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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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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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外屋的门,里面涌出一股热烘烘的牛肉味道,直刺入寒冷的雪夜中。他们刚可以瞥见里面的牛栏里有两头牛,门就关上了,一丝光线也透不出来。这副情景令厄秀拉想起家,想起玛斯庄,想起童年的生活,还想起到布鲁塞尔去旅行,甚至奇怪地想起了安东。斯克里宾斯基。①

  

    ①《虹》中厄秀拉的情人。

    啊,上帝,那已经没入深渊的过去怎么让人承受得了?她能承受过去的一切吗?!她环视这寂静的雪原,空中寒星闪烁。而在一幕幻灯上则映出另一个世界来,虚幻的光芒照耀着玛斯庄,考塞西和伊开斯顿,还有一个影子般的厄秀拉,这全是一出虚幻的皮影戏,象幻灯一样虚假,被一个框子圈着。她希望这些幻灯片全都粉碎,永远消逝。她不要过去。她只想从天上下到这儿来,和伯金在一起,而不想艰难地从童年的泥沼中爬出。她感到记忆给她开了一个肮脏的玩笑。为什么人要记忆,这是怎样的神旨啊!为什么不清清爽爽地洗个澡,把过去生活的记忆和污点全洗掉,从而人可以获得新生?她这是和伯金在一起,她刚刚步入生活,就在这儿,在这背负星空的雪原上。她同父母和祖先有什么关系?她知道她是一个新人,不为任何人所生养,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与过去毫无关系。她就是她自己,纯洁无瑕,她只属于她和伯金组成的整体。他们俩共同弹奏着强壮的音符,震响了整个宇宙和现实的心脏——他们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甚至戈珍在厄秀拉的新世界中也是个与她无关的个体。那个影子般的世界,那个过去的世界,哦,让它滚开吧。她展开新的翅膀起飞了。

    戈珍和杰拉德没有来。他们到门前的峡谷中去了,而不象厄秀拉和伯金上到右边的小山上。戈珍受着一种奇特欲望的驱使,只想不断地向前走,直走到雪谷的尽头。然后她想攀登那白色的绝壁,翻过这绝壁,爬上那耸立在世界中心的花瓣一样的峰巅,那冰雪覆盖着的神秘的峰巅。她感到,在这奇特可怕的雪崖后面,在神秘的世界中心,在最高的群峰之间,在峰峦叠嶂的怀抱中,有她尽善尽美的福地。只要她能独身到那儿去,进入永恒的雪山、永恒的雪崖,她就会与一切溶为一体,她就会化作永恒的寂静,成为万物之沉睡、永恒、冰冻的中心。

    他们回到旅馆,又来到娱乐厅里。她好奇地想看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里面的男人们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让她活跃起来。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新生活的体验,他们对她很崇拜,一个个充满了活力。

    屋里的人们正在狂舞。他们跳的是悌罗尔省的休普拉腾舞。这是一种拍手舞,跳到高潮时要把舞伴抛到空中。这几个德国人中多数来自慕尼黑,都是舞迷。杰拉德也跳得不错。墙角中有三把齐特拉琴一直响着,屋里人们舞成一团。教授把厄秀拉拉进跳舞的人群中,又是跺脚又是拍手,高潮中又以极大的热情和力量把她抛向高空。高潮到来时,甚至伯金也象个男子汉一样把教授的一位漂亮健壮的女儿抛了起来,那女孩高兴极了。大家都在跳,跳得一片欢腾。

    戈珍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观战。男人们的鞋后跟敲得坚实的木地板嘭嘭作响,拍手声和齐特拉琴声在空中震荡着,吊灯四周飞舞着金色的尘土。

    人们突然停止了跳舞,洛克和大学生们跑出去买饮料。随之屋里响起人们的嘈嘈话语和杯盖碰撞的声音,大家大叫“干杯——干杯!”洛克到处转游起来,一会儿向女人们敬酒,一会儿又和男人们逗趣儿,弄得招待们迷迷糊糊、不知所措。

    他非常想同戈珍一起跳舞。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想跟她搭个茬儿。戈珍凭本能对此有所察觉,一直在等他采取主动。但由于她总绷着脸,所以他无法接近她,反倒让戈珍以为他不喜欢她。

    “夫人,跳舞吗?”洛克的那位身材细高、皮肤白皙的伙伴问。戈珍觉得他太柔弱、过于谦卑了,可她又想跳。这位名叫雷特纳的白净青年很帅,但显得很不安,很可怜,这正表明他心中有点害怕。于是她同意跟这小伙子结伴跳。

    齐特拉琴又响了,人们又开始起舞。杰拉德笑着和教授的一个女儿率先起舞。厄秀拉和一位大学生跳,伯金和教授的另一位女儿跳,教授同克莱默夫人跳,其余的男人结成一帮跳,尽管没有女伴,照样跳得热情奔放。

