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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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引-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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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种惊人的身手,几乎连脚步都忘记动作了,哪知——”她话犹未
了,肩头突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大惊之下,骇然回顾,却见那老年樵夫正自望着她沉声
笑道:“你说得多了,可要喝些茶。”
  凌影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望着这奇异的老人又自走出门外,半晌都没有说出
话来。
  管宁却在暗中忖道:她本来极为自负自傲,可是却对这两人的武功如此称赞,看来这两
人的武功必定是极高的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那么,难道这两人便是那‘峨嵋豹囊’,便是四明山庄中惨案的凶
手?”
  却见凌影俯首沉思半晌,浅浅D7了口杯中的茶,接着又道:“我看他们的背影正在发
呆,哪知身后突地风声微拂,一条白衣人影,电也似地从我身后掠到前面,掠到绝望之边,
身形根本没有停顿一下,双臂微张,便自冲天而起,这一纵之势,竟然高达三丈,我不禁为
之脱口叫了出来。”
  “只见他身形凌空之后,突然转折一下,头下脚上,竟像一根箭似的朝对岸掠去,唉—
—”她轻轻长叹一声,接道:“我方想那两人的轻功已妙到不可思议,哪知你这朋友的轻功
更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倍,我望着他们的身影一个个在山荫中消失,自知凭我自己绝对不能
飞渡这片绝壑,便只好走了回来,哪知我追人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方向,退回来的时候,竟
然迷了路。”
  她稍微变动下坐的姿势,又道:“我在深山里兜了半天圈子,碰到大雨便又寻了个山洞
躲了半天,等到雨停了才找到正路下山,看到这里有间茅——”她正自娓娓而谈,管宁正自
凝神而听,哪知她语声竟突地一顿,就像是一匹在织着的纱布,突然被人切了一样。
  管宁心中一震,抬目望去,只见她常笑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不安地深
深呼着气,一面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突地长身而起,电也似地掠出门外。
  管宁心中惊异交集,呆呆地楞了半晌,缓步走到门旁,却见她又惊鸿般地掠了回来,暮
色之中,她面上的惊恐之色像是越发浓厚,一言不发地掠回房间,拔起了头上一根银簪,轻
轻向那老年樵夫好心送给她的茶水中一探——刹那之间,她手中的这根光亮的银簪,竟突地
变为乌黑。
  管宁面容骤然而变,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惶声问道:“这杯茶里有毒?”
  凌影缓缓点了点头,沉重地叹气一声颓然坐到床上。
  管宁心中又急又惊,大喝道:那老头儿呢?”
  转身走到门口,门外夜色将临晚霞已消,那老年樵子方才坐着的竹椅,还在门旁,但是
他的人,却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这一日之间,他虽已经过许多次凶杀之事,但却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令他心乱的,惶急
地扑到椅边,一把拉住她的肩,惶声又道:
  “你中了毒?”
  凌影又自缓缓颔首道:“我中了毒。”
  管宁长叹一声,心中满是自责自疚之意,不住顿足叹道:“我真该死,竟没有看出这老
匹夫居然是个歹徒,唉……这该如何是好,达诊如何是好……”
  凌影凄然一笑,道:“这又怎么怪得了你,我也做梦也未想到这老头子会在茶中下毒,
唉——我们不但和他素无冤仇,甚至连他是谁,我都不认识呀!”
  管宁心神交急之中,突地心念一动,面上候然泛出喜色,急声道:“你赶快将那‘翠袖
护心丹’吃上一粒,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他方才听了这“翠袖护心丹”的妙用,此刻想到此物,心中便自一定。哪知凌影却缓缓
垂下头去,生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娇弱的身躯,缓缓向椅后倒下,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
睛,也紧紧闭成一线——暮风吹来,微有寒意。
  管宁机伶伶打了冷战,双手搁在她的肩头,颤声道:“难道那‘翠袖护心丹’你盒中只
有一粒?”
  凌影无力地将身躯倚在他的手掌上,仰面凄然一笑,缓缓点了点头,此刻她已察觉到管
宁对自己关切的情意,是那么纯真而坦率,因此她便也毫不羞涩地将身躯向管宁倚了过去。
  人们的情感最最难以隐藏的时候,便是在患难之中,何况凌影此刻觉出自己的身躯,已
因些许麻痹而变得全身麻木,她知道这种麻痹历象征着的是什么,因为她对毒药知道得极
多,普天之下的毒药,无色无味,而又能使人在中毒之后片刻之间就会全身麻痹的,本只寥
寥数种,自己此刻显然中了这种武林罕见的极毒之物,活命已多半无望了。
  那么,一个快将死去的人,又何须再隐藏自己的情感呢!
