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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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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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种试图讨好两个女人的样子很让人讨厌。两个女人都看着他,赫麦妮既恨他又可怜他,厄秀拉则很不耐烦。他很紧张。很明显他今天精神不错,嘴里聊些家常话。厄秀拉对他这种聊闲话的样子既吃惊又生气。他谈起基督教来甚是在行。她对这种话题表现麻木,不予回答。这些在她原来是如此虚伪渺小。直到这时戈珍仍未出现。

    “我将去佛罗伦萨过冬天。”赫麦妮终于说。

    “是吗?”他说,“那儿太冷了。”

    “是的,不过我将同帕拉斯特拉在一起。我会过得很舒服的。”

    “你怎么想起去佛罗伦萨的?”

    “我也不知道,”赫麦妮缓缓地说。然后她目光沉重地盯着他道:“巴奈斯将开设美学课,奥兰狄斯将发表一系列有关意大利民族政策的演说——”

    “都是废话。”他说。

    “不,我不这样看。”赫麦妮说。

    “那你喜欢哪一个?”

    “我都喜欢。巴奈斯是一个开拓者。我又对意大利感兴趣,对意大利即将兴起的民族意识感兴趣。”

    “我希望兴起民族意识以外的东西,”伯金说,“这不过意味着一种商业——工业意识罢了。我讨厌意大利,讨厌意大利式的夸夸其谈。我认为巴奈斯还不成熟。”

    赫麦妮怀着敌意沉默了一会儿。可不管怎么说,她再一次让伯金回到了她的世界中!她的影响是多么微妙,她似乎顷刻间就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自己这方面。他是她的猎物。

    “不,你错了,”她说。然后她又象受到神谕启示的女巫一样抬起头疯狂地说:“桑德罗写信告诉我,他受到了极其热情的款待,所有的年轻人,男孩女孩都有。”她用意大利语说。

    他厌恶地听着她的狂言,说:“不管怎么说,我仍不喜欢它。他们的民族主义就是工业主义,对这种工业主义以及他们那浅薄的忌妒心我讨厌透了。”

    “我觉得你错了,你错了。”赫麦妮说。“我似乎觉得那纯粹是自然冲动,很美,现代意大利的激情,那是一种激情,对意大利来说——”

    “你很了解意大利吗?”厄秀拉问赫麦妮。赫麦妮讨厌别人如此插话,但她还是和气地回答:“是的,很了解。我小时候同母亲一起在那儿住了好几年。

    我母亲就死在佛罗伦萨。“

    “哦,是这样。”

    人们不说话了,这沉默令厄秀拉和伯金十分痛苦。赫麦妮倒显得平静、心不在焉。伯金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象在发高烧,他太劳累了。这种紧张的气氛真叫厄秀拉难受!她觉得自己的头让铁条箍紧了。

    伯金揿铃叫人送茶。他们不能再等戈珍了。门一开,进来一只猫。

    “米西奥!米西奥!”赫麦妮故意压低嗓门儿叫着。小猫看看她,然后缓缓地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她身边走来。

    “过来,到这边来。”赫麦妮疼爱地说,似乎她总是长者,是母亲,口气总是带优越感。“来向姨妈问早安。你还记得我,是吗,我的小东西。真的记得我?”她说着缓缓抚摸着它的头。

    “它懂意大利话吗?”厄秀拉问,她一点也不懂意大利话。

    “懂,”赫麦妮说,“它的母亲是意大利猫,我们在佛罗伦萨时卢伯特生日那天它出生于我的字纸篓里,成了他的生日礼物。”

    茶来了,伯金为每个人斟了一杯。奇怪的是,他和赫麦妮之间的亲密关系是那么不容侵犯,令厄秀拉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那茶杯和上面古老的镀银是赫麦妮和伯金之间的纽带,它似乎属于一个他们共同生活过的世界,那儿对厄秀拉来说是陌生的。在他们那古老文化的环境中,厄秀拉犹如一个暴发户一样。她的习俗与他们的不同,他们的标准跟她的也不一样。但他们的习俗与标准已得到确认,他们得到了岁月的认可,因此而体面。他和她——伯金和赫麦妮共同属于同一旧的传统,属于同一种枯萎的文化。而厄秀拉则是个闯入他们之间的入侵者,她总有这种感觉。

    赫麦妮往浅盘里倒了一点奶油。她在伯金屋里毫不费力地显示出自己的权力,这既令厄秀拉发疯又令她泄气。赫麦妮的动作中表现出一种必然,似乎她必须这样不可。赫麦妮托起小猫的头,把奶油送到它嘴边。只见幼猫两只爪子扒住桌沿,低下优雅的头去吮奶油。

    “我相信它懂意大利语。”赫麦妮说,“你没忘了你的母语吧?”