    因为戈珍是在同身材匀称、舞姿优雅的小伙子跳舞,洛克更加生气,妒火中烧,看都不看她。戈珍对此很生气,她为了掩饰自己,又请教授一起跳。这位教授象一头成熟、正在发情的公牛,浑身都是野劲儿。说实话,她真没办法忍受他,可她又乐意让他带着飞速跳,愿意让他用力把自己抛向空中。教授也极高兴这样,他蓝色的眼睛奇怪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欲火。她恨他这种发情但又带点父爱的动物目光,可她喜欢他那一身力气。

    屋里一片欢腾,充满了强烈的兽欲。洛克无法接近戈珍。他想跟她说话,可又象隔着一道刺篱,因此他对那个年轻的伙伴恨之入骨。雷特纳一文不名,全靠他呢。他尖刻地嘲弄他,把雷特纳损得满脸通红,不敢反抗。

    杰拉德跳得很顺了,又和教授的小女儿跳上了。那小姑娘激动死了,她觉得杰拉德太英俊、太了不起了。他征服了她,她就象个欢蹦乱跳的小鸟,在他手中扑楞着翅膀。当他要把她抛向空中时,她开始抽搐着要摆脱他,这副样子把杰拉德逗笑了。最终,她简直爱他爱得发狂,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伯金在同厄秀拉跳,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小火花,他似乎变得恶毒、若隐若现、爱嘲弄人、挑动色情、毫无礼貌。厄秀拉怕他但又迷着他。她梦幻般地看着他,她可以看出他嘲弄的目光放纵地盯着她,他象个动物那样毫无感情、微妙地向她移过来。他那双陌生的手迅速而狡猾地触到她乳房下的要害部位,然后凭着一股情欲的力量把她托向空中,似乎没有用力,而是用某种魔法。她几乎要吓昏过去了,她一时间感到很厌恶,这太可怕了。她要破他的魔法。可还未等她下定决心,她又屈服了,她吓坏了。他一直明白他的所做所为,这一点她可以从他那微笑、炯炯的目光中看得出来。这是他的事,她只能随他去。

    当他们独处在黑暗中时,她就会感到他身上有一股陌生、猥亵的力量向她袭来。她感到不安、厌恶。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她害怕地问。

    他不言语,只是看着她,脸上的光泽令人无法理解,令人害怕,却颇具吸引力。她真想用力反抗,摆脱这张嘲弄人、无礼的脸。可她已经神魂颠倒,她只能服从他,她想知道他到底要对她干什么。

    他既迷人又令人反感。他眯着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嘲弄和色迷迷的眼神让她不敢正视,她想躲开他,从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去看他。

    “你怎么这样?”她突然鼓起勇气,愤愤然地问。

    他一双眼象一团火凝视着她。他又垂下眼皮,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然后他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她垮了,由他去吧。他那副猥亵的样子令人讨厌又让人着迷。可他得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她要拭目以待。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爱怎样就怎样——她上床前意识到了这一点。任何可以满足人欲的东西都不应排除在外。什么叫堕落?谁在乎这个?堕落的东西的确有,可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他是那样毫无羞耻、毫不拘谨。一个男人,平时如此有思想、有情操,现在这样是不是太可怕了?她不再想、不再追忆了,但她又觉得他这样太象个野兽了。野兽,他们俩都是!这就是堕落!她怕了。可为什么不呢?她又高兴了。为什么不象牲口一样体验一下全过程呢?她是头牲口。真正地感到羞耻该多么好!没有什么羞耻的事她没有体验过的。她才不感到丢人呢,她就是她。为什么不呢?她是自由的,一旦她什么都经历过了,也就没什么可怕、可羞耻的事了。

    戈珍在娱乐厅中看着杰拉德,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可以占有他能够占有的一切女人——这是他的本性。如果说他遵循一夫一妻制那才叫荒唐——他本质上是个乱来的人。这是他的天性。”

    她是不由自主这样想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有点震惊。她似乎看到墙上写着危险!危险!这是真的。有个什么声音清晰地对她这样说了,于是她相信这是圣灵在说话。

    “这是真的。”她又对自己说。

    她知道她相信这话是真的,但她一直秘而不宣,连对自己都保密。她必须保密。这是她自己独家的秘密,甚至自己都不肯承认。

    她决心跟他斗。一定要决一雌雄。谁会胜呢?她心中充满了信心。一经下了决心,她自己心里都觉得好笑起来。她现在对他怀有一种半恨半怜的柔情,她觉得自己太残酷了点。

    人们都早早地歇了。教授和洛克到一个小休息间去喝酒。

    他们看到戈珍扶着扶梯上楼去。

    “漂亮妞儿。”教授说。

    “对!”洛克简短地肯定。

    杰拉德迈着大步穿过卧室来到窗前,猫下腰向外眺望。然后站起身走到戈珍跟前,目光炯炯,若有所思地笑了。戈珍觉得他个子很高,她发现他的眉心在闪着白光。

    “喜欢吗?”他问。

    他似乎心里在笑,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来。她看着他,觉得他是个怪人,而不是个普通人:一个贪婪的动物。

