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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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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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不想与旧的世界仍保持联系吗——父亲和我们大伙儿,还有一切别的,如英国和思想界。你不认为你需要这些,而是要去创造一个世界?”

    厄秀拉沉默了,在想着什么。

    “我觉得,”她终于不情愿地说,“卢伯特是对的——一个人需要一个新的生存空间,就要与旧的脱离关系。”

    戈珍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姐姐。

    “一个人需要一个新的生存空间,这我同意,”她说,“可我认为一个新世界是从这个世界发展出来的,与另一个人独处异地并不能发现新世界,那只是划地为牢罢了。”

    厄秀拉向窗外看去,她的灵魂在斗争,她感到害怕。她总是怕人们的话,因为她知道纯粹的语言力量总会让她相信她曾经不相信的东西。

    “也许是吧,”她说。她对己对人都十分不相信。“可是,”她补充说,“我确实认为当一个人仍关注旧世界时他是无法接受新东西的——知道我的意思吗?要与旧的做斗争才行。我知道,人们迷上了这个世界是为了同它斗争。可它不值得我们去斗。”

    戈珍思忖着。

    “对,”她说,“在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就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你想离它而去,这不是一个幻想吗?不管怎么说,一座农舍,无论是在阿部鲁吉①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都算不得一个新世界,不算。对付这世界的唯一办法是看穿它。”

  

    ①意大利中部地区。

    厄秀拉向一旁看去。她太害怕争论了。

    “可是,还可以有别的办法,不是吗?”她说,“在世界通过现实看透自身以前很久人就在心里看透了它。可是,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灵魂时,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人心里能看透世界吗?”戈珍问,“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看透将要发生的事,我不能同意你的话。我实在不能苟同。无论如何,你不能因为你认为你看透了这一切就能一下子飞到一个新的星球上去。”

    厄秀拉突然直起身道:“是的,人是明白这一点。他与这里不再有什么关系时,他就有另一个自我,它属于一个新的星球,而不是现在这个世界。我们非得跳离这个世界不可。”

    戈珍思忖了一会儿。随后脸上露出嘲讽甚至蔑视的微笑。

    “你到了空间以后会怎么样呢?”她讥讽道,“无论如何,有关世界的伟大真理在那里会依然故我。你尽管比谁都高明,可你无法不顾事实,比如说,爱是最崇高的,无论是在空间还是在地球上。”

    “不,”厄秀拉说,“不是这么回事。爱太人性化、太渺小。我相信某种非人的东西,爱只是它的一部分。我相信我们要实现的东西来自我们未知的世界,它比爱要深远得多。它不怎么有人性。”

    戈珍审视地看着厄秀拉。她对姐姐真是又敬慕又鄙夷!突然她转过头来冷漠、恶狠狠地说:“算了,我至今还没有超越过爱。”

    厄秀拉头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那是因为你从未爱过,所以你无法超越。”

    戈珍站起身来到厄秀拉身边,双手勾住她的脖子。

    “去吧,去寻找你的新世界吧,亲爱的,”她的声音有点做作,“说到底,最幸福的航行是寻找卢伯特的极乐岛。”

    她的双臂搂住厄秀拉的脖子,手指抚摸着她的面颊,足足有好一会儿。可厄秀拉感到很难受。戈珍这种保护人的姿态对她来说是一种辱没,太伤人了。戈珍感觉到姐姐的抵触,很尴尬地抽回手,翻起枕头,翻出那几双袜子来。

    “哈——哈!”她无聊地笑笑,说:“瞧我们都说些什么呀——新世界和旧世界,真是的!”

    于是她们又聊起日常的话题来。

    杰拉德和伯金先走一步,去等雪橇来接客人。

    “你们还要在这儿呆多久?”伯金抬头看着杰拉德那张通红但漠然的脸问。

    “哦,我说不上,”杰拉德说,“等呆腻了就走。”

    “你不怕雪化了吗?那你就走不了了。”伯金说。

    杰拉德笑道:“会化吗?”

    “你觉得一切都还好吗?”伯金问。

    杰拉德翻翻白眼说:“都好?我压根儿弄不懂这些常用语的意思。都好与都坏有时是不是同义词?”

