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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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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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印完。我们邓经理对待工作,那真是呕心沥……”
    不等他说完,宫建新转头就冲着周均发问:“周科长,你应该是公司最先见到两亿多这
个数字的人。看来你也没有见过那份文字材料,是吗?”
    周均嚅嗫着,满脸通红,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宏宽的恭维实际上把邓轩置于一个很
糟糕的境地。周均清楚地记得,前天晚上他给邓轩打电话汇报时非常明白地说明是“企业报
损金额两亿三千八百多万元。”但按照现在报纸上的说法,就变成了保险公司已经承认属于
自己责任的损失达到了两亿多元(而且还是“至少!”)。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大
到邓轩作为一个支公司经理无法承担、而他作为一个业务科长不敢想象的程度。在他最先无
意间提出那个问题之后不过几分钟,他发现那实在是一个该死的问题。更该死的是,他不知
道以前没有从事过具体业务工作的邓经理还需要多久才能觉醒过来,而在他醒悟之后,他会
怎么面对这个该死的问题和提出这个该死的问题的人呢?
    正当室内的人们尴尬地陷入鄙夷、惶恐、疑惑、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等种种情绪之中的
时候,郭利民和李英带着一叠资料推门进来了。每个小组的汇报时间平均在半个小时左右,
除了各组讲述查勘情况外,领导们不时地询问,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宫建新的问题仍然不
多,但每个问题都从旁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来,让查勘人员往往猝不及防。邓轩的脸色一直
阴睛不定,他瘫坐在平时开会时的老座位上,几张剪报乱摊在面前的桌上。
    三个多小时很快地过去,查勘人员都离开了。冯处长终于把那根早已被浸胀泡软的牙签
扔进了烟灰缸,开始宣布经向总经理室请示并获批准的下一步工作安排。根据企业施救情况
和两天来的查勘进度,大规模的查勘应该在明天可以结束。接下来将进入艰苦、细致的查
帐、定损阶段。因此,市、区两级公司决定成立查帐定损小组,组长由黄总经理亲自担任,
副组长是邓经理和冯处长,组员有宫建新、小沈和周均。“黄总当然不可能每天亲自来参
加,但是每一阶段的工作都要向他汇报,任何方案都必须经黄总同意才能实施。我由于处里
面事情很多,就主要承担联系、沟通工作。三位组员要多辛苦一下了,你们都要放下日常的
所有工作,坚持一鼓作气,把损案全部处理完毕。平时要随时向邓经理汇报工作情况,听从
邓经理的指挥。”
    邓轩马上接过话头推辞道:“我就不要挂这个副组长了吧?这么大的案子,还是冯处长
亲自坐阵妥当一些,”此时的他已经显得无精打采,说话也突然失去了对听众的感染力,
“公司其他的事还多着呢,下半年的业务还差着一截……”
    “邓经理,黄总可是专门点了你的将的。再说了,案子是你们西山区的,你不来牵头可
不行,要不然我们给赔多了,影响了利润指标,你不把我撕碎了才怪呢。”冯处长一脸的笑
容,打着悦耳的哈哈说。你来我往几回合之后,邓轩不再作声。冯处长又一次把发言权交给
宫科长,让他谈谈下一步的具体安排。
    宫建新首先简单总结了刚才六个小组的汇报,提出明天的复查重点,并建议查帐定损小
组成员分头随组督查,这同时也能使小组成员增强感性认识,便于今后的查帐。待两位组长
颔首认可后,他摁熄了手中的烟头说:“同时,我认为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必须马上着手去
做。那就是要把查勘的结果固定下来。不能到明天我们的查勘结束,大队人马撤走了,厂方
又提出更大的损失数量,那就不好收场了。”
    周均对着那张始终微昂着的黑脸,频频点头。“宫科长说得很对。钢管厂的设备现在大
都泡在水里,有一些还在土里埋着。时间越长,肯定损失越大。”
    已经提前进入角色,一直在翻看着各种查勘记录的小沈也说:“是的,要提防厂里不积
极抢救,到时候全部设备都报废了,反正扔给你保险公司赔。”
    宫建新又在点烟。两天来,周均从来没发现他向任何人散烟,但别人敬他的烟他却来者
不拒。“我倒不太担心他们不抢救。厂里绝对比我们更着急,他停一天产损失是多少?除了
周科长刚才说的原因之外,他们施救时可能不会太在意对财产的保护。比方说,大铲车一铲
下去,可能会把土里边埋着的钢管一齐铲走倒掉。”“可是,要不让他们用铲车,只准人
挖,好象也有点说不出口吧?”小沈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要把这个意思用通知书的形式告诉厂方。”在使用了两段比
较浅显明白的语言之后,宫建新的话又玄起来。“邓经理,冯处长,我想这件事请周科长来
办,行不行?”