  自从一见管宁,她心中便有了一份难以了解的微妙感觉,而此刻,这份难以了解的感觉
已变得十分明显了。
  她抬起头,突然想起一个风流的诗人曾经将圣人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
变成:“朝闻爱,夕死可矣。”
  于是她不禁又幸福地一笑,因为她虽然将要在黄昏中死去,却已在清晨寻得了自己从未
有过的爱情。然而这笑容在管宁眼中,却远比世上最最凄惨的哭声还要悲哀,他想到这少女
竞将她身旁仅有的一粒灵药,为着自己给了那白袍书生,而此刻等到她的性命需要这粒丹丸
延续的时候,却已无计可施了。
  “那么……”管宁黯然长叹一声,说道:“我虽不杀伯仁,可是伯仁却为我而死,埃—
—管宁呀管宁,你常常自命为大丈夫,可是此刻你却只得眼看着一个少女为着你而死在你的
怀中。”
  一念至此,他只觉自怨自疚之情,从中而来,不可断绝。
  就连他抚着凌影的一双手掌,都不禁为之颤抖起来,因为除了这些感觉之外,更令他感
动的是,这少女虽是为他而死,却没有半旬怨言,他自即负才子之誉,平生受到的称赞与爱
护不知多少,可是像这种足以令他刻骨铭心的深情,他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凌影也
感到他手掌的颤抖,她也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
  于是,她强自淡然一笑,道:“你根本没有江湖经验,遇上这种事上当还情有可原,可
是我……我自命聪明,其实,却是个最大的傻瓜。”
  她微弱的语声稍稍一顿,又道:“其实我本就早该看出那老头子不是好人了,我方才在
说话的时候,他走到我身后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身怀绝技的人又怎能做到呢!”
  她虽想强颜欢笑,却忍不住幽幽一叹,说道:“你看我有多笨,我还是将那盏茶喝了下
去,不过——”话犹未了——门外夜色之中,突地传来一阵狂笑之声,于人随意作歌道:
“妆志消磨已尽,恩仇何时可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数十年有限年华,转跟烟逝云消,
咄:——去去,休休,说什么壮志难消,说什么恩仇未了,且将未飞年华,放荡山水逍
遥!”
  歌声高亢,裂石穿云,前半段唱得悲愤高昂,有如楚玉夜歌,后半段却是宇字句句俱都
发人深省的龙舟清唱了。
  管宁呆呆听着这歌声,只听得如痴如醉,竞忘了出去查看一下,这高歌狂笑之人,是否
就是那诡异难测的老年樵子。
  哪知歌声—住之后,狂笑之声又起,一个苍劲清朗的口音,缓缓说道:“饭中半滴‘七
毒神水’,肩上一掌‘亦煞毒掌’,茶中半分‘追魂夺命散’!这一掌,一水,一散,件件
皆是追魂夺命,见血封喉之物,你既是黄山翠袖弟子,势必也知道,只是老夫二十年来,已
将恩仇看淡,是以毒水只施半滴,毒掌未施毒力,只是稍作警戒,否则纵是大罗金仙,只怕
也早已死了三次。”
  这语声略为一顿,又道:“她此刻身上虽有毒意,但甚是轻微,只要将老夫留在桌上的
一服解毒散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便可无事,回去寄语黄山翠袖,就说昔年勾漏故人,虽未
死去,却已将恩怨仇杀之事忘得于干净净,你两人年纪还轻六日后说话也得留意三分,否
则,老夫要是当年的脾气,你两人这一刻焉有命在!”
  语声亦如歌声,字字声如金石,只听得管宁、凌影俱都目瞪口呆。
  他话声方了,凌影突地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掠到门外,大呼道:“老前辈是谁?老前
辈慢走!”
  夜色之中,狂高歌之声又起,歌道:“昔年逍遥鬼,今日采樵人,恩仇已忘却,逍遥天
下行!”
  风声如浪,树声如涛,歌声却渐行渐远,渐远渐低,渐低潮消,终于寂静,虽有轻易余
音末绝,但转瞬间亦被风声吹尽。
  凌影呆呆地站在门边,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愁、是怒。
  管宁却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夜色,耳畔似乎还想着那高亢的歌声,一时之间,心胸中但觉
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追上这满身侠骨峥嵘、满腔豪侠气的老人,向他说出自已心中的赞
佩。
  无言沉默许久,管宁力它走到暗间,点起灯光,将一包压在烛台下的药散,拿来与凌影
服下。
  药散之中,微微有些苦涩之意,这苦涩的药散被水冲入凌影口中却化做满心感激之情。
  她目光凝睬管宁,幽幽叹道:“我只当‘勾漏七鬼’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哪知其中竞有
如此慷慨的奇人,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逍遥鬼’虽未将仇人害死,却换得仇人
的满心崇敬,这不更好得多吗?”
