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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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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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一幅马的图画’是指什么?”她冲姐姐叫道,“你说的马是指什么?你指的是你头脑中早已形成的概念,你想看到这概念的图解。还有另外一个概念,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可以叫它马也可以不叫它非马。我完全有理由说你的马不是马,那是你自己制造的假象。”

    厄秀拉不知所措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可他为什么要有马的概念呢?我知道这是他的概念。我知道这是他的自画象,真的——”

    洛克气坏了。

    “我的自画像!”他嘲弄地重复道,“你知道,夫人,那是艺术品。它是艺术品,不是什么照片,什么照片都不是。它与什么都无关,只与它自己有关。它与日常生活中的这个那个都没关系,没关系,它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阶段。要想把一种变成另一种那可是蠢而又蠢的事,那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你明白吗,你不应该把相对的工作行为与绝对的艺术世界混淆起来。你千万不能这样做。”

    “说得很对,”戈珍发狂地叫道,“这是毫不相干的两类事,不能将它们混淆起来。我和我的艺术,两者之间毫无关系。我的艺术属于另一个世界,而我却属于这个世界。”

    她面颊通红,脸都变形了。洛克刚才还象一只走头无路的野兽那样低头坐着,听到她的话,抬起头偷偷地扫了她一眼,喃言道:“对,就是这样,是这样的。”

    厄秀拉喊了一阵就沉默了。她很气愤,真想把他们二人身上都扎个大窟窿来。

    “你长篇大论了一番,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她淡淡地说,“那马就是你自己,平庸愚蠢而野蛮。那女孩儿就是你爱过、折磨过然后又抛弃的人。”

    他微笑着看看她,目光中透出一丝蔑视。他不屑于回应这最后的挑战。

    戈珍沉默着,她也气得够呛,很看不起厄秀拉。厄秀拉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门外汉,竟闯入了这个连天使都怕涉足的领地。可其结果是傻瓜倒霉。

    可厄秀拉也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

    “至于你的艺术世界和现实世界,”她说,“你要把它们分开来,是因为你无法忍受和了解你是个什么人。你不承认你是个多么平庸、僵死、粗野的人,所以你就声称‘这是艺术世界’。可是艺术世界只是关于真实世界的真理,就是这样。

    可你走得太远了,认识不到这一点。“

    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很紧张。戈珍和洛克很讨厌她。他们刚开始交谈时就过来的杰拉德也不赞成她。杰拉德觉得她很不自重,把深奥的东西庸俗化了。于是他同那两个人联合起来反对厄秀拉。他们三个人都希望她离开这里。可她却沉默地坐着,心在哭泣,剧烈地跳动,手指在拧手绢。

    那三个人都沉默着,等着厄秀拉慢慢熄火。然后戈珍似乎很平淡地问:“这女孩儿是模特儿吗?”

    “不,她不是模特儿。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

    “还是个学艺术的学生哩!”戈珍叫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觉得那学艺术的女孩子还未发育完全,不考虑有害的后果,她太小了。她那直直的亚麻色短发刚齐脖根儿,稍稍向里曲卷着,因为头发太浓密了。那女孩儿可能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不错,遇上洛克这位有名的雕塑大师,自以为做了他的情妇很了不起。啊,她太了解这些冷酷的常识了。德累斯顿,巴黎,或伦敦,在哪儿都那样。她懂得这一套。

    “她现在在哪儿?”厄秀拉问。

    洛克耸耸肩表示不屑一顾。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说,“她现在该有二十三岁了。”

    杰拉德拿起照片看着。这照片也吸引了他。他发现垫座上写着标题:戈蒂娃女士。

    “可这个人不是戈蒂娃女士,”他说着很忠厚地笑笑。“她是个中年妇人,是个伯爵或别个什么人的妻子,留着长发。”

    “象莫德。阿伦,①”戈珍调侃道。

  

    ①阿伦(1883—1962),加拿大女舞蹈教师,以跳赤足舞著名。

    “为什么是莫德。阿伦呢?”他问,“是吗?我总以为那是传说。”

    “对,杰拉德,亲爱的,我敢说你对这传说记得很准确。”

    她嘲笑他,又有点在哄他。

    “说真的,我更愿意看到这个女人,而不是她的头发。”他笑着回击。

    “真的吗!”戈珍嘲弄道。

    厄秀拉站起身离开了这三个人,走了。

    戈珍从杰拉德手中接过照片细看起来。

    “当然了,”她开始打趣洛克,“你是很了解这位艺术学院的小人儿了。”

