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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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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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去干活。” 
  依娟突然觉得非常生气。她知道周沸冰说的干活是什么事。他是去接送按摩小姐。唐人街的按摩小姐自己不开车,都是找些熟悉的私家车接送。 
  “沸冰,今晚你不要去了可以吗?我的心情很郁闷,你来陪陪我好吗?” 
  “不,我已经和人说好了,不能不去。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吧。我走了。” 
  依娟眼巴巴看着他的名字从屏上消失,气得脸色发白。他至少也得安慰她几句吧。她觉得沸冰一定是和那些按摩女混上了,要不然他不会这样冷漠的。嫉妒的火在她心里烧起。她现在就要到唐人街去,亲手将他捉拿。只要看到他那辆银色的丰田车,就能找到他。她开始穿衣服,其坚毅的神色犹如披甲上阵的武士。然后走出门,进入那透明的电梯从半空降下来。她坐了两站车,就到了唐人街附近的书院街。这条街有着文雅的名字,却是西雅图藏污纳垢的地方。这里游荡着吸毒者,酒鬼,娼妓。美国政府机构在下午五点之后都关门了,可这里却有几个政府部门还在开门服务。在街西有个毒品注射所。在这个国家贩卖毒品犯罪,使用毒品者却不算犯法。在纽约州那边,毒品使用者喜欢用吸食的方式。而在靠太平洋的洛杉矶西雅图一带却流行注射。为了降低注射者使用不洁针筒和注射用水交叉传染爱滋病,政府开办了注射所,免费提供他们安全的注射用具,附带着还有热咖啡供应。依娟在经过这里时,看到那些等在门口的瘾君子萎靡不振,可从屋里出来的经过注射的人却神采飞扬。再往前走,看见前面排着长龙,这里又是一个政府的部门——戒酒屋。专家认为那些酒鬼之所以染上酒瘾是因为他们的酒的来源时多时少。他们在没钱买酒时干憋着,有了钱买酒就会痛饮一番。如果每天有一定的酒的来源,他们的酒瘾就会大大降低,可以控制自己的饮酒量了。市政府采纳了这个说法,用纳税人的钱办了这事。依娟尽管心里烦恼,还是好奇地站在这里贴着窗玻璃看了一阵子。她看见柜台后边站着两个肥胖的黑人妇女,根据领酒人的要求,用一个量杯将他们所要的品种的酒倒入他们的杯中。一个白人老头一口把酒吞入肚子,伸出空杯还要。胖黑人毫无表情地又给他倒了半杯。柜台后的架子上有很多不同的酒,啤酒,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茴香酒,朗姆酒,白兰地,威士忌。依娟尖着眼睛想看看有没有她家乡引以为豪的青岛啤酒,可惜看不到。但有一瓶酒看起来特像北京二锅头。 
  当依娟走到俗称红灯区的犹太街时,发现自己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她显得提心吊胆了,把所有的扣子扣紧。她边走边搜寻周沸冰的车,却没看见。犹太街不很长,她走了个来回,还是没见到他的车。倒是有不少寻欢客过来关心她。“我可以带你走吗?”“你需要多少钱?”依娟在这里极其难堪地等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周沸冰的车子过来。她知道沸冰没说实话,他一定是和什么按摩女鬼混去了。她的心里难过极了。这个时候她看到在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赶车人和老马都在打盹。这种马车属仿古的交通工具,多是些俄国人在经营。依娟忽然触景生情,觉得自己好可怜,像是那个被抛弃的俄国女人安娜·卡列尼娜。她前些时候刚看了《安娜·卡列尼娜》的缩写本,如今的女生能看几本古典名著的缩写本就可算是博览群书了。 
   
  四 
   
  十一点了,马道林开车回家。尽管已是夜间,十六车道横跨西雅图的601高速公路依然是车潮滚滚。马道林看到,那些横架在公路上方的电子指示牌现在都闪着一段话:“AMBERALERT.10 YEAR OLD GIRL MISSING.CALL911 WITH INFO.”(琥珀警报。十岁女孩失踪,发现者请报911。)601高速公路的日流量达二十万辆车,至少有超过二十万人会看到这个警报。何况“琥珀警报”是由美国联邦警察发布的特殊警报,涵盖了全国所有的公路网。所以几乎所有的美国居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这件事。马道林把着方向盘缓缓前行,只觉得眼皮和心情一样沉重,好几次他都觉得眼前模糊了。杰西卡失踪已有好几天了,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下落。作案人在最初时间从加西沙河边地区打出那个没有声音的电话后,就不再有一点响动。警方除了对杰西卡住家附近进行大规模搜寻外,还对加西沙河区域的树林也进行了拉网式的搜寻,没有发现一点线索。根据李雪枫提供的部分和杰西卡有过接触的客户和租客名单,马道林和另外五个小组连日来都在寻找名单上的人员,并和他们中的部分人谈了话。对这些对象的监视还在继续之中。 