  果然不出片刻,凌影身上的麻痹之意已尽消去,但躺在床上的白袍书生,却仍昏迷未
醒,管宁、凌影促膝对坐,经过了方才一段惊心动魄之事,使得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的情
感,却远比有声的言语还要珍贵得多,“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超然的意境,又岂单只有
那江州司马才会领略。
  夜色越来越远,灯焰越来越淡,凌影抬头轻轻问道: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
  管宁叹息一声,暗暗问自己:“想到哪里去?”
  目光转向凌影,凌影正默默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生像足在等待着他回答她所需
要知道的事。
  于是他悄然放开了手,望着那如豆灯火,缓缓说道:“我出来已久,本来已该回家的,
可是却偏偏让我遇着这么多事,我若是将这些事都置之不顾,那么非但我心不能安,那些人
也不会放过我,可是,唉我若是不回家……”
  他突然想起家里还有许多等待自己的人,也突然想起自己父母慈祥的笑容,一时之间,
心胸间又被思念之情充满。
  凌影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的家一定快乐得很,有爸爸,有妈妈,唉一——老天
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让一些人有温暖的家,却让另一些人没有家呢?”
  管宁目光抬处,昏黄的灯光中,她面上的笑容又复隐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险上,似
乎泛起了两粒晶莹的泪珠。
  于是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他心中已有一份浓重的忧
郁,部又怎能去劝慰别人呢?
  哪知凌影眨动一下眼睛,突地轻轻一笑,柔声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标题 
古龙《失魂引》
第五章 恩情难了
  管宁道:“北京,你去过北京吗?那可真是一处好地方,虽然风沙吹在你身上却会使你
感到温暖,就像是……就像是慈母的手在轻轻抚弄着你的头发似的。”
  此刻他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是以说出话来,言词也像是诗句一样。
  凌影呆了一呆,喃喃自语:“慈母的手在抚弄着你的头发!呀……这是多么美呀!可
是……唉,我连这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管宁心弦一震,暗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偏偏揭起人家心中的伤心之事。”
  却见凌影凄然一笑,又道:“我早就听人说过北京,可是总没有机会,喂,我陪你回北
京城好不好,去看看你的家,然后……然后我们再一起出来,来做你应该做而还没有做的
事。”
  一面说着,一面她却不禁垂下了头,一朵红云便又自她颊边升起。
  管宁只觉心中一甜,将自已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轻轻问道:
  “真的?
  凌影的头垂得更低了,此刻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半分娇纵刁蛮的样子,她低低地垂着
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回答:“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于是,又是一阵幸福的沉默,又是一阵含情的凝睇。
  很久很久,他们心里都没有去想别的事,但是昏迷着的白袍书生突地沉重地喘息一声,
这一声喘息却将他们又惊回现实。
  而忧郁的凌影,此刻竞突又轻轻笑了起来,她眼睛明亮地眨动一下,似乎已忘记了自己
悲惨的身世,笑着说道:对了,到了河北,我还可带你去找一个奇人,这位奇人不但武功极
高而且还是武林中有名的神医,你朋友中的什么毒,他也许能够看出来,甚至能够替他解毒
也说不定——”她语声微顿,一笑又道:“当然我们要先回到你的家去,看看你的爹爹妈
妈,让他们不要为你担心。”
  此刻,她就像是个温柔的妻子似的,处处为他打算着。
  管宁心中纵有千万件困惑难解之事,在这似水的柔情中,也不禁为之浑然忘去,而换成
无比幸福的憧憬。
  于是他亦自柔声说道:“我们可以叫辆大车,将他放在车上,然后,我们一人骑一匹
马,因为只有骑在马上,才可以看到沿途的美丽风景——”说到这里,他突地想起和他一起
来的“囊儿”,突地想起了“囊儿”那一双活泼而顽皮的眼睛,便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道:
  “可惜的是,你没有看到囊儿,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凌影了解他的悲伤,
也了解真正的悲伤,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化解得开的,便默默地倾听着他的话。倾听着他叙述
“囊儿”的可爱。
  于是,你也了解到人在倾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多么可爱的时候,他心里该有一份多
么沉重的悲哀。
  他们一起走到床头,俯视着犹自昏迷未醒的白袍书生,这一对生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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