    他扬扬眉毛,得意地耸耸肩。

    “这小姑娘吗?”杰拉德指指照片上的人。

    戈珍把图片放在腿上。他直直地凝视着杰拉德,看得他睁不开眼。

    “他不是很了解她吗?!”她冲杰拉德调侃地说,声音很欢快。“你只需看看她的脚就行了——多可爱,多柔嫩、多美的脚,啊,它们可真是奇迹,真的——”

    她缓缓地抬起眼皮,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洛克的眼。他的心让她看得发热,他似乎更盛气凌人、更了不起了。

    杰拉德看着那双雕出来的小脚。两只脚交叉在一起,羞涩、恐惧地相互遮掩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迷上了这双小脚。

    随后,他痛苦地把照片放到一边。他感到一阵空虚。

    “她叫什么?”戈珍问洛克。

    “安妮特。冯。威克,”洛克怀念地说,“是的,她很美。她美,可令人讨厌。她是个大麻烦,一分钟也不会安定下来,除非我狠狠抽她一顿耳光,打得她哭出来她才会老老实实坐上五分钟。”

    他在想他的作品,他的作品,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真地打她耳光了?”戈珍漠然地问。

    他凝视着她,看出来她是在挑战。

    “是的,打了,”他不经意地说,“比打什么都重。我不得不这样,非这样不可。不这样我就无法完成我的作品。”

    戈珍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她似乎是在审度他的灵魂。然后她又垂下眼皮,不作声了。

    “你干吗要弄这么个小小的戈蒂娃?”杰拉德问,“她太娇小了,何况骑在马上,显得她太小,多小的一个小孩儿呀。”

    洛克脸上一阵抽搐。

    “没错儿,”他说,“我不喜欢大个子比她更年长的模特儿。

    十六、十七、十八岁最漂亮,再大了就没用了。“

    人们都不说话了。

    “为什么呢?”杰拉德问。

    洛克耸耸肩。

    “我发现她们没味儿,不好看,对我的作品来说没什么用处。”

    “你是不是说女人过了二十就不漂亮了?”杰拉德问。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二十岁前,她娇小、鲜活、温柔、轻盈。二十以后,不管她长成什么样,对我可就没用了。米洛的维娜斯是个中产阶级女子,二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都如此。”

    “那么你对二十以上的女人就不关心了?”杰拉德问。

    “她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对我的艺术来说没什么用了。”

    洛克很不耐烦地重复道,“我不认为她们漂亮。”

    “你是个享乐主义者。”杰拉德略微调侃地笑道。

    “那男人呢,你怎么看?”戈珍突然问。

    “哦,他们不管多大都没关系。”洛克说,“一个男人应该是大块头,力气过人,年纪大小倒无所谓,只要他身材高大,块头笨重就行。”

    厄秀拉来到外面纯净的新雪的世界中。可是那炫目的白光似乎在抽打她,击伤了她,她感到寒冷正撕扯着她的心。她头晕目眩,头脑麻木得很。

    突然她想起来要离开这儿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这想法奇迹般地出现了。她感到她被这永恒的白雪世界宣判了死刑,似乎没了出路。

    突然,她奇迹般地记起,在脚下的远方,有黑色、结满果实的地球。向南展去,是一片长满桔树、松柏、青青的橄榄林的土地。蓝瓦瓦的天际下是冬青树那苍郁的枝干。这真是奇迹中的奇迹!这万籁俱寂、冰天雪地的山峰并不是整个世界!人可以离开它,跟它断绝关系。可以一走了之。

    她要立刻实现这个奇迹。她要马上与这雪的世界、这可怕的、静止的冰山诀别。她要看那黑色的土地,去呼吸那沃土的芬芳,去看看那耐寒的冬季植物,去感受阳光抚摸蓓蕾时花蕾的反应。

    她充满希望地回到屋子里。伯金正躺在床上看书。

    “卢伯特,”她冲他叫着,“我想走。”

    他缓缓地抬头看她。

    “是吗?”他温和地说。

    她坐在他身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她感到吃惊的是他听了她的话后竟不怎么吃惊。

    “你不想走吗?”她苦恼地问。

    “我还没想过,”他说,“不过我肯定会这么想。”

    她突然坐直身子。

    “我恨这儿,”她说,“我恨这雪的世界,恨它这么做作,恨它不自然的光芒,这是恶魔的光芒,它让每个人感到别扭。”

    他仍躺着,笑了。

    “好吧,”他说,“咱们可以走,明天就走。咱们到维洛那去找罗蜜欧和朱丽叶,到圆型剧场去,好吗?”

    她猛地一头扎在他肩头上,不好意思了。他则洋洋自得地躺着。

    “好吧,”她柔声地哀鸣道。她感到她的心长出了新的翅膀,可他却不在乎。“我的爱!我真想成为罗蜜欧和朱丽叶!”

