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清.刘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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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清.刘鹗-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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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亮朝外招手,走进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抢前打了一个千儿。许亮说:〃这是小的兄弟许明。〃就对许明道:〃你不用走了,就在这里伺候铁大老爷罢。〃许亮又说:〃求见姨太太。〃老残揭帘一看,环翠正靠着窗坐着,即叫二人见了,各人请了一安,环翠回了两拂。许亮即带了许明,回家搬行李去了。
  待到上灯时候,人瑞也回来了,说:〃我前两天本要走的,因这案子不放心,又被子谨死命的扣住。今日大案已了,我明日一早进省销差去了。〃老残道:〃我也要进省去呢。一则要往中西大药房等处去调查毒药;二则也要把这个累坠安插一个地方,我脱开身子,好办事。〃人瑞道:〃我公馆里房子甚宽绰,你不如暂且同我住。如嫌不好,再慢慢的找房,如何呢?〃老残道:〃那就好得很了。〃伺候环翠的老妈子不肯跟进省,许明说:〃小的女人可以送姨太太进省,等到雇着老妈子再回来。〃一一安排妥帖。环翠少不得将他兄弟叫来,付了几两银子,姊弟对哭了一番。车子等类自有许明照料。
  次日一早,大家一齐动身。走到黄河边上,老残同人瑞均不敢坐车,下车来预备步行过河。那知河边上早有一辆车子等着,看见他们来了,车中跳下一个女人,拉住环翠,放声大哭。
  你道是谁?原来人瑞因今日起早动身,故不曾叫得翠花,所有开销叫黄升送去。翠花又怕客店里有官府来送行,晚上亦不敢来,一夜没睡,黎明即雇了挂车子在黄河边伺候,也是十里长亭送别的意思。哭了一会,老残同人瑞均安慰了他几句,踏冰过河去了。
  过河到省,不过四十里地,一下钟后,已到了黄人瑞东箭道的公馆面前,下车进去。黄人瑞少不得尽他主人家的义务,不必赘述。
  老残饭后一面差许明去替他购办行李,一面自己却到中西大药房里,找着一个掌柜的,细细的考较了一番。原来这药房里只是上海贩来的各种瓶子里的熟药,却没有生药。再问他些化学名目,他连懂也不懂,知道断不是此地去的了。
  心中纳闷,顺路去看看姚云松。恰好姚公在家,留着吃了晚饭。
  姚公说:〃齐河县的事,昨晚白子寿到,已见了宫保,将以上情形都说明白,并说托你去办,宫保喜欢的了不得,却不晓得你进省来。明天你见宫保不见?〃老残道:〃我不去见,我还有事呢。〃就问曹州的信:〃你怎样对宫保说的?〃姚公道:〃我把原信呈宫保看的。宫保看了,难受了好几天,说今以后,再不明保他了。〃老残道:〃何不撤他回省来?〃云松笑道:〃你究竟是方外人。岂有个才明保了的就撤省的道理呢?天下督抚谁不护短!这宫保已经是难得的了。〃老残点点头。又谈了许久,老残始回。
  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访了那个神甫,名叫克扯斯。原来这个神甫,既通西医,又通化学。老残得意已极,就把这个案子前后情形告诉了克扯斯,并问他是吃的什么药。克扯斯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又查了一会书,还是没有同这个情形相对的,说:〃再替你访问别人罢。我的学问尽于此矣。〃
  老残听了,又大失所望。在省中已无可为,即收拾行装,带着许明,赴齐河县去。因想到齐东村怎样访查呢?赶忙仍旧制了一个串铃,买了一个旧药箱,配好了许多药材。却叫许明不须同往,都到村相遇,作为不识的样子。许明去了。却在齐河县雇了一个小车,讲明包月,每天三钱银子;又怕车夫漏泄机关,连这个车夫都瞒却,便道:〃我要行医,这县城里已经没甚么生意了,左近有什么大村镇么?〃车夫说:〃这东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镇,叫齐东村,热闹着呢,每月三八大集,几十里的人都去赶集。你老去那里找点生意罢。〃老残说:〃很好。〃第二天,便把行李放在小车上,自己半走半坐的,早到了齐东村。原来这村中一条东西大街,甚为热闹;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残走了一个来回,见大街两头都有客店;东边有一家店,叫三合兴,看去尚觉干净,就去赁了一间西厢房住下。房内是一个大炕,叫车夫睡一头,他自己睡一头。次日睡到已初,方才起来,吃了早饭,摇个串铃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乱走一气。未刻时候,走到大街北一条小街上,有个很大的门楼子,心里想着:〃这总是个大家。〃就立住了脚,拿着串铃尽摇。只见里面出来一个黑胡子老头儿,问道:〃你这先生会治伤科么?〃老残说:〃懂得点子。〃那老头儿进去了,出来说:〃请里面坐。〃进了大门,就是二门,再进就是大厅。行到耳房里,见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见了老残,立起来,说:〃先生,请坐。〃