    赫麦妮苍白细长的手托起猫头阻止它吸吮。猫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总是这样显示自己的力量,特别是显示自己控制男性的力量。只见这只雄性小猫忍耐着眨眨眼睛,露出雄性的厌烦表情,舌头舐了舐胡须。这副样子令赫麦妮“卟哧”笑出声来。

    “这是个好孩子,这孩子多傲慢!”

    她如此平静、奇特地冲猫做出一个逗乐儿的姿态。她很有一种静态美,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社交艺术家。

    那猫拒绝看她,毫不在意地躲开她的手指,又去吃奶油。只见它鼻子凑近奶油,但又丝毫不沾一点,嘴巴巴嗒巴嗒地吃着。

    “教它在桌子上吃东西,这很不好。”伯金说。

    “那倒是。”赫麦妮赞同说。

    然后她看着猫,又恢复了她那种嘲弄味的幽默语调:“他们尽教你干坏事,干坏事。”

    她用手指尖缓缓托起小猫雪白的脖子,小猫极有耐性地四下张望着,但又躲闪着不看任何东西,继而缩回脖子,用爪子洗脸。赫麦妮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满意的笑。

    “俊小伙子——”

    小猫再次走上前来,漂亮的前爪搭在盘沿上。赫麦妮忙轻轻地挪开盘子。这种刻意细腻的动作令厄秀拉觉得象戈珍。

    “不,你不能把你的小爪子放到小盘子里,爸爸不喜欢。

    公猫先生,野极了!“

    她的手指头仍然摸着小猫软软的爪子,她的声音也具有某种魔力与霸道腔。

    厄秀拉觉得很失意。她想一走了之,可似乎这样做又不好。赫麦妮是永久站得住脚根的,而她厄秀拉却是短暂的,甚至站都没站住。

    “我这就走。”她突然说。

    伯金几乎有点害怕地看着她——他太怕她生气了。“不必这样急吧?”他忙说。

    “是的,”她说,“我这就走。”说完她转身冲着赫麦妮伸出手来不等对方说什么就道了一声“再见。”

    “再见——”赫麦妮仍握着她的手。“一定要现在走吗?”

    “是的,我想我该走了。”厄秀拉沉下脸,不再看赫麦妮的眼睛。

    “你想你要——”

    厄秀拉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冲伯金调侃般地道一声“再见”,然后刻不容缓地打开门。

    出了门她就气鼓鼓地沿着马路跑了起来。真奇怪,赫麦妮激起了她心中的无名火。厄秀拉知道她向另一个女人让步了,她知道自己显得缺少教养、粗俗、过分。可她不在乎。她只顾在路上奔跑,否则她就会回去当着伯金和赫麦妮的面讽刺他们,因为是他们惹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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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二十三章 出游



    第二天伯金就来找厄秀拉。那是将近中午时,伯金来到小学校问厄秀拉是否愿意同他一起驾车出游。厄秀拉同意了,但她脸色阴沉着,毫无表情。见她这样,他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天气晴朗,光线柔和。伯金开着汽车,厄秀拉就坐在他身边,但她的脸色依旧阴沉着毫无表情。每当她这样象一堵墙似的冲着他,他的心里就十分难受。

    他的生命现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几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有时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厄秀拉、赫麦妮或别人是否存在。何苦麻烦呢!为什么非要追求一种和谐、满意的生活?为什么不在一连串偶然事件中游荡——就象流浪汉小说那样?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去在乎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严肃地对待别人?为什么要与别人结成如此严肃的关系?为什么不随便些、游游荡荡、承认一切都有其价值?

    可说到底,他是命中注定要走老路、要认真生活的。

    “看,”他说,“看我买了些什么?”汽车在雪白宽阔的路上行驶着,沿路两旁都是树木。

    他给她一卷纸,她打开就看。

    “太美了。”她看着礼物说。

    “真是太美了!”她又叫起来。“可你为什么把它们给我?”

    她挑战地问。

    他脸上现出一丝厌烦和愤愤然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我想这样。”他冷漠地说。

    “可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一定要我做出解释吗?”他说。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包在纸里的戒指。

    “我觉得它们太美了,”她说,“特别是这一只,太美妙了——”

    这只戒指上镶着火蛋白石,周围是一圈细小的红宝石。

    “你最喜欢那一只吗?”他问。

    “是的。”

    “可我喜欢蓝宝石的。”他说。

    “这一只吗?”

