见告失状未获。即唤王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协同马翰访捉贼人宋四、赵正。王殿直王遵禀道:〃这贼人踪迹难定,求相公宽限时日;又须官给赏钱,出榜悬挂,那贪着赏钱的便来出首;这公事便容易了办。〃滕大尹听了;立限一个月缉获;依他写下榜文,如有缉知真赃来报者,官给赏钱一千贯。
  马翰和王遵领了榜文,径到钱大王府中,禀了钱大王,求他添上赏钱。钱大王也注了一千贯。两个又到禁魂张员外家来,也要他出赏。张员外见在失了五万贯财物,那里肯出赏钱!众人道:〃员外休得为小失大。捕得着时,好一主大赃追还你。府尹相公也替你出赏,钱大王也注了一千贯。你却不肯时,大尹知道,却不好看相。〃张员外说不过了,另写个赏单,勉强写足了五百贯。马观察将去府前张挂,一面与王殿直约会,分路挨查。
  那时府前看榜的人山人海,宋四公也看了榜,去寻赵正来商议。赵正道:〃可奈王遵、马翰日前无怨,定要加添赏钱缉获我们;又可奈张员外悭吝,别的都出一千贯,偏你只出五百贯,把我们看得恁贱!我们如何去蒿恼他一番,之出得气。〃宋四公也怪前番王七殿直领人来拿他,又怪马观察当官禀出赵正是他徒弟。当下两人你商我量,定下一条计策,齐声道:〃妙哉!〃赵正便将钱大王府中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递与宋四公,四公将禁魂张员外家金珠一包就中检出几件有名的宝物,递与赵正。两下分别各自去行事。
  且说宋四公才转身,正遇着向日张员外门首捉笊篱的哥哥,一把扯出顺天新郑门,直到侯兴家里歇脚。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处。〃那捉笊篱的便道:〃恩人有何差使?并不敢违。〃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贯钱养家则个。〃那捉笊篱的到吃一惊;叫道:〃罪过!小人没福消受。〃宋四公道:〃你只依我,自有好处。〃取出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教侯兴扮作内官模样:〃把这条带去禁魂张员外解库里去解钱。这带是无价之宝,只要解他三百贯,却对他说:'三日便来取赎,若不赎时,再加绝二百贯。你且放在铺内,慢些子收藏则个。'〃侯兴依计去了。
  张员外是贪财之人,见了这带,有些利息,不问来由,当去三百贯足钱。侯兴取钱回覆宋四公。宋四公却教捉笊篱的到钱大王门上揭榜出首。钱大王听说获得真赃,便唤捉笊篱的面审。捉笊篱的说道:〃小的去解库中当钱,正遇那主管,将白玉带卖与北边一个客人,索价一千五百两。有人说是大王府里来的,故此小的出首。〃钱大王差下百十名军校,教捉笊篱的做眼,飞也似跑到禁魂张员外家,不由分说,到解库中一搜,搜出了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张员外走出来分辩时,这些个众军校,那里来管你三十二十一,一条索子扣头,和解库中两个主管,都拿来见钱大王。钱大王见了这条带,明是真赃,首人不虚,便写个钧帖,付与捉笊篱的,库上支一千贯赏钱。
  钱大王打轿,亲往开封府拜滕大尹,将玉带及张富一干人送去拷问。大尹自己缉获不着,到是钱大王送来,好生惭愧,便骂道:〃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状,开载许多金珠宝贝。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许多东西?却原来放线做贼!你实说这玉带甚人偷来的?〃张富道:〃小的祖遗财物,并非做贼窝赃。这条带是昨日申牌时分,一个内官拿来,解了三百贯钱去的。〃大尹道:〃钱大王府里失了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你岂不晓得?怎肯不审来历,当钱与他?如今这内官何在?明明是一派胡说!〃喝教狱卒,将张富和两个主管一齐用刑,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富受苦不过,情愿责限三日,要出去挨获当带之人。三日获不着,甘心认罪。滕大尹心上也有些疑虑,只将两个主管监候。却差狱卒押着张富,准他立限三日回话。
  张富眼泪汪汪,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里坐下,且请狱卒吃三杯。方才举盏,只见外面踱个老儿入来,问道:〃那一个是张员外?〃张富低着头,不敢答应。狱卒便问:〃阁下是谁?要寻张员外则甚?〃那老儿道:〃老汉有个喜信要报他,特到他解库前,闻说有官事在府前,老汉跟寻至此。〃张官方才起身道:〃在下便是张富,不审有何喜信见报?请就此坐讲。〃
  那老儿捱着张员外身边坐下,问道:〃员外土库中失物,曾缉知下落否?〃张员外道:〃在下不知。〃那老儿道:〃老汉到晓得三分,特来相报员外。若不信时,老汉愿指引同去起赃。见了真正赃物,老汉方敢领赏。〃张员外大喜道:〃若起得这五万贯赃物,便赔偿钱大王,也还有余。拚些上下使用,身上也得干净。〃便问道:〃老丈既然的确,且说是何名姓?〃那老儿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张员外大惊道:〃怕没此事。〃老儿道:〃老汉情愿到府中出个首状,若起不出真赃,老汉自认罪。〃张员外大喜道:〃且屈老丈同在此吃三杯,等大尹晚堂,一同去禀。〃
  当下四人饮酒半醉,恰好大尹升厅。张员外买张纸,教老儿写了首状,四人一齐进府出首。滕大尹看了王保状词,却是说马观察、王殿直做贼;偷了张富家财;心中想道:〃他两个积年捕贼,那有此事?〃便问王保道:〃你莫非挟仇陷害么?有什么证据?〃王保老儿道:〃小的在郑州经纪,见两个人把许多金珠在彼兑换。他说家里还藏得有,要换时再取来。小的认得他是本府差来缉事的,他如何有许多宝物?心下疑惑。今见张富失单,所开宝物相像,小的情愿跟同张富到彼搜寻。如若没有,甘当认罪。〃滕大尹似信不信,便差李观察李顺,领着眼明手快的公人,一同王保、张富前去。
  此时马观察马翰与王七殿直王遵;但在各县挨缉两宗盗案未归;众人先到王殿直家,发声喊,径奔入来。王七殿直的老婆,抱着三岁的孩子,正在窗前吃枣糕,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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