  老残认得就是魏谦,却故意问道:〃你老贵姓?〃魏谦道:〃姓魏。先生,你贵姓?〃老残道:〃姓金。〃魏谦道:〃我有个小女,四肢骨节疼痛,有甚么药可以治得?〃老残道:〃不看症,怎样发药呢?〃魏谦道:〃说的是。〃便叫人到后面知会。
  少停,里面说:〃请。〃魏谦就同了老残到厅房后面东厢房里。这厢房是三间,两明一暗。行到里间,只见一个三十余岁妇人,形容憔悴,倚着个炕几子,盘腿坐在炕上,要勉强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样子。老残连喊道:〃不要动,好把脉。〃魏老儿却让老残上首坐了,自己却坐在凳子上陪着。
  老残把两手脉诊过,说:〃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请看看两手。〃魏氏将手伸在炕几上,老残一看,节节青紫,不免肚里叹了一口气,说:〃老先生,学生有句放肆的话不敢说。〃魏老道:〃但说不妨。〃老残道:〃你别打嘴。这样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残废的。〃魏老叹口气道:〃可不是呢。请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当重谢。〃老残开了一个药方子去了,说:〃倘若见效,我住三合兴店里,可以来叫我。〃
  从此每天来往,三四天后,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厅吃酒。老残便问:〃府上这种大户人家,怎会受官刑的呢?〃魏老道:〃主先生,你们外路人,不知道。我这女儿许配贾家大儿子,谁知去年我这女婿死了。他有个姑子贾大妮子,同西村吴二浪子眉来眼去,早有了意思。当年说亲,是我这不懂事的女儿打破了的,谁知贾大妮子就恨我女儿人了骨髓。今年春天,贾大妮子在他姑妈家里,就同吴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晓得用什么药,把贾家全家药死,却反到县里告了我的女儿谋害的。又遇见了千刀剐、万刀剁的个姓刚的,一口咬定了,说是我家送的月饼里有砒霜,可怜我这女儿不晓得死过几回了。听说凌迟案子已经定了,好天爷有眼,抚台派了个亲戚来私访,就住在南关店里,访出我家冤枉,报了抚台。抚台立刻下了公文,叫当堂松了我们父女的刑具。没到十天,抚台又派了个白大人来。真是青天大人!一个时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净了!听说又派了什么人来这里访查这案子呢。吴二浪子那个王八羔子,我们在牢里的时候,他同贾大妮子天天在一块儿。听说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残道:〃你们受这么大的屈,为什么不告他呢?〃魏老儿说:〃官司是好打的吗?我告了他,他问凭据呢?'拿奸拿双';拿不住双,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天爷有眼,总有一天报应的!〃
  老残问:〃这毒药究竟是什么?你老听人说了没有?〃魏老道:〃谁知道呢!因为我们家有个老妈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个挑水的。那一天,贾家死人的日子,王二正在贾家挑水,看见吴二浪子到他家里去说闲话,贾家正煮面吃,王二看见吴二浪子用个小瓶往面锅里一倒就跑了。王二心里有点疑惑,后来贾家厨房里让他吃面,他就没敢吃。不到两个时辰,就吵嚷起来了。王二到底没敢告诉一个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诉了我女儿。及至我把王二叫来,王二又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再问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说了。听说老婆回去被王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你老想,这事还敢告到官吗?〃老残随着叹息了一番。当时出了魏家,找着了许亮,告知魏家所闻,叫他先把王二招呼了来。
  次日,许亮同王二来了。老残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安家费,告诉他跟着做见证:〃一切吃用都是我们供给,事完,还给你一百银子。〃王二初还极力抵赖,看见桌上放着二十两银子,有点相信是真,便说道:〃事完,你不给我一百银子,我敢怎样?〃老残说:〃不妨。就把一百银子交给你,存个妥当铺子里,写个笔据给我,说:'吴某倒药水确系我亲见的,情愿作个干证。事毕,某字号存酬劳银一百两,即归我支用。两相情愿,决无虚假。'好不好呢?〃
  王二尚有点犹疑。许亮便取出一百银子交给他,说:〃我不怕你跑掉,你先拿去,何如?倘不愿意,就扯倒罢休。〃王二沉吟了一晌,到底舍不得银子,就答应了。老残取笔照样写好,令王二先取银子,然后将笔据念给他听,令他画个十字,打个手模。你想,乡下挑水的几时见过两只大元宝呢,自然欢欢喜喜的打了手印。
