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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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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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地说,你讲的这些导演都有一定的功利性,不管他们讲自己是商业还是艺术。可能这是最严厉的批评。但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臧杰: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和批评,你现在看电影时,还会有影迷的心态吗? 
  焦雄屏:有啊。看到好的电影我会高兴死了。像前几年看阿尔莫多瓦的《我的母亲》,像今年在戛纳,我看到的达顿兄弟的《儿子》,我看了也非常高兴,越看越好看。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这种感受。后来我去北京,姜文找我,把他的电影单独放给我看,我特别高兴,看了之后非常感动,觉得是非常舒服的一部电影。 
  这一次看到《孔雀》。我就很喜欢。看这部电影时,我压根没想会和这部电影合作。我回台湾,长卫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忙,因为他们在柏林没人帮忙,我就去了,帮忙柏林影展的整个操作。我一般不会去做一件跟我正常工作无关的事情,做这件事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孔雀》。 
   
  台湾没有商业电影 
   
  臧杰:你说蔡明亮他们在台湾的生存很艰难,如果他们得了奖,台湾票房也会很差吗? 
  焦雄屏:会的。台湾观众早就不理这一套了。我们拍完电影得了奖回去,片商都会说,拜托你不要说你们得奖了。因为得奖,在台湾观众看来,是票房毒药。一得奖,大家就说,不看,那些得奖片都看不懂。 
  臧杰:杨德昌的《一一》也是这样吗?他有多少票房? 
  焦雄屏:《一一》的票房我不是很记得了,但它在台湾都是第一档的,我估计就一两百万吧。 
  臧杰:那你觉得,在台湾谁执导的电影能算是商业电影? 
  焦雄屏:台湾没有商业电影,也没有这样的导演。 
  臧杰:与台湾导演相比,似乎内地导演的转型比较快。拍文艺片的要拍商业电影,要适应这种商业性的规律,好像马上就完成了,但台湾的蔡明亮、侯孝贤、杨德昌似乎还是只能拍自己会拍的东西,你觉得出现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什么? 
  焦雄屏:应该这样说,陈凯歌和张艺谋受过很完整的电影训练、电影教育。他们作为一个电影专家,有非常强烈的电影美学表现。以张艺谋为例,张艺谋本来就不是一个通过电影来传达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导演,他的电影视野里这样的表现也是比较模糊的。我们从他的第一部《红高粱》到《千里走单骑》,我认为张艺谋是个很好的翻译家,他有很好的技术,他如果找到很好的题材,他的影片就会很出色,因为他会找到一个相应的美学和技术来诠释他找到的好题材。 
  相反,蔡明亮侯孝贤等导演,他们的作品跟他们在美学上透露出的人生观是不能分开的。蔡明亮的作品喜欢用长镜头,喜欢在空旷的街道、一个封闭的空间中拍摄,他的电影有一种极尽抽象的美学。他拍《河流》和《洞》的时候,他会把街上的行人驱开。我说,不可能,这是台北西门町的天桥,平常挤死了,半夜三点钟还趴着人呢。他说不要。他就要完全空的。他的镜头美学里就已经渗透了他对人生的某一种看法或境界。 
  侯孝贤也是,他的电影一样也喜欢用长镜头,一样用很多日常生活的动作,他要从这里面透视出来某种想法。他几乎病态地追求真实,他觉得电影有任何一点的做作和造假,他都没办法接受。他没办法做一个抓码、把有些东西戏剧化,这他没有办法。蔡明亮的孤独和侯孝贤的追求真实,这两样东西已在他们作品中,跟他们的人格和想法合而为一。他们电影的力量也在这里。这样的看法与美学,也没有办法转换成好莱坞体制中间的技术。好莱坞品质要用分镜的方法,要用表演的方式来呈现某一个戏剧性的故事。他们做不到,他们也没有这个技术。 
  而陈凯歌和张艺谋完整的电影训练可以实现他们想转换的空间。 
  臧杰:杨德昌呢? 
  焦雄屏:杨德昌也有困难。今天内地的贾樟柯会有困难,王小帅也会有困难,只是姜文没有。 
  臧杰:贾樟柯、王小帅不也是接受过完整的训练吗? 