    “不过维洛那刮着可怕的大风,”他说,“是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的。我们还会闻到雪味。”

    她坐起身看着他。

    “你高兴走吗?”她发愁地看着他问。

    他的目光中透出神秘的笑意。她把脸埋进他的衣领中,偎依看他,恳求道:“别笑话我嘛,别笑我。”

    “怎么了?”他说着搂住她。

    “我不愿意让人笑话。”她喃言道。

    他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吻她那喷了香水的秀发。

    “你爱我吗?”她低声极严肃地问。

    “爱,”他笑答道。

    她猛然扬起脸要他吻她的双唇。她的双唇紧绷着,在颤抖,而他的唇则柔和得很。他吻了好一会儿,随后心中感到一阵忧伤。

    “你的双唇太硬了。”他恍惚地抱怨着。

    “你的很柔,很美。”她高兴地说。

    “可是你干吗总要绷着双唇?”他遗憾地说。

    “没什么,”她忙说,“我就这习惯。”

    她知道他是爱她的,这一点她可以肯定。可是她无法放松自己,无法忍受他对她的盘问。被她爱着时她是幸福无比的。可她知道,当她放纵自己时,他感到高兴,可同时他也有点悲哀。她本可以对他放纵自己,可她不能来得自然些,因为她不敢与他赤裸相见,毫无保留、完全以诚相待,她对他放纵自己,又要把握住他,从他那里获得乐趣。她完完全全地享用着他。可他们从未亲密无间过,相互间总保留着点什么。不管怎么说,她总抱着希望,乐观而洒脱,很有生气。一时间,他静静地躺着,温顺而有耐心。

    他们准备第二天就离开此地。他们先来到戈珍的房间,戈珍和杰扯德刚打扮好准备去参加室内晚会。

    “戈珍,”厄秀拉说,“我们明天要走了。我无法忍受这儿的雪了,它刺伤了我的皮肤和我的心。”

    “这里的雪真地刺伤了你的心吗,厄秀拉?”戈珍有点吃惊地问,“我不相信这雪刺伤了你的皮肤,这也太可怕了。我倒觉得这雪赏心悦目呢。”

    “不,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它偏偏伤了我的心。”厄秀拉说。

    “真的吗?”戈珍大叫。

    屋里人们都沉默了。厄秀拉和伯金感觉得出来,戈珍和杰拉德很高兴他们离开这儿。

    “去南方吗?”杰拉德有点不安地问。

    “对,”伯金说着转过身去。最近这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敌意。自从出国以来,伯金就显得神情阴郁、漠然,随大流,东游西逛,对什么都不管不问。而杰拉德则相反,他显得紧张,痛苦。两人相互对峙着。

    杰拉德和戈珍对两个要走的人很友好,很关心,好象他们是要出门的孩子。戈珍来到厄秀拉的卧室,把她那三双有名的彩袜扔到床上。这些袜子是在巴黎买的厚丝袜,有朱红的,矢车菊蓝和灰的。灰色的袜子是针织的,厚厚实实得没有缝。厄秀拉高兴极了。她觉得戈珍把这么好的宝贝送给她可真是太好心了。

    “我不能要你的,戈珍,”她叫道,“我可不能夺走你的这些珠宝。”

    “它们是珠宝吗?”戈珍爱怜地看看她的礼物说,“多可爱的小东西呀!”

    “对,你得留着。”厄秀拉说。

    “我不需要了。我还有三双。我要你收下,要你收下。这是你的了,拿着——”

    戈珍的手颤抖着把那令人垂涎的袜子塞到厄秀拉的枕头下。

    “真正漂亮的袜子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欢乐。”厄秀拉说。

    “是的,”戈珍说,“极大的欢乐。”

    说着她坐在椅子上。很明显她是来道别的。厄秀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默默地等待着。

    “你是否感到,厄秀拉,”戈珍很怀疑地开始说,“你将一去不复返,永不再回来?”

    “哦,我们会再回来的,”厄秀拉说,“这不是坐火车旅行。”

    “是的,我知道。可从精神上说,你们是要离开我们了,对吗?”

    厄秀拉颤抖了一下。

    “我一点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说,“我只知道我们将去某个地方。”

    戈珍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快活吗?”她问。

    厄秀拉想了想说:“我相信我是快活的。”她回答。

    戈珍从姐姐脸上看出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可是,你不想与旧的世界仍保持联系吗——父亲和我们大伙儿,还有一切别的,如英国和思想界。你不认为你需要这些,而是要去创造一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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