    “我想是的。什么时候回去?”伯金问。

    “我也说不准。也许永不再回去。我既不向前看也不向后看。”杰拉德说。

    “也不追求无望的东西。”伯金说。

    杰拉德鹰一样聚光的眼睛望着远方说:“是的。这些该结束了。戈珍似乎就是我的末日。我不知道。可她似乎那么温柔,她的皮肤象绸缎一样光滑,她的手臂丰腴而柔软。可这些令我的意识萎缩,烧毁了我的心灵。”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远方,他的脸就象野蛮人在骇人听闻的宗教仪式中戴上的面具。“它打瞎了我心灵上的眼睛,”他说,“让人变成睁眼瞎。可是你却希望失明,你愿意让它打瞎你的眼睛,你不需要别的。”

    他似乎发疯般地胡说八道起来。突然,他又发疯似地振作精神,用报复、威慑的目光盯着伯金,说:“你知道当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你受的是什么样的罪吗?她太美了,太完美无瑕了,你发现她太无与伦比了,于是这想法象撕绸布一样撕裂你自己,每撕一下都让你疼得不行。哈!那种完美!你毁了你自己!然后——”他站在雪地上,突然松开握紧的拳头,说,“这没什么——你的头脑或许象破布一样烧焦了,还有——”他扫视一下天空,做了一个奇怪的戏剧动作——“那是毁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是一种伟大的经验,某种最终的体验。然后你象遭到电击一样萎缩了。”他默默地走着。他象是在吹牛,但很象一个在极端状态下吹牛般说实话的人。

    “当然,”他又说,“我不见得不愿意有这经验!这是一种完整的经验。她是一位漂亮女子。可是我不知为什么要恨她!

    这可真奇怪。“

    伯金看着他那陌生、几乎毫无表情的脸。杰拉德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现在有足够的经验了吗?”伯金问,“你是过来人,为什么还要重走老路?”

    “呃,”杰拉德说,“我不知道。这还没完呢——”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

    “我一直爱着你,也爱戈珍,别忘了这一点。”伯金痛苦地说。杰拉德奇怪、茫然地看着他。

    “是吗?”他冷漠、满腹狐疑地问。“你自以为爱着,是吗?”

    他信口说。

    雪橇来了。戈珍下来,大家相互道别。他们要分手了。伯金坐上去,雪橇启动了,戈珍和杰拉德站在雪地上挥手告别。看到他们站在雪中孤零零的身影愈来愈小,伯金的心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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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三十章 雪葬



    厄秀拉和伯金一走,戈珍就觉得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跟杰拉德斗争了。他们愈来愈看透了对方,于是杰拉德开始得寸进尺起来。起初她还能对付他,心里还感到畅快。可很快他就开始不理会她那套女人的手段,不再屈从于她的魅力,不再让她安宁,开始对她霸道起来。

    他们之间的搏斗早就开始了,这场斗争是那么生命攸关,以至他们俩都感到害怕起来。他孤身作战,而她则开始向周围寻求援助了。

    厄秀拉一走,戈珍就感到自己的生命僵死了。她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硕大、亮闪闪的星星。窗外是大山投下的淡淡阴影。那儿是世界的中心,她感到很奇怪,似乎她将被钉在这一切生命的中心处,这是不可避免的,没有进一步的真实了。

    就在这时杰拉德推开了门。她知道他不会出去多久的。他让她没有单独相处的时机,总象寒霜一样追随着她,真要命。

    “你怎么一个人黑着灯呆着?”他问。听他的口气他不喜欢她这样,不喜欢她制造的这种孤独气氛。既然她感到安宁,感到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她也就对他很和霭起来。

    “点亮蜡烛好吗?”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走过来在黑暗中站在她身后。

    “看看那颗可爱的星吧。”她说,“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他蹲在她身边,向矮矮的窗外看去。

    “不知道,”他说,“很美。”

    “不是太美了吗?!你注意过没有,它放射出的火焰与众不同,真是太美妙了——”

    他们沉默着。她无声地把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了他的手。

    “你为厄秀拉怜惜吗?”他问。

    “不,一点也不,”她说。然后她情绪低落地问:“你爱我有几分?”

    他对她更生硬了,问:“你以为我爱你有几分呢?”

    “我不知道。”她说。

    “可你怎么看这问题?”

    她不说话了。最终,黑暗中传来她冷漠、生硬的声音:“想得很少,真的。”她的声音不仅生硬,而且几乎有点轻狂。

    一听这声音他的心就凉了。

    “我为什么不爱你呢?”他似乎承认了她的指责,但很恨她这样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我一直对你很好。当你刚接触我时,你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她的心疾速跳动着,几乎要令她窒息。可她仍然很坚强,在他面前毫不屈服。

    “我什么时候可怕过?”他问。

    “你第一次来找我时。我不得不可怜你,可那决不是爱。”

    这句“那决不是爱”让他听来发疯。

    “你为什么总重复说我们没有爱过?”他气愤地说。

    “可是你并不认为你爱我,对吗?”她问。

    他忍着怒火,一言不发。

    “你不认为你能爱我,对吗?”她几乎嘲弄地重复道。

    “是的。”他说。

    “你知道你从没爱过我,对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爱’是指什么。”他说。

    “你知道的,你知道。你很明白你没爱过我。你以为你爱过吗?”