  焦雄屏:不见得。据说贾樟柯是旁听生嘛,他不是本科的,是学文学的嘛,也没有学到技术上的东西。王小帅比较完整地接受过训练,但我跟他也合作过两部电影,我在长期沟通中觉得他的转换也一样有问题,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很成功地转换到商业体制中,他没有那一块,或者没有那个思路,那个技巧,不见得能成功。 
  张艺谋的电影非常强烈地表现自己的艺术,他的分镜方法、声音的运用,诗学的方式,不是一般导演能做得到的,他在技术上的确有高人一等的地方。 
  臧杰:前一段时间,你参与制作、易智言导演的《蓝色大门》在台湾的票房据说是不错的,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焦雄屏:我们用了非常多的功夫在行销上面。对我来讲,这是个练习,这是一个非常小的题材,非常困难。所有台湾电影都是“垮的”,大部分电影都没有票房,很惨的,六万七万五万。很多电影卖一千张票,这样的电影怎么做?对吧。 
  我们在做《蓝色大门》时,当时是台湾最流行偶像剧的年代,这个题材、这个类型是可以考量的。可以考量,但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做这样的东西。而是当时我去做评审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剧本说,这个剧本好,我给它第一名。 
  易智言跟我是前后的同学,在美国的时候就蛮熟的,那时候,就觉得他剧本写得不错,当时就说过,如果我将来有机会做制片,我就来投你,让你做导演。没想到这个剧本就是他写的。 
  这个电影拍出来后,我们也没有大的功利心,我们以前就讲好了的嘛。但我们的包装呢,我要求采取某种近于偶像剧的包装方式。在行销上头,我们知道所有有效的方法和发行商都不存在,台湾的电影发行垮得一塌糊涂,所以我们决定自己发行。这个电影完全是我们自己去谈戏院,一家一家谈。很多都要仰赖美国八大片商的鼻息,因为八大片商都有档期。有一个人跟我们蛮熟的,就“让”给我们一个档期。他帮我们介绍了几个戏院的老板,我们就低声下气地去跟这些老板磋商,谈定以后,我们再发动最可能的观众群,就是中学生。我们往中学生那个组群里下了很多功夫,去用优惠票啦,用招待券啦,请他们看试映啦、看制片啦、发动网络言论啦,再做了一些鼓励观众的赠品啦,去谈一些赞助啦、球鞋啦,很多琐碎的事情。 
  没有想到,很快票房就破了一百万。因为台湾那时候破一百万就开香槟了,好可怜啊。这些电影都是接近两千万做的电影,一百万票房就开香槟,你说是什么日子。我们就一直冲到六百万。如果不是戏院的问题,我们还能再放映的话,还会往上增,但势头比较慢。那个电影是口碑片,它传得很快。很多小孩子在网络上互相传东西,都非常喜欢。 
  所以,后来的《五月之恋》,我就想,既然我们自己做,我们这些非专业的人都能做到六百万,那我们这部电影投资比较多一点,交给一个专业一点的公司来做,是专门发王家卫、陈可辛影片的人,他们都是老手,也都是发艺术片的公司。结果,哟,一做完票房,一百万(笑)。在台湾,当产业上的有效方法都失效之后,其实就是你有没有努力的问题了。它变成了手工业了。 
  臧杰:林正盛的《爱你爱我》也是你参与制作与发行的,甚至包括张作骥的《黑暗之光》在内,它们也都是这一类型的影片,有没有也尝试过这些发行方式呢? 
  焦雄屏:林正盛的《爱你爱我》,我们一开始就觉得没有希望。因为《蓝色大门》,它有一样东西使我们看到很真实,年轻小孩子会真正认同你。《爱你爱我》的角色很虚假,故事不动人,而且故事本身也比较勉强。后来是我们动用重剪的方式,帮他修整的。原来的故事拍得都接不起来。《爱你爱我》是一个比较接近戏剧性的电影,他不是人生的某一个回忆。你回忆的时候乱拍,就是人生记忆的一个片段,你的逻辑性和戏剧性都可以不顾及,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小段嘛。但是《爱你爱我》是有故事、有戏剧的,导演的故事却接得不通,我们又去补拍,又重新改编了。最后才勉强变成这样一个电影。 
  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电影会拿到“最佳导演奖”(按:第51届柏林影展银熊奖)呢?大家都快晕倒了。 
  所以,我跟你讲,这些东西是不可信的。如果这是你依赖一种外力,以一种不怎么样的方法得到的奖项,不让人家服气的话,你的电影很快就会消失了。媒体也不会把你当回事,而且一定会有人说你一定用了很多手段。其实我们没有啊。我们在柏林拿四个大奖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很害怕。这个状况太离谱了。拿回家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我觉得,我自己得奖,我不会特别高兴或特别不高兴。因为你自己的评价最重要。我看别人电影也是这个样子,人家告诉我这个电影好坏,我从来不会被影响。我心中有自己很清楚的价值,我也从来不看人家的影评,我也从来不听人家告诉我,这个影片是什么样的位置,我一定自己看完之后来决定。同样的,得不得奖,我自己觉得无所谓。得奖,得大奖,都是对外界的一个问题,对我们本身没有。对工作人员是一种酬报和安慰,我会为他们高兴。因为电影历史是那么大的一条长河,有些电影会留下来,有些电影会被忘记。拍得好的电影,大家一辈子会记得。 
   
  技匠大师来之不易 
   
  臧杰:你看,蔡明亮、杨德昌、侯孝贤、陈国富、张作骥这些导演似乎都在一种比较自主化的状态中在拍电影,你觉得台湾电影这个市场,会不会出现像陈凯歌、张艺谋这样慢慢向商业电影转型的导演呢?现在有没有存在这种潜质的导演呢? 
