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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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边缘-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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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真是太容易了,一招手就一大群。可她们根本就无心看电影,或者说她们早看过几百遍了,光听声就知道放什么画面。清音突然觉得心尖像有什么东西在咬,这种感觉还真从未有过,难道她很在乎别人陪他看电影?或者在乎陪他的是三陪小姐?清音知道要说点什么,否则心痛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她不无嘲讽地说:所以你就死乞白赖要找一个白领丽人作陪,是不是觉得刺激多了?星河说:实话实说,一开始我是真的只想看电影,所以我要找一个也想看电影的人作陪,但现在我觉得我的想法该改变了。清音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喝完了,她说:姑奶奶没空陪你,告辞了。

  清音走进公司大门时,回头看到星河站在马路边沿,正看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他有意要让她看见他。清音那时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清音太忙了,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要节省,除了吃饭,她几乎没空想别的东西。有一天,她跟徐兰在大排档吃饭,徐兰突然说:奇怪。清音问:什么奇怪?徐兰说:那人一直在看着你。清音一扭头就看见了星河,他把啤酒杯向着她举了举。清音说:别理他,神经病。

  当清音第八次看见星河坐在那个位置盯着她看时,她知道不能不理他了。他们得有个了结。有一天星河对着她走了过来,当着徐兰的面对她说:我爱你。清音老半天有一种闭了气的感觉,还没有人这样向她求爱呢,她以前那些爱慕者只会对她九曲十八弯,偷偷摸摸的,想爱她又怕给人知道,给人笑话。她觉得没劲透了。清音憋了老半天才说:我才不会嫁给二世祖呢。说完拉着徐兰狂笑着跑开了。她们跑到公司的草地上,坐着,喘着气。徐兰说:真让人羡慕,我一生就一个男人,他从来不对我说什么。有一天他突然盯着我看,然后就把我的裙子掀起来,把我的内裤拉下来,从后面把我干了。他就是这样向我求爱的。我接受了他。清音听得十分难受,她一把抱住徐兰,热泪盈眶。

  在一个周末,清音应星河之约去喝咖啡。她是听了徐兰的一席话才痛下决心的,她有一种义无反顾的感觉,不管前面是荆棘,是陷阱,还是一马平川。她把自己豁出去了,再怎么差也不会差过徐兰,至少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爱了。当然她这样想的时候一点也没考虑她和徐兰在自身条件上的天壤之别。星河对她说:我不是二世祖。清音说:看得出来,就是看不出你何以为生。星河说:早几年,炒股炒地皮赚了不少钱,后来投资了几个项目,投一个亏一个,我只好吃利息了。那时清音还没想到要帮星河投资项目,她跟徐兰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点也没有另起炉灶的念头。

  他们在怡园同居。星河一早就买了这栋别墅,但从来没去住过。他住在单身公寓里,这套单身公寓后来成了他和文娟的安乐窝。再后来清音从怡园搬走了,文娟又住了进去,文娟似乎一直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像魔鬼一样追逐她。两人一起去挑家具,选床上用品时清音十分霸道,不让星河有半句发言权,她挑的全是素雅的浅色,让人赏心悦目。星河觉得无可挑剔,可他很气恼,凭什么让她一个人说了算?他后来就买了一大堆睡衣,花花绿绿的,鲜红欲滴的,两人做爱时他就让她穿,每一回做爱都要穿不同的睡衣,他奇怪的是清音居然心甘情愿,不论什么颜色、款式的睡衣她都愿意穿。在星河看来,清音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总是摸不透她,譬如说她有时候爱征求他的意见,问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他摸不透她的办事原则。再譬如说,她那么好的条件,一大堆人围着她转,二十几岁了居然还是处女,而且从来没想到利用自己的身体条件去图谋什么,她跟他以前接触到的女人有多么大的区别啊。

  八

  清音突然有一阵恶心的感觉,她以为怀孕了,吓了一跳。她跟星河从来没采取避孕措施,两人都不愿戴套子,她也不愿吃避孕药,每次干完,如果是危险期,她就蹲在床上,让精液自己流出来,这一蹲至少半小时。一开始星河很过意不去,说以后一定要戴套,但清音不答应,她宁愿干完了蹲半小时。后来她拿了点尿样去医院化验,结果是阴性,她舒了口气,然后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她知道是感冒了。

  清音在医院睡了三天,有两天她在大部分时间是神智不清的,她清醒的时候就看见星河坐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星河后来对她说:你烧得像一根木炭,我真担心你有个三长两短。好在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清音听到后面差点笑岔了气。清音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地,她对星河说:我们回家。星河说:还要打几天点滴呢。清音说:不打,我讨厌躺在医院里。星河没有办法,只好叫了部的士把她送回了怡园。清音坐在车上,靠在星河怀里,心想自己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一旦倒下就像一滩泥。生命何其脆弱,不堪一击。那时她就想着等病好了要帮星河开一间厂,不能老是给他人作嫁衣。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该留下点什么,就算不能留下财富,也该留下一些人生体验。这个想法突然升起,越来越变得强烈,她迫不及待地想把它付诸实施。