  马道林回到家,一边吃饭,一边翻着《星岛日报》。尽管他的英语阅读报纸没问题,他还是习惯读中文报纸。报上好几版都是失踪女童的事,马道林看了几则就觉得没什么价值。然后他打开了电视,看到警察局正在举行新闻发布会。他看到莫里欧局长在报告案情调查进展,话说得慷慨激昂,实质上没有透漏一点风声。然后他意外看到了李雪枫、林毅夫妇也到了现场。杰西卡的父母看起来相当悲伤疲惫。面对各媒体,李雪枫泣泪宣读了一封给绑架者的信,她说:“我不知你或者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杰西卡。但是有一条可以肯定,你们没有理由恨杰西卡,你们也不会恨杰西卡的。看看她的眼睛吧,她是那样天真无邪,她是那样无辜无助。请放她回来吧!如果你们索要赎金,就打电话来吧,我们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回女儿的生命和自由。”李雪枫在发言过程中多次泣不成声,她特别强调的是:请求绑架者不要虐待杰西卡。他们一家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人的事。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她好像感到生活中存在着仇恨,好像还受到了某种压力,是来自内心还是外界的舆论?马道林想起这几天的调查,一些她的客户和在她家地下室住过的人在被问及相互关系如何时,都好像有话要说,可这个时候又不愿多说。马道林突然想起李雪枫说过的那个登租房广告的网站——西雅图中文之星网。他放下报纸,在GOOGLE上搜索到了这个网址。 
  他在广告的板块上浏览了一下,转到新闻,马上看到了“寻找失踪女孩杰西卡的专题”。由于是民间的网站,这里的小道新闻很多,每个人都可以在上面贴文章。马道林看到了一个帖子。 
  悲剧的起源 
  悲剧已经临头,你们在电视上哭诉:我们从没伤害过任何人。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多苍白!因为你们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看不出这个案子有多少偶然性,相反从媒体对你们家况的报道我深感发生这样或类似这样的事件对你们来说是迟早的,是必然的。因为你们把钱看得太重,而在对于钱的获得过程中你们无视了其他。 
  你们和大陆那些努力往上爬的中产阶级人士一样,缺少的就是反省。你们总是提防着人家的侵占,对自己的行为却总有宽恕理由。不过我相信,现在你们一定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比钱更重要!反省自己是痛苦的但又是必需的,与其对绑架者诉说你们失去女儿的痛苦,不如传达给他们你们对自己的忏悔,也许这样才能真正打动他们。祝小杰西卡早日平安返家。 
  马道林看完了这个帖子,本来已昏昏欲睡的脑子变得清醒了。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这样痛恨杰西卡的父母呢?他是个旁观者或是当事人?要是能和这个人取得联系一定会很有意思的。但他无法找到这个人,因为法律不许警方通过网络寻找自由言论者。马道林想:明天得让李雪枫看看这个帖子,尽管这会刺痛她。不,她一定早已看到了。 
  现在,马道林又和李雪枫面对面而坐。李雪枫形容憔悴,眼圈乌黑,但从她紧闭着的嘴唇可以看出她的坚毅。她没有垮掉,为了女儿,她得挺着。 
  “林太太,你们在这些年里是否和什么人结下了仇恨?”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仇恨我们,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伤害人,我们总是善待每一个人。”李雪枫说。马道林看到她的双膝紧紧并拢,这种身体语言表明她在紧张地防守。 
  “我们相信这一点。出于调查的需要,我们不能排除绑架者是出于报复的动机。我们注意到在西雅图中文之星网站上的一些帖子,好像对你家很有成见。不知你有没有看到?” 
  “我没有看到过。不过我能想象那些东西写的是什么。” 
  “你和你的客户有过经济纠纷吗?” 
  “在前几年的北美股市大崩盘中,有些客户损失很重。曾经有些客户要我赔偿,可这是股市的风险,我怎么控制得了。” 
  “这倒也是。”马道林想起自己在香港房市上的亏损,似乎很有同感。 
  “和出租房的租客关系也很难处理。你知道,这些学生租客都出自富裕家庭,从小娇生惯养,刚刚出国,做的还都是中国国内那一套。所以我有时得管管他们,教教他们。这样他们就觉得不舒服。” 
  “你能说些具体的吗?” 
  “比方说,在美国是禁止在室内抽烟的,我在租房合同上都写明了。可到了半夜,还经常有人在偷着抽烟。你知道,屋内的暖气管都是相通的,楼下一抽烟,烟就往上面跑。我能不管吗?” 