    两位领导当然同意。周均不能看清藏在深色镜片后的眼睛,但他感觉到一种挑战的光
芒。很奇怪,他喜欢这种感觉。“好吧,事不宜迟。我马上动手写。咱们客气一点,叫做
《施救建议书》怎么样?”说时,他用眼去对住那藏在暗处的光。
    “好的。”宫建新吐出一股烟雾和两个字。
    “我觉得这个建议书可以这样写。首先,告知被保险人,我公司的现场查勘已告一段
落,今后的赔偿将以这一查勘的结果为基础。这一点主要就解决固化损失的问题。第二,引
述保险条款中关于被保险人施救义务的规定,要求厂方加快施救进度,注意施救的合理性、
实效性,尽可能地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这一条我想写原则一点,不必讲得太露骨,否则
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最后,表示一下同厂方配合,做好以后的理赔工作的决心。此外,落款
最好写市公司,时间为查勘结束的时间;并且要求厂方签收。”
    小沈又一次抢先发言:“落市公司的款?那怎么行?你们是出单公司啊。”周均朝他笑
笑,没有回答,但他对小沈的快速反应能力又一次留下深刻印象。
    宫建新在一旁说:“小沈,这没关系。市公司出建议书也讲得通,企业也许还会更重视
——周科长是想做好人哪。”
    “那当然。做一天是一天罢。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周均开始在一张纸上写起来,
“宫科长,明天你们过来的时候请一定把它打印好,盖上市公司的公章。”
    回到家已是十二点,借助昏暗的楼道灯打开门,周均困得眼都睁不开来。但当他洗完澡
上床躺了一阵后,却明白这睡意就象夏日白昼里的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林慧一走这房子突然就显得空荡荡的。他在黑暗中想,一个一米多高的人怎么能够充满
一个几十平方的空间,而一个小小的脑袋怎么又可以装得下那么大的世界——或许应该说那
么多的世界:一幅描述休·埃弗列特的平行宇宙理论的树枝状分岔图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
海。他淹没在这种发散的、毫无意义可言的思维脉冲里,清楚地知道,要入睡很难了。



  

                                7月19日 星期四

    王庆尧一大早就来到了办公室。自打离开终日云遮雾绕的边寨回城进厂当工人开始,他
就养成了提前到岗的习惯。今天早晨,儿子又嚷嚷着不想去暑期补习班,看着老婆提着书包
满屋追逐的乱劲,他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无名火,几步赶上去,揪住儿子就是响亮的一耳
光。当老婆那母狼一般的眼光直射向他,儿子从惊谔中开始放声嚎哭的时候,他已咬紧牙
关,带着狰狞的冷笑咣地一声摔门而出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儿子下手。一出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又错了。当父亲有多么难是当年
贴着老婆的大肚皮倾听那奇妙的胎音时从来不曾想到的。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老婆一天天
枯黄,他常常提醒自己小心儿子总有一天要打还他那唯一的一巴掌。谁想得到,今天他又添
上了重重的一笔债,而这笔债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将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偿还。正象
天下的儿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会肆无忌惮地不断举债。
    比平时更早上班的唯一好处是,清妖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在潮湿而纷乱的办公室里先喝
上一杯据说能令人百毒莫侵的板蓝根冲剂,静静地发一会儿呆,而无须考虑下属或保险公司
人员的眼神或脸色。
    从九号早晨开始,他和他的部下就被卷入了一场难忘的战斗。有关单位那些往常对他奉
承有加的人员仍然笑着,但那笑容着实有些令他“纳罕而且伤心”,虽然他们的牙齿并不都
是“白历历地排着”。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快要进入所谓“迫害狂”患者的行列了。事故发生
的第二天,他就揣着关于请求免退上半年所交所得税和申请紧急救灾贷款的报告奔波于税务
局和主办银行。从税务局的专管员、所长、分局局长和市局处长、局长,到银行的信贷员、
分理处主任、支行行长和市分行处长、行长,一个个地诉苦游说,一层层地请示汇报。而面
对长期合作的原材料供应厂商和产品用户从全国各地发来的慰问信函及电话、来人,他要镇
