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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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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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看到了,河边的人在钓鱼。这个时候是三文鱼从大海洄游到河流产卵的季节,在加西沙这段呈阶梯状的清澈水面上,上下落差有几十米,其中有好几道近两米高的瀑布。三文鱼排着密集的队形逆着激流缓缓而上,其中一些会突然加快速度箭一样射出去,跳上了瀑布。在狭窄的河段,水面上挤满了三文鱼粉红色的鱼背,像开锅的饺子似的。河边不时有人喊着:Fish on!(鱼上钩了!)他们的渔竿弯得像张弓,他们得使出最大力气和三十多磅重的_三文鱼角力。好些人钓上了鱼,只是傻笑着把鱼抱在手里,摆开姿势照个相,然后又把鱼扔回去,所以河面上漂满了死鱼。还有的鱼被钓上来,钓者只剖开肚子取走鱼子。被开膛的鱼发出臭味,吸引了大群的海鸥和乌鸦来啄食。 
  马道林在河岸上观察了一会儿。这么壮观的三文鱼洄游和屠杀场面令他印象深刻。他没有到达河谷底,他不想因为一个警察出现在这里让渔人受惊。他看到了钓鱼的人里有一些华人,有一些印度人,很少有黑人,比例最多的还是白人。 
  还有什么事情在吸引着马道林。他发现眼前这片景色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从工作包里取出一叠刚拿到手的杰西卡的照片拷贝件。他一张一张看过来,在一张杰西卡笑得最开心的照片上,他看到了背景里的河流和树林。马道林把照片举在手里,移动着,对照着景物。他停住了。现在他确认了,照片上的背景,就是这段河流。 
  马道林回到了公路上,进入那个STARBUCKS咖啡店。他要了一杯哥伦比亚黑咖啡,透过玻璃窗望着五十米开外的那个橙色的电话亭。上午九点三十五分李雪枫接到的神秘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的。马道林现在还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打电话的人在打通电话后不出声?为什么杰西卡以前会在附近的河边拍过照片?假设这个人就是绑架杰西卡的人,那么他打电话的时候杰西卡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呢?马道林联想着案发现场的情况,在一个不很大的楼层里杰西卡无声无息被带出屋子而没有惊动父母,本身就不可思议,特别奇怪的是,尽管杰西卡被带走时只穿着内衣,但还是带上了她的玩具熊。如果她处于惊吓中或者在挣扎,她是不可能带走小熊的。她只能在一种相对平静,或者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才有可能抱着小熊离开。按照这样的推理,杰西卡似乎和这个半夜里把她带走的人有一点默契。而且从现场情况看,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迹象。这个时候咖啡店坐着很多人,他们在此眺望着加西沙河流域色彩如莫奈的画作一样美丽的秋色。马道林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上午九点半的时候,杰西卡和那个打电话的人会不会就坐在这里的某一张桌子边喝咖啡呢?也许杰西卡喝的是一杯热巧克力,或者是一杯意大利卡布基诺。小女孩通常喜欢喝这些,就像现在坐在离他两张桌子远的背朝他的那个黑头发女孩子。马道林受这个奇怪的念头的驱使,突然冲那个黑头发女孩的背影喊: 
  “杰西卡!” 
  马道林喊的声音不很高,但是坐在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听到了,一起转过头来看着他,包括那个黑头发女孩。女孩是个眼睛碧蓝脸上长着雀斑的白人,有点吃惊地看着马道林。马道林向她挤挤眼,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俯下身低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然后就走出了咖啡店。在柜台里卖咖啡的那个印度姑娘侧脸忍不住一笑。她和店里的其他人已经告诉来调查的警察好多次,今天上午没有华裔小女孩进过店门。 
   
  三 
   
  刘依娟最初看见这张照片是在早晨去学校的地铁上。当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个黑人妇女手里有份《西雅图邮报》。那黑人一边看着,一边不停地惊叹:哦,我的上帝!依娟的眼睛瞄了她的报纸一下,就看到了这照片。她一眼认出这是她以前的房东的女儿杰西卡。但是边上的标题让她大吃一惊。“华裔女孩神秘失踪”……她正要多看点内容,黑人妇女却把报纸一卷站了起来。她到站下车了。 
  这天上午上的是统计分析概论,是几百人一起上的大课。那个犹太人教授在讲些什么依娟一点也听不进去。杰西卡怎么会失踪呢?她也许是回家走错了路吧,说不定现在已经到家了。一下课,依娟就快步出了校门。不远处就是唐人街Gastown Ave。她买了一份快餐便当,又买了一份中文报纸《星岛日报》,她看到一版就有杰西卡被放大的照片。依娟带着快餐和报纸快速赶到她兼职工作的办公室。从年初开始,依娟每天要为亚洲经济论坛的尼尔森先生做几个小时的文秘工作。 