    这是一只漂亮的玫瑰型蓝宝石戒指,上面点缀着一些小钻石。

    “是啊,”她说,“很好看。”她把戒指举到阳光下看了看说。“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蓝的——”他说。

    “对,很奇妙——”

    突然他一扭方向盘,汽车才避免了与一辆农家马车相撞。但汽车却倾斜在岸边。他开车很马虎,老爱开飞车。厄秀拉可吓坏了。他那种莽撞劲儿总让她害怕。她突然感到他会开车出事,她会死于车祸。想到此她一时心凉了。

    “你这么开车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吗?”她问。

    “不,不危险,”他说,然后他又问她:“你不喜欢黄色的戒指吗?”

    这是一只镶在钢架之类的金属中的方黄玉戒指,做工很精细。

    “喜欢的,”她说,“可是你为什么买这些戒指?”

    “我需要。都是旧货。”

    “你买来是自己用吗?”

    “不是。我的手戴戒指不象样。”

    “那你买它们干什么?”

    “买来送给你。”

    “为什么给我?你肯定是买来送给赫麦妮的!你属于她。”

    他没说话。她手里仍攥着这些首饰。她想戴上这几只戒指,可她心中什么东西在阻挡她这样做。另外她恐怕自己的手太大戴不下,她要避免戴不下戒指丢丑,所以只在小手指上试了试。他们就这样在空空荡荡的街上驾车转游。

    坐汽车很令她激动,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现状。

    “我们到哪儿了?”她突然问。

    “离作坊不远。”

    “我们去哪儿呢?”

    “哪儿都行。”

    她就喜欢这样的答复。

    她张开手,看着手中的戒指。三个镶有宝石的圆圆的戒指摆在她的手掌里,她真想戴上试试,但又不想让伯金看见,否则他会发现她的手指头太粗。但他还是发现了。凡是她不想让他看到的他偏偏都能看到。他这么眼尖,真让人恨。

    只有那只镶火蛋白石的戒指环圈比较薄,她的手指头可以伸进去。但她这人很迷信,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不,她不要他这象征性的戒指。这等于把自己许给他了。

    “看,”她向他伸出半握着的手。“别的几个都不合适。”

    他看到柔和的宝石在她过于敏感的皮肤上闪着红光。

    “是不合适。”他说。

    “火蛋白石不吉利,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我喜欢不吉利的东西。吉利很庸俗。谁需要吉利所带来的一切?反正我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呢?”她笑道。

    她急于想看看其它两只戒指戴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样,于是她就把它们穿在小手指上。

    “这些戒指本可以再做大一点的。”他说。

    “对,”她将信将疑地说。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接受了戒指就等于接受了一种约束。但命运是不可抗拒的。她又看看戒指,在她眼里它们极漂亮——不是装饰品或财富,而是爱物。

    “你买了这些戒指真叫我高兴。”说着她不太情愿地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微微一笑。他需要她亲近他,但他内心深处却是愤然、漠然的。他知道她对他怀有一股激情,这是真的。但这不是彻底的激情。更深层的激情是当一个人变得超越自身,超越情感时爆发出来的。而厄秀拉仍停留在情感与自我的阶段——总是无法超越自身。他接受了她,但他并没有被她占有。他接受了黑暗、羞赧的她——象一个魔鬼俯视着神秘腐朽的源泉——她生命的源泉。他笑着、抖动着双肩,最终接受了她。至于她,什么时候她才能超越自己,在死亡的意义上接受他?

    这会儿她变得很幸福。汽车在向前行驶,午后的天气柔和、晴朗。她饶有兴趣地聊着天儿,分析着人们和他们的动机——戈珍和杰拉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他对于各种人的性格什么的并不那么感兴趣——人们各不相同,但都受着同样的局限。大约只有两种伟大的观念,只有两条巨大的运动流,从中派生出多种形式的回流。这种回流——反逆流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不一样,但人们遵循的不过是几条大的规律,从本质上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们运动或反运动,毫不受意志支配地遵循着几条大规律,而一旦这些规律和大的原则为人所知,人就不再神秘,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人们从本质上说都一样,他们的不同不过是一个主旋律的变奏。他们当中谁也无法超越天命。

    厄秀拉不同意这种说法,她认为了解人仍旧是一种历险,不过这也许比不上自己过图说服自己更是一种历险。或许现在她的兴趣有点象机器一样呆板。或许她的兴趣是破坏性的,她的分析真象在把东西肢解。在她心目中,她并不在意别人和别人的特殊之处,甚至别人遭毁灭她都不在乎。一时间她似乎触到了心中的这一想法,她沉静下来,只把兴趣全转到伯金身上。

    “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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