定自若地宣称损失已被控制,施救正在有序地进行,生产很快即可恢复,所欠款项将尽快支
付,虽然其实财务部早已通知全厂停发各种津贴、奖金,停止职工医疗费和差旅费的报销。
而与此同时,他的部门每天在白天应付保险公司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的盘查审问之外,还要参
加晚上的义务劳动,挖土搬砂,清洗机器直到深夜。
    十天下来,全厂仿佛游荡着两千多个不屈的野鬼。那一张张泛着死灰的没有表情的脸看
起来越来越相象,以往长圆黑白、细糙老嫩的差别日渐缩小,同一场灾害已经把它的烙印刻
在了所有人的生命中,没有谁能逃脱。
    办公桌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周均去年年底送的挂历。本月的9号被他用红笔涂上了。从
那个刺眼的红色圆团以后,每过完一天,他都会用稍细的签字笔划上一条横线。眼光沿着从
红圈发出的黑色虚线,王清妖开始回想这几天与保险公司的交道。
    上周六,也就是十四号,市保险公司的宫科长、小沈和周均又分头带着西山区公司的几
个人重新到现场查勘了大半天。他们象一群苍蝇似地飞飞停停,甚至连半山上垮塌的农民鱼
塘和根本没被波及的化工库房和油料仓库也去细细地巡了一遍。从陪同他们的各位库管员和
核算员处汇总得出的印象是模糊甚至是矛盾的。看来,他们有意识地在用一些假象掩盖真实
的意图。但是,当那天下午保险公司的宫科长郑重其事地将一份早已打印好的《施救建议
书》交给许厂长的时候,精彩的一幕发生了:许厂长仔细看完了那份建议书,把它放到桌
上,表示一定按保险公司的意见组织好施救工作。然后他也拿出一份厚厚的打印的表格,
说,“宫科长,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们对保险的理解也加深了不少。第一次向周科长他们
报送的损失清单里边包含了一些不属于保险财产的东西,还有一些数量上的误差,相信你们
能够谅解这种由于无知和纷乱而造成的差错。为了实事求是地申报损失,避免给保险公司的
查勘定损带来麻烦,我们组织技术人员加班加点重新计算了损失金额,原则是能修理的一律
不更换,部分损失的决不能写成报废。他们刚做完就赶着送来了。现在的总金额是一亿四千
多万。怎么样,咱们厂算得上是配合保险公司工作的模范吧?”
    虽然看不清宫建新的眼睛,但王庆尧感觉到他对此的确毫无准备。由此可知周均没有向
他通风报信。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毕竟保险公司系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是厂方应
该充分利用的一点。这一条鼹鼠的通道应该妥善地保护。
    十五号保险公司的人没有进厂。宫建新说是要休息一天,得知这一安排时王庆尧还故意
同周均开玩笑“同甘共苦的戏要演到底确实难吧?”。后来装备部杨部长从他的同行处得
知,宫建新等人那天去了本市的特殊钢厂,了解咨询有关设备和钢制产品的技术细节。特殊
钢厂的人说,他们答复得很有分寸。
    

    十六号,宫、沈、周三人又来厂里开始全面查帐。他们回避着厂方对新报的损失清单的
询问。宫建新在第一次到现场时就用半天时间翻过总帐,因此他胸有成竹地明确指定要求提
供各种分类明细帐。他们不时地摘抄记录各种数据,向财务部分管设备、材料、成本、产品
等科目的人员提出许多让人觉得可笑或为难的问题。在他们带着一厚叠复印的帐册和凭证离
开以后,财务部开了一个碰头会。叽叽喳喳的一帮老少娘们儿纷纷抱怨从没见过这样查帐
的,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财务还是有意刁难,但有一点大家感觉是一致的:这个宫建新的确
认真细致,小沈则是个胡搅蛮缠的楞头青。王庆尧再次要求自己的部下,凡是保险公司提出
的问题不好回答的,一律让他们来问我,“你们就说自己不清楚就行了。”
    以王庆尧应付多次各种查帐的经验,他已经从对方提出的问题中隐约感觉到他们正沿着
正确的道路在往前走。自己管的帐自己最清楚,哪些地方不怕查,哪些地方不能查他心里都
跟明镜似的。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由“没有什么帐我不能做平”的层次上升
到了“没有什么假帐不能被查出”的境界。他深知,过去每年税务、银行、审计等部门的查
帐之所以能够通过,靠的绝不仅仅是自己做帐的高明。正如诗家所言“功夫在诗外”一样,
有许多玄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因此,他晚上向许厂长作了一次详细的汇报。除了应付查帐的问题外,他着重讲述了白
天从闲谈中无意间得知的一个信息。五月底临江区发生的全市最大的商厦火灾保险赔偿案也
是由宫建新主持处理的。最初报上登过经济损失上亿元,最后赔款是一千三百多万。好象以
前听许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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