    “没有,”他脱口说。他坦率而固执,精神上很空虚。

    “你永远也不会爱我,”她摊牌道,“对吗?”

    她太冷酷了,冷得可怕,让他难以忍受。

    “不会。”他说。

    “那,”她说,“你怎么会跟我作对呢?”

    他沉默了,冷漠而绝望。“如果我能杀了她,”他心里反复说,“如果我杀了她,我就自由了。”

    对他来说,似乎只有死才能解决他棘手的问题。

    “你干吗要折磨我?”他问。

    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哦,我才不想折磨你呢,”她充满怜悯地对他说,似乎是在安慰一个孩子。这一举动令他血管发凉,他对此反倒没有一点点感知。她搂住他的脖子,怜悯他,感到自己得胜了。可她对他的怜悯却象石头一样冰冷,其最沉层的动机还是出自对他的恨和对他力量的害怕,她时时都要对他进行反击。

    “告诉我,说你爱我,”她肯求道,“说你将永远爱我,说呀,说呀。”

    她口头上在哄骗他,可她心里却是另一回事,冷漠而有毁灭性。这全是她那骄横的意志在起作用。

    “你不能说你永远爱我吗?”她又在哄他,“说吧,就算不是真话,说吧,杰拉德,说。”

    “我永远爱你,”他痛苦地、强迫自己重复这句话。

    她飞快地吻了他。

    “就算你真地说了吧。”她嘲弄道。

    他站立着,象被人打了一顿。

    “尽量多爱我,少需要我。”她半是蔑视、半是哄骗地说。

    黑暗象浪涛一样卷过他的头脑,一浪高过一浪,他似乎觉得自己的人格全无,一分钱不值了。

    “你是说你并不需要我?”他说。

    “你太没完没了,没一点廉耻,没一点优雅。你太粗鲁。

    你毁了我,毁了我,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他重复道。

    “对。你是否以为,厄秀拉走了,我可以自己住一间屋了?

    你可以对他们说咱们需要一间梳妆室。“

    “随你的便吧,你也可以走嘛,只要你愿意的话。”他很不情愿地把这句话吐出了口。

    “我知道,”她说,“你也可以这么做。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我就走好了,连招呼都不用打。”

    又一股股黑浪漫过他的头脑,他几乎站不稳了。他感到十分疲惫,似乎必须躺在地板上不可。他脱掉衣服上了床,就象一个醉汉那样怦然倒下,黑暗的海水起伏不停,他似乎就躺在海上。他就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可怕的海浪上漂着。

    最终她溜下自己的床来到他身边。他笔挺地躺着,背对着她。他似乎毫无知觉。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那可怕、毫无知觉的躯体,把脸贴到他坚实的肩上。

    “杰拉德,”她喃言道,“杰拉德。”

    他一动也不动。她拥着他,用自己的稣胸贴着他的肩膀。她透过他的睡衣吻着他的肩。她在揣度着,他这僵硬、死一般的躯体到底怎么了。她感到惊讶,她的意志无论如何要让他说话。

    “杰拉德,我亲爱的!”她喃言着,低头去吻他的耳朵。

    她的热气有节奏地拂弄着他的耳朵,似乎缓和了他全身的紧张。她可以感到他的躯体渐渐有些放松,失去了刚才那种可怕的僵死状。她的手抓着他四肢上的肌肉一个劲揉搓着。

    热血又开始在他的血管中奔腾,他的四肢放松了。

    “转过身来冲着我,”她呢喃着,执著而又悲凉、绝望,但她仍以胜利者自居。

    他终于屈服了,温暖、灵活的身子转过来。他一下搂住了她。他感到她是那么柔软、软得出奇,于是他的双臂把她箍得更紧了。她似乎被他粉碎了,一点力气也没了,瘫在他的怀中。他的意志象宝石一样坚硬,不可战胜,什么也别想阻挡他。

    她觉得他的激情实在可怕,紧张,象一股魔力一样要彻底摧毁她。她觉得这激情会杀死她的。她正在被他屠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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