  吴健雄从来不吃饭堂,也不吃大排档,但为了跟清音在一起吃饭,他把自己的生活习惯改了,在这一点上他跟徐兰惊人的相似。三个人在一起吃饭,一个是他的新偶像,一个是他从前的情人,他居然一点也不害臊。徐兰早已经麻木了,她只当在做一件工作,在她看来,这种饭局就是一项工作,她已经习惯了。倒是清音觉得十分别扭,在这种环境里她吃不下。好在她很快认识了星河,他们在怡园同居,她借口回怡园吃饭把那对老情人抛在一边了。

  徐兰的胃口很好,她吃什么都是狼吞虎咽的。她这样子很不讨人喜欢,尤其不讨吴健雄喜欢。当年她为了讨人欢心曾经把自己磨了一阵,但吴健雄说她狗改不了吃屎,气得她大哭了一场。从此她就恢复了自我,她说这叫为自己活。为别人活太辛苦,也太不值得。她现在吃饭就像风卷残云,喝水就像牛饮,吓得吴健雄退避三舍。然后她一个人坐在大排档的简易餐台边,细斟慢酌,觉得生活真是其乐无穷。只可惜清音心有所属,不能陪伴左右。她跟清音在一起那才叫淋漓尽致。她吃起饭来像横扫千军,清音吃起饭来又像大河奔流,因为她爱吃辣,吃起饭来香汗淋漓。每次吃完饭,清音面前一大堆纸巾,她面前一大堆骨碎。吃一餐饭就像打一场大仗,痛快。

  清音在怡园的那些日子里也喜欢回忆跟徐兰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们在很多事情上心有灵犀。清音高大粗旷,却吃得很精细,徐兰细小精巧,却吃得很粗糙。这就叫造物弄人。清音第一次见到徐兰大吃特吃,吃了一惊,她因此喜欢她,她喜欢性情中人。按照她的原则,吴健雄也是性情中人,但她不喜欢他,因为她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她觉得每个东西都有个度,吴健雄走得太远了。她不反对男人猎艳,但条件是双方要有共鸣。如果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胡作非为,那就大错特错了。但吴健雄就是因为有几个臭钱就要胡作非为,而且有人愿意让他胡作非为。对此清音毫无办法,在她还没法接受这种观念前,她只能一走了之。

  徐兰回台南前那个晚上,清音在徐兰的宿舍里跟她促膝长谈,就着葵花籽喝啤酒。这是清音的伟大发明,她从小爱吃葵花籽,百吃不厌。后来她在北京读书,又喝上了啤酒,下酒料就是葵花籽。当年创业时,遇上工厂放假(因为停电),她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宿舍里就着葵花籽喝酒。喝得醉眼迷漓时她们就踩着瓜子皮跳桑巴舞。清音一头黑发,扎着两只大辫子。徐兰是黄毛,扎了个马尾巴。清音比她高一个头,她吊在清音脖子上,清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母袋鼠,胸前的口袋里装着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转眼就要飞走了,飞到一个她十分熟悉感觉却非常遥远的孤岛上,藏身在一个她一点也不熟悉的地方,不知她何以度日?她还千叮万嘱要她坚守岗位,她的全部理想就是让她的孩子茁壮成长,不要在风霜雨雪里夭折。

  徐兰的悲剧就在于她永远不知道她是谁,从前她以为她是人家的情人,实际上她只是一个供某人泄欲的工具。如今她以为她是一个母亲,实际上她只是婴儿孕育的一个温床,是人家借腹生子的一个母体。她天真地以为孩子从她的肚子里生下来就是她的。在这一点上清音跟她永远达不成任何心灵感应。徐兰后来埋怨自己所托非人,清音觉得徐兰错了。如果说徐兰真的所托非人,那不是清音,是吴健雄。她一开始就误托终身了,她还错在迷途不知返。吴健雄天真地以为猎艳跟生意是两回事,但事实上不是两回事,尤其是他把猎艳的目光放在清音或者与她血肉相连的姐妹身上时。何况她自己还有一个梦,那就是为自己做一件嫁衣裳。只是清音也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为他人作嫁衣。



第二章

  一

  文娟乘31路公共汽车到火车站。她买了张高价票,然后坐在长椅上等时间流逝。人们在她身前身后来来去去,她不敢睁眼看广场,就在那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忙忙碌碌的生命,他们跑来跑去,不断地期待些什么或失落些什么。她觉得广东是个活人的地方,也是个吃人的地方。然后她觉得一丝睡意爬上了眼帘,朦朦胧胧中她尽力把背包拉向大腿的部位。似乎只打了个盹,实际上过了五十分钟,她睁开眼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文娟想了又想,明白背包给人偷了。她看着眼前匆匆的人流,感到大家都有可能做贼,都可能不是贼。她看得目酸眼肿,就爬在长椅上抽泣起来。