  焦雄屏:老实说,没有。这个牵涉到要培养技匠性的大师出来,(不但)技术很好,(而且)能够适应各种类型,就像美国那些黄金年代的片场导演一样。培养这样的导演,台湾没有条件,我们没有完整的电影教育,没有北京电影学院。台湾对比香港,香港没有学院派的训练,但它有产业界的训练,它有足够的产量,让年轻导演在这个产业中间陶冶、培育自己的技术。台湾两个都没有。台湾的电影是手工业,而且是小规模、小格局的手工业,有一顿饭吃没一顿饭吃的,是培养不出优秀的技术人员来的。学院上的训练和产业上的训练,这两种教育方式台湾都欠缺,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冒出一个很阵的技匠性导演,除非是天才。 
  臧杰:那你感觉李安属于哪个类型的? 
  焦雄屏:李安的技术是从美国磨练出来的。他是哪个类型呢?他是折衷的。他为何能从美国众多导演中脱颖而出,一方面是他非常善于拍类型电影,非常稳妥地奠基在类型电影之上,或美罔产业的位置当中。另外,这个人有非常强烈的、完整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源自他对于家庭的执著,他对父亲爱恨交加的感情。在他的电影中,父亲或者是权威对小孩子的道德压力,都非常清楚。他还有非常坚定的儒家中庸文化,(这都)使他有非常坚定的电影观。 
  我觉得,张艺谋和侯孝贤各自的特点,在李安身上兼而有之。李安能够在两方电影体制中显现出一种出尘的个性,他的东两为什么可以感动或者超越国界,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兼容性。 
  臧杰:你有没有在台湾呼吁一些导演,到美国这样的国家去做一些技术上的训练? 
  焦雄屏:我也写过此类的文章。我希望台湾的年轻人,学电影可以去美国去法国,也可去香港从场记或者场务做起,如果你要搞创作,就要从基层开始不断地磨练。如果张艺谋当年没有那些辛苦的棉花厂时代,没有在那儿琢磨用他的海鸥照相机左一张右一张地照相,不见得以后会有他在视觉上这么高的敏感。 
  臧杰:如果说“第五代”的陈凯歌、张艺谋是那种技匠性的导演,但你看,第六代的内地导演崛起却在气质上与台湾导演具有某种相似性,他们大多也是执著于文艺片。而这种执著,也造成了他们在市场上的影响非常薄弱。这一现象,也导致了好像内地电影每年都要靠陈凯歌、张艺谋来撑场,如果没有他们,好像今年的电影市场就显得挺寂寞的。 
  焦雄屏:(打断)还有周星驰啊。(笑) 
  臧杰:你觉得中国内地电影市场是不是也会出现台湾电影这种状况?你觉得贾樟柯、王小帅、章明,甚至包括陆川在内,是不是更接近于杨德昌、侯孝贤、蔡明亮呀? 焦雄屏:是的,是的。 臧杰:那你觉得,内地电影是不是也将面临着台湾导演所遭遇的尴尬局面呢? 
  焦雄屏:不会。因为我觉得产业规律的雏形已经在形成当中了。如果这个规律的大潮到来的时候,所有人会重新洗牌。今后,贾樟柯或王小帅或章明或娄烨,这些导演拍自我电影的空间会大大减少,他们的投资会从哪里来?不是说所有的投资人丢钱只是为让你去得奖,因为电影要看它的回收嘛。我们真正来看看贾樟柯的回收是什么?《世界》的票房好吗?相当差嘛。相当差还有多少人愿意投资?如果法国人不给你钱怎么办?蔡明亮、侯孝贤都已经面临了投资的困境,法国人也不是次次都给你啊,他们有时候也会把钱调给伊朗人啊。 
  没有那么多的空间或投资提供给你来做个人的东西,拍一个电影只是为了你自己?这个宅间一定会压缩到没有。他们自己也会吃不住的。贾樟柯都跟我说,他要找朱丽·庇诺什。朱丽·庇诺什会让你随便投资吗?我觉得不可能。商业电影其实是非常严格的,我一直觉得,商业电影比艺术电影难做。 
  臧杰:他们一定会转型吗? 
  焦雄屏:我认为,一定会不断有被淘汰的。谁会被淘汰很难说。目前暂时还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还得过一些奖,中国也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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