  “这不能不管。” 
  “你看过这样洗衣服的吗?他把衣服和球鞋都一起丢进洗衣机,把烘干的温度和时间都开到最大限度。结果鞋子也烤化了,洗衣机也损坏了。” 
  “他们以前可能从来没洗过衣服。不懂。” 
  “我们一家的衣服我都是用手工洗,洗好了放在后院晒干,从来不用洗衣机烘干机。现在电费煤气费多贵呀!”李雪枫说着这些事时,显得有些激动。她接着说:“你知道,西雅图的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的,最怕火。可有几个租客总是开着电炉烧东西,人却跑到房间里去。好几次锅里的东西烧成了炭,油烟滚滚。更可怕的是,他们怕我知道,竟然把烟雾警报器的电池拿掉。这样就是着火了警报器也不会响。你说危险不危险?” 
  “那你怎么处理他们呢?” 
  “也就是教育他们几句罢了。你真不知道这些学生住客有多懒,垃圾放在下面都长虫了也不拿出倒掉。还有,他们总是把有机垃圾,可回收垃圾,普通垃圾都混在一起。在垃圾收集日,我们还得把这些垃圾重新分类。要不收垃圾的工人都会看不起我们中国人的。” 
  “你有没有什么明确的怀疑对象?他们或者是为了报复?或者是为了要勒索金钱?” 
  “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通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李雪枫的眼泪流下来。“前天我已经把一些客户和房客名单给了你们,我所能想到的都在上面了。求求你们再仔细查下去吧。” 
  马道林把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他取出杰两卡那张以河流为背景的照片,询问这是在哪里照的?李雪枫仔细看了照片,说这是去年九月在加西沙河边照的。马道林问道你们去那里干什么呢?李雪枫说是去看三文鱼。马道林有点不解,只听说有人去钓鱼的,没听说去看鱼的。李雪枫解释说,她和丈夫都不喜欢户外活动,不会钓鱼。去年八月,杰西卡一直说想去看三文鱼,说这个时候在大海里的三文鱼要回到家乡来了。 
  “杰西卡怎么会知道三文鱼洄游呢?” 
  “杰西卡特别喜欢动物的。她除了喜欢家养的猫、狗,还特别爱去动物园,看老虎、熊、狮子。” 
  “可动物园里不会有三文鱼啊。” 
  “也许她从电视里看到,也许是学校里的课程。” 
  “租客里边有人常去钓鱼吗?” 
  “这个我们不甜道。我们平常都忙,很少和租客谈这些事。那是他们个人的事。” 
  “也许杰西卡和那些租客认识,他们告诉她钓三文鱼的事?” 
  “没有,我们不容许杰西卡和他们来往。” 
  “那么是谁告诉你们加西沙河这个地方可以看三文鱼的呢?” 
  李雪枫迟疑了一下,“是我先生的朋友吧。杰西卡一直说加西沙河有个地方可以看三文鱼,后来我先生问过一个爱钓鱼的朋友,他告诉了我们具体地点。” “今年你们去过那里吗?” “还没有,上个星期杰西卡还一直要我们去看三文鱼,后来我们因为忙,没去成。” 
   
  五 
   
  又是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依娟又是站在玻璃幕墙内,俯视着银河似的闪亮的西雅图。她在想着:周沸冰现在是在哪盏灯下呢?好些天了,依娟还是生气,没有和他联系。而他也没来电话,也没邮件。依娟一直找不到他在网上的踪迹。不过这样她反倒不觉生气了,因为周沸冰以前也经常会这样失踪一阵子。他有时说去远处钓鱼了,有时说去登山了,有时说去农场做工收马铃薯了,甚至有一次说去北极了。 
  两年前,依娟刚认识周沸冰时,他才十七周岁。那回大家到维多利亚岛度周末,经过大赌场时,大家都进去小赌一把开开心,只有周沸冰不到十八周岁,被堵在门外。等大家出来时,找不到人了。找了好久,原来他就在附近一个电子游戏厅里玩电游。只见他一手拿着包薯片,臂弯里夹着个大可乐瓶,五个手指在操纵盘上跳来跳去,神勇无比。旁边围了好些白人孩子,被屏幕上他打出的超高分数看得目瞪口呆。 
  那时依娟和他是在一个班级。silverstar专科学校不大,是专门为外国留学生设的大学预科。依娟比他大了一岁,所以老是觉得他是个小孩。周沸冰的成绩不怎么好,尤其是英语,与托福的分数相距甚远。如果你考不过托福,你就上不了正式的大学,只能在College(专科学院)里混。但是周沸冰的电脑天赋却非常高,简直够得上骇客的级别。 
  有好长一段时间,依娟就像一个姐姐一样地关照着他。那时他和他人合租一个公寓。他睡客厅,另一个人睡正房里。依娟第一次去他住处时,看到屋里堆满了比萨饼的硬纸盒。每天晚上,周沸冰一个电话打到比萨店,叫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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