  “你今天吃的是什么?是不是星洲炒粉?”依娟刚坐下,才打开饭盒,坐在里边办公室的尼尔森就闻到了香味。 
  “你又说错了,今天是干炒牛河。”依娟回答。她一边吃,一边打开报纸。在报纸的第二版,有一段详细的报道: 
  西雅图警方昨日下午发布警报,寻找一名当天早晨在自己家中离奇失踪的十岁华裔女孩杰西卡。警方怀疑这名华裔女孩可能被诱拐或遭绑架,已通知性犯罪侦破小组追查此案。 
  失踪的杰西卡与她的父母生活在一起。证据显示,房屋曾被侵入,警方认为这是一起诱拐案。一位警官说,“调查者相信她在午夜某时被诱拐。”目前为止,警方还不能确定她失踪时所穿的衣服,也没有透露他们所掌握的证据。女孩的父母被安置在男一个地点,警方随时向他们通告这一案件的最新消息。另外,电视所拍摄的画面清晰显示,一间房屋的玻璃被移动。据西雅图城市电视WP24报道,“看起来这间房屋在夜间被进入。”侦探道格拉斯警官对记者谨慎地说,“我们没有证据显示房间内有暴力行为。”但调查者确认这不像是离家出走。 
  根据报纸的描述,依娟开始努力去回忆那座房子,心里马上有一种不愉快的黑暗感觉。她已经对这座房子印象模糊,只是记得这是一座外表漂亮,环境优美的屋子。她怎么也想不出报道里说的被移动玻璃的窗户是什么样子。她当时是住在地下室,四壁没有一扇窗,所以对窗子没有一点印象。但这些都不要紧。她只是吃惊,为什么有人要半夜钻进屋里,诱拐杰西卡呢?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依娟就没空去想了。尼尔森给了她一大堆的文件,要立即打成邮件发出去。尼尔森正在筹备一个亚洲经济讨论会,下个月他要邀请香港政务司长梁爱诗作一次演讲。依娟作为西雅图大学的经济系国际留学生,能接触到这些事情,觉得很有意思。 
  这天依娟干好所有的活回到住处已是天黑。她现在住在BEACH FRONT街一个高层公寓大厦里。大厦的电梯像个玻璃做的篮子,建在大厦的墙外。依娟走进电梯,按动了六十七层的按钮,电梯立即像火箭一样腾空而起。就几秒钟时间,依娟升到几百米高空,俯视着灯火璀璨的两雅图半岛。依娟非常喜欢这种空中楼阁的感觉。在进入房间后,她也喜欢把窗帘拉开,站在玻璃墙前,欣赏着这个如银河一样闪亮的城市。在她的正面方向,是一排排同样高的通体闪亮的大厦,稍远处,是西雅图海湾,这里是富豪们的水上飞行俱乐部。有一个晚上,依娟站在玻璃墙前,看着各种各样的水上飞机忽起忽落,那情景好像是电影《星球大战》似的。她正在换衣服,看得入了神,竟忘了穿上衣服,裸露着上身面对满城灯火。过不了多久,有一份英文传真过来了。大概意思是:我用天文望远镜搜索夜空,发现了你如仙女星座飘在天上。你的上体美丽至极,却让我对我所没看到的部分想入非非。依娟这下知道了,在西雅图的高楼大厦的窗户里,原来架有许多的高倍望远镜。在她观看夜色中的城市时,她也成了被人观看的对象。她曾经听说过美国有很多以观望为乐的俱乐部,有观鸟的观鲸的,有观飞机起落的。那些专门看飞机起落的人据说还持有执照,他们的观望技术高得能通过看飞机起落姿态看出一架飞机是在偷运毒品。这样看来,有观望女人身体的爱好者也就不奇怪了。依娟只是不懂,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她的传真号码的。她想那些人大概也是很专业的窥视者了,他们会根据她的窗口位置确定她的房间号码,然后就很容易在电话黄页上找到她的传真号。这个发现使得她在玻璃墙前有了一种特别的兴奋。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有意泄出一些春光,让那些苦苦守在望远镜后的窥视者兴奋一下。 
  但是今天,依娟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一口却呛住了,把酒洒到茶几的报纸上。她看到酒刚好洒在第一版杰西卡的照片上,照片像溅上了血迹,让她的心蓦然一惊。“怎么会呢?谁会这么做呢?这可怜的孩子。” 
  现在她又想起那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不愉快的感觉跟着又来了。她开始拨电话,拨给周沸冰。对方还是没有开机。上一次她是在一周前拨的,那次没找到他倒也无所谓。可今天她很想和他说说她的前房东女儿失踪的事。他去哪里了呢?会不会在网上呢?依娟打开电脑,刚进入系统,这时有人按门铃。她感到奇怪,如果是熟人,他们来之前都会先打电话。如果是那些推销员,他们最多按两次门铃,如果不见开门,就会离去。但是这会儿的按铃人有点奇怪,按一下,间隔三秒钟再按一次。好像知道她就在屋里,一定要她开门。 
  依娟只好站起来。她贴着门镜孔一看,是警察。 
  进来的警察有三个。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男的看起来像是华人。 
  “你是刘依娟小姐吧?”那个看起来像华人的警察用香港口音很重的国语问道。 
  “是的,我是。” 
  “我的名字叫马道林,普通话讲得不太好。” 
  “没关系的,你说英语也可以。”依娟说。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不知道。”依娟说。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茶几上的报纸。报纸打开的部分正是杰西卡的照片。警察的眼睛也看到了这里,而且还露出一点微笑。这种微笑让依娟感到不快。 
  警察说明了来意。他们说从案件的现场来看,入屋诱拐杰西卡的人应该是对这屋子熟悉的人。所以,警方要对所有在红杉路208号杰西卡家租住过的房客都做一次调查。 
  “你的第一名字,你的家庭名字?”问话正式开始了。他们发现依娟英语流利,就用英语谈话了。 
  “依娟一刘。” 
  “你是从哪里来的?” 