    “很喜欢。”她说。

    “楼下那些人中你最喜欢哪一个?”他问。他人高马大地立在她面前,闪闪发亮的头发竖了起来。

    “我最喜欢哪一个?”她重复着。她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又觉得难以开口。“我不知道,我还不怎么熟悉他们,说不上来。你最喜欢哪一个呢?”

    “呃,我无所谓,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谁。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问,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杰拉德眼中的一丝笑意愈来愈凝聚起来。

    “我想知道。”他说。

    她转过身去,打破了他的迷惑。她奇怪地感到他正在控制她。

    “我无法马上告诉你。”她说。

    她走到镜子前,取下头上的发卡。每天晚上她都站在镜子前几分钟,梳理那头黑色的秀发。这已经成为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仪式。

    他跟过来,站在她身后。她正忙着低头取下发卡,把一头温馨的头发抖散。她抬起头时,发现镜子中的他正在看着她。他似看非看,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后。

    她吃了一惊,鼓起勇气才象往常一样继续平静地梳理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跟他在一起,她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她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跟他聊聊。

    “明天你打算做什么?”她若无其事地问,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她的眼睛透着紧张的神情。她感到他可以看出她心中的紧张。可她也知道他象一只狼那样盲目地盯着她。一场令人奇怪的斗争正在她常人的意识和他那神秘、妖术般的意识之间展开。

    “我不知道,”他说,“你喜欢干什么?”

    他毫无用心地说。

    “呃,”她顺口说,“什么都行,对我来说什么都行,真的。”

    她心里却对自己说:“天啊,我干吗这么紧张——你这傻瓜,干吗要这么紧张?如果他看出来,我可就完了——你知道,如果让他看出你此时的心情,你就永远完戏了。”

    想到此她又禁不住自顾笑了,似乎这一切都是儿戏。可同时她的心却在怦怦直跳,跳得她要昏迷过去。她可以从镜子中看到他——高高的身躯俯下来,碧眼金发,怪可怕的。她偷偷地观察镜子里的他,试图避免让他看出她的心境。他并不知道她在看镜子中的自己。他自顾茫然盯着她的头,她正用力梳着头发,发疯地用颤抖的手往下梳头发,让头发全披下来。她把头偏向一边梳着,她说什么也不会转过脸来正视他,决不。想到此,她几乎要昏倒在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意识到那可怕的身躯就在身后,那坚实、不屈的胸膛就紧贴着她的背。于是她感到她无法忍受,再过几分钟她会摔倒在他的脚下,在他脚下卑躬屈膝,让他毁灭自己。

    想到这里,她头脑立时清醒了。她不敢转过脸去看他——他正纹丝不动地站着、毫不松懈自己的意志。她竭尽全力,用一种漠然的语调发出了响亮的声音,说:“我说,你能不能看看那后面的包,递给我我的——”

    话到这儿就打住了。“我的,我的什么——?”她心里发出无声的叫喊。

    可他已转过身去,心中暗自吃惊:她竟会让他翻弄她的贴身小包。这时她转过身来,面色苍白,眼里放射出神秘、极度兴奋的光芒。她看见他弯腰俯向书包,无所用心地解开包上松松的带子。

    “你的什么?”他问。

    “哦,一只小珐琅盒,黄色的,上面画着一只正在啄胸毛的鸬鹚——”

    她走过去,美丽的赤裸手臂伸向小包,熟练地翻出她的东西,打开盒盖,但见上面的图绘得很精美。

    “就是它。”她说着在他眼皮底下取走了盒子。

    他有些迷惑不解。他在这边束紧书包的时候她迅速梳好了头发,然后坐下脱鞋。她不能不理他了。

    他迷惑、沮丧,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是她控制他的时候了。她知道他并没意识到她那副恐怖相。可她的心还是沉重地跳着。笨蛋,她是个笨蛋,干吗要吓成这样?!感谢上帝让杰拉德这么盲目,什么也没发现。

    她坐着慢条斯理地解鞋带,他也开始宽衣。上帝保佑危机过去了。她感到她开始喜欢他、爱上他了。

    “喂,杰拉德,”她笑着,温柔地逗他,“喂,你知道不知道你和教授的女儿玩得多有意思吗?”

    “怎么玩了?”他回过头来问。

    “她是不是爱上你了?老天爷,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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