  穿着白色亚麻长裙的文娟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抽泣了一个下午,她感到生活像她刚来广东时一样没有进展,苍白无力。她多长了三岁,仍像一个孩子一样柔弱,稚气十足。这天的黄昏给文娟带来了一线生机,她走进一片绿葱葱的苗圃时,看见夕阳的余晖里许多竹子极有规则地高耸入云。她在建筑公司杂乱无章的工地上走着,绕开沙石、水泥、预制块、钢筋,迎着人们饥肠辘辘的视线一直走下去。晚饭时她找到了老乡阿桂。

  建筑工人脱下沾满水泥沙土的衣服,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屁股搁在就近的突起物上:砖头、水泥块、沙堆甚至水龙头。在文娟身边并列着几张劳顿的脸孔,污垢纵横错落。雪白亚麻长裙裹着的文娟在建筑工地上像一只苍白的蝴蝶。

  文娟跟着阿桂在小巷里七拐八转,走进了一个葡萄垂挂的大门前,刚踏进门,文娟就闻到一股饭馊味、尿臊味。院子里堆满沙砾、残砖碎瓦、灰泥浆。几个老乡正吞云吐雾,讨论晚上是锄大D还是升级。文娟在阿桂充满汗臭的床上坐下,看着阿桂从墙角木箱侧拣出一只油腻腻黑污污的碗来,在床下水桶里浸了浸,便要去给她打饭。云烟雾瘴里突然挤出一个人头,对着阿桂说,擦一擦。阿桂说,丢,有什么好擦的。说完走到一个废弃的盆景前掏了把沙,擦起来。文娟看着擦碗的阿桂和他面前的盆景,想着要是种一棵金桔就好多了。

  阿桂打了饭来,文娟捧住碗慢慢吃,她实际上饿坏了。阿桂指着坐在对面的人说,这是门坎。门坎一直在看着文娟,他说,都是粗人,请不要见怪。他拿出烟,点上火,吸着,然后从碗柜里拿出一只茶杯,提起水瓶摇了摇,通的一下把水全倒在杯子里,递给文娟。文娟捧着有缺口的茶杯,看着满杯子的茶垢,喝着。这时旁边锅里的水开了,热气蒸腾。门坎说,要不要来碗汤?文娟说,不要,不要。她看了看菜汤,知道是炒菜后没洗锅加点水煮一煮就成了。刚来广东时她和姐妹们常喝这种汤,后来不喝了,后来知道吃和穿是生活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工作之余拖着一身疲惫去逛街,很累,也很舒心。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欣赏色彩绚丽的服装,觉得是一种享受,然后去大排档吃点东西,吃很好吃和很有营养的。

  门坎说,你真的不喝汤?她才发现他已经喝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文娟说,不喝,喝茶就行。说着举了举杯子。你的事,门坎说,阿桂给大伙讲了,本来可以凑一笔钱,大伙送你回家。可是,回家干什么?他看着文娟绯红的脸,觉得这姑娘本来应该读完大学换找个机关工作嫁个好老公生儿育女的。他叹了口气,说,别走了,好歹留下来干,广东这边找事还不容易?无非就是做不了高级职员,做不了高级职员不做,做工人,做工人对你来说还不是轻车熟路?文娟鼻子酸酸的,任眼泪直往脸颊上流。门坎慌了,提起水瓶给文娟添水,明知是空的还是做了做样子。门坎说,我去打水。文娟说不要了不要了。门坎说,不打水可以,你不准哭。

  门坎给广北打传呼,叫他吃了晚饭过来一趟。广北说,干什么呢?门坎说,问那么多干什么,过来就知道了。有一句话他本来不想说,他看到文娟就不忍心说,可他知道广北这个人,不说他肯定不过来。他才没有什么老乡观念呢。广北说,介绍一个靓女给你。广北说这句话时,文娟正坐在床头看连续剧。那台破电视机是海关一个朋友前几天叫人送来的,据说是从进口的废五金里拣出来的,门坎花了两百块钱装了一个转换器,才有图像和声音出来。每天吃完饭,男人锄大D、打麻将,女人就坐在床上看电视。

  文娟看电视剧的劲头似乎很足,他讲的话她似乎一句也没听见,周围的噪声对她似乎也没影响,她的面部表情随着剧情变化,七情六欲全在脸上。广北进来的时候,电视剧已经放完了,文娟拿了一本《知音》在看。广北看到文娟,眼睛直了,人也呆了。门坎看到广北的神情突然有点后悔叫广北过来,可不叫他过来又让文娟去哪儿存身呢。做工人只是说说而已,真让文娟去做工人谁都知道她做不来。工地更不是她呆的地方。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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