  “中国青岛。” 
  “你是什么时候住在红杉路208号的?” 
  “大概是一年半前吧。” 
  “为什么你选择住在那里?” 
  “也不为什么,那时我在附近的Silverstar学院读书,比较方便一些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房子的呢?” 
  “这个……好像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广告。”依娟没把握地说着。突然她的意识里很清楚地浮现出杰西卡母亲李雪枫的形象。“对了,是那女房东自己跑到学校里去贴的广告。” 
  “你在那里住了多久?” 
  “半年多吧。” 
  “你住在那里觉得愉快吗?房东和你的关系好吗?” “还好吧。挺好的。”依娟说。但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很不确定。她觉得警察问这些问题很没有意思。这时她注意到在门外还有一些警察。有两个警察进来了,其中一个人竟然手里牵着一条大狼狗。他牵着狗在屋里走了一圈,那狗的爪子东抓西扒,依娟看到从狗嘴里流出的唾液都滴到地毯上。 
  “那么,后来你为什么要搬走呢?” 
  “我转了学校,就搬到这里了。” 
  “前天晚上,也就是杰西卡失踪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呢?” 
  “前天晚上?让我想想,我没有出去,我一直在家里。” 
  警察的盘问结束了。看来就是例行公事,什么问题也就问到为止。在结束之前,警察印了依娟的指模,还让她张嘴用棉花棒取走她的一点唾液做DNA测试。 
  警察一走,依娟突然觉得心情极为沮丧。她甚至委屈地流起了泪,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警察怎么可以把她当犯人一样打指印,还要她张开嘴像个白痴一样取DNA样本。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警察怎么可以带一条大狼狗进她屋子呢?她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依娟在洗手间一次一次的洗手。她的手指全是打指印涂上的黑色油墨。过了一会,她的心情略为平静,就回到了电脑前。一进入EMS,她发现好久没见的周沸冰在网上。她试着呼叫了他好几次,不见反应。她能想象得到,周沸冰这会儿一定是在打电子游戏。依娟脑子里出现他典型的习惯:一手抱着一只大可口可乐瓶子,一手是一大包薯片,一整天就坐在电脑前。想到这些时,依娟感到非常失望。她好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他还是这个老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周沸冰总算有了反应。他回了一行字: 
  “我刚才睡着了,不好意思。” 
  一看见他回话了,依娟马上有点心疼的感觉。 
  “你怎么样?干吗累成这样?读书很忙吗?” 
  “还好啦。” 
  “你的托福考过关了没有?” 
  “不考了,过不了的。” 
  “那你在忙些什么?” 
  “还是老样子。喂,你有什么事吗?我一忽要下了。” 
  “你在忙些什么?”依娟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喂!你看到新闻了吗?我以前的那个房东的女儿杰西卡失踪了,好像是被人绑架的。” 
  “我不知道。我没看报纸,也没看电视。” 
  “你不记得那女孩吗?和你挺熟的。” 
  “我不怎么记得了,忘了。” 
  依娟觉得周沸冰有点心不在焉。本来她还想说些警察来调查的事的,现在她没了说话的兴趣。 
  “不好意思,我得下了。我得出去。”周沸冰说。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去干活。” 
  依娟突然觉得非常生气。她知道周沸冰说的干活是什么事。他是去接送按摩小姐。唐人街的按摩小姐自己不开车,都是找些熟悉的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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