  许亮又告诉老残:〃探听切实,吴二浪子现在省城。〃老残说:〃然则我们进省罢。你先找个眼线,好物色他去。〃许亮答应着〃是〃说:〃老爷,我们省里见罢。〃
  次日,老残先到齐河县,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谨,随即进省。赏了车夫几两银子,打发回去。当晚告知姚云翁,请他转享宫保,并饬历城县派两个差人来,以备协同许亮。
  次日晚间,许亮来禀:〃已经查得。吴二浪子现同按察司街南胡同里张家土娼,叫小银子的打得火热。白日里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赌钱,夜间就住在小银子家。〃老残问道:〃这小银子家还是一个人,还是有几个人?共有几间房子?你查明了没有?〃许亮回道:〃这家共姊妹两个,住了三间房子。西厢两间是他爹妈住的。东厢两间:一间做厨房,一间就是大门。〃老残听了,点点头,说:〃此人切不可造次动手。案情太大,他断不肯轻易承认。只王二一个证据,镇不住他。〃于是向许亮耳边说了一番详细办法,无非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许亮去后,姚云松来函云:〃宫保酷愿一见,请明日午刻到文案为要。〃老残写了回书,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书房;姚公着家人通知宫保的家人,过了一刻,请入签押房内相会。庄宫保已迎至门口,迎人屋内,老残长揖坐下。
  老残说:〃前次有负宫保雅意,实因有点私事,不得不去。想宫保必能原谅。〃宫保说:〃前日捧读大札,不料玉守残酷如此,实是兄弟之罪,将来总当设法。但目下不敢出尔反尔,似非对君父之道。〃老残说:〃救民即所以报君,似乎也无所谓不可。〃宫保默然。又谈了半点钟功夫,端茶告退。
  却说许亮奉了老残的擘画,就到这土娼家,认识了小金子,同嫖共赌。几日工夫,同吴二扰得水乳交融。初起,许亮输了四五百银子给吴二浪子,都是现银。吴二浪子直拿许亮当做个老土,谁知后来渐渐的被他捞回去了,倒赢了吴二浪子七八百银子,付了一二百两现银,其余全是欠帐。
  一日,吴二浪子推牌九,输给别人三百多银子,又输给许亮二百多两,带来的钱早已尽了,当场要钱。吴二浪子说上〃再赌一场,一统算帐。〃大家不答应,说:〃你眼前输的还拿不出,若再输了,更拿不出。〃吴二浪子发急道:〃我家里有的是钱,从来没有赖过人的帐。银子成总了,我差人回家取去!〃众人只是摇头。
  许亮出来说道:〃吴二哥,我想这么办法:你几时能还?我借给你。但是我这银子,三日内有个要紧用处,你可别误了我的事。〃吴二浪子急于要赌,连忙说:〃万不会误的!〃许亮就点了五百两票子给他,扣去自己赢的二百多,还余二百多两。
  吴二看仍不够还帐,就央告许亮道:〃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过本来立刻还你。〃许亮问:〃若翻不过来呢?〃吴二说:〃明天也一准还你。〃许亮说:〃口说无凭,除非你立个明天期的期票。〃吴二说:〃行,行,行!〃当时找了笔,写了笔据,交给许亮。又点了五百两银子,还了三百多的前帐,还剩四百多银子,有钱胆就壮,说:〃我上去推一庄!〃见面连赢了两条,甚为得意。那知风头好,人家都缩了注子;心里一恨,那牌就倒下霉来了,越推越输,越输越气,不消半个更头,四百多银子又输得精光。
  座中有个姓陶的,人都喊他陶三胖子。陶三说:〃我上去推一庄。〃这时吴二已没了本钱,干看着别人打。陶三上去,第一条拿了个一点,赔了个通庄;第二条拿了个八点,天门是地之八,上下庄是九点,又赔了一个通庄。看看比吴二的庄还要倒霉。吴二实在急得直跳,又央告许亮:〃好哥哥!好亲哥哥!好亲爷!你再借给我二百银子罢!〃许亮又借给他二百银子。
  吴二就打了一百银子的天上角,一百银子的通。许亮说:〃兄弟,少打点罢。〃吴二说:〃不要紧的!〃翻过牌来,庄家却是一个毙十。吴二得了二百银子,非常欢喜,原注不动。第四条,庄家赔了天门、下庄,吃了上庄,吴二的二百银子不输不赢,换第二方,头一条,庄家拿了个天杠,通吃,吴二还剩一百银子。
  那知从此庄家大掀起来,不但吴二早已输尽,就连许亮也输光了。许亮大怒,拿出吴二的笔据来往桌上一搁,说:〃天门孤丁!你敢推吗?〃陶三说:〃推倒敢推,就是不要这种取不出钱来的废纸。〃许亮说:〃难道吴二爷骗你,我许大爷也会骗你吗?〃两人几至用武。众人劝说:〃陶三爷,你赢的不少了,难道这点交请不顾吗?我们大家作保:如你赢了去;他二位不还,我们众人还!〃陶三仍然不肯,说:〃除非许大写上保中。〃许亮气极,拿笔就写一个保,并注明实系正用情借,并非闲帐。陶三方肯推出一条来,说:〃许大,听你挑一副去,我总是赢你!〃许亮说:〃你别吹了!你掷你的倒霉骰子罢!〃一掷是个七出。许亮揭过牌来是个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说:〃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亲的牌!〃陶三看了看,也不出声,拿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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