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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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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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到了真正需要发狠的时候,看着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脊背发凉。内里与外在的巨大差异,每一个将领见了,都心惊胆寒。
  
  段德收回思绪,见苍天素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明天的战役会不会顺利,正想开口劝慰,苍天素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我在想如果真的攻打下了这座城池,该怎么处理城中的普通百姓。”
  
  段德愣了愣,神情复杂地跟着他一块儿看向这个无极大陆上驰名遐迩的战争城池。
  
  戚国的建国名将薛瓶夜一生东征西讨,建立了赫赫战功,戚国现在守着的土地有不少是他一手从苍国国君手中夺来的。
  
  薛瓶夜晚年功成身退,就选择隐居在苍国与戚国交界的一个小镇子里,戚国的建国皇帝因此特意赐其名为瓶夜镇。
  
  几百年来,这个原本边陲不起眼的小镇已经不断扩大,再加上两国国土的变更,已经不是那么靠近偏远地区了。
  
  现在的瓶夜,由小镇变成大城,已经繁华无双,成为戚国东南部数一数二的富贵名城。苍国人曾经五次历经万险,成功攻下这座城池,但是当大军休整一番后继续向戚国内部挺进时,无一例外的,这里原先居住的百姓都会举起刀枪,将大军留下防守的稀薄兵力消灭殆尽。
  
  自认身体里流淌着薛将军血脉的原住民们,每年享受着皇帝特别的宽待,徭役与税收征收都比周遭的县镇好了整整一个大档次。
  
  无处不在的优越感使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苍国人,对戚国的忠实拥护,也丝毫不下于戚国都城里纸醉金迷的王公贵族。
  
  深入到骨血,印刻进信仰,铭记在灵魂中的东西,如何才能改变?
  
  戚国上任皇帝就曾经无不得意地表示,苍国攻下瓶夜城,也许不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真正收服瓶夜城,则就需要三十年以上的长远计划了。
  
  而现在,所向披靡的西北大军不可能死守在这座城池里,止步不前。别说三十年,就是从这里多待上三十天,朝中也肯定会为这个打起口水仗来。
  
  段德看了一会儿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点,仔细观察着苍天素的脸色,斟酌了良久,还是开了口:“我们都明白,想要彻底占领这个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
  
  他终究没有敢说下去。这是军营中有远见的将领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光是说出口,心头涌上来的罪恶感都能够把人活活溺死。
  
  在和平年代,瓶夜城聚集了超过一百万的人口,富贵的商人,失意的士子,观光的游客,戚国东南部形形色色地人都会汇聚在这里。如今战祸临门,从混进城中的探子返回来的消息看,人数也没有少于六十万。
  
  六十万,会在现在这个时节死守不退的人,一般是土生土长的原著民,也就是会毫不犹豫拿起刀枪反抗的敌人。
  
  段德所说的办法,前几次的将领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是想到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可是不管你有滔天战功,还是有赫赫威名,命令一下,注定要遗臭万年,受万民唾骂。
  
  等大军回到都城后,此番上战场拼死换来的战功被抹灭了不说,主帅搞不好还要被幽禁一生的。累死累活一辈子,要是到头来换回这么个结果,是个人都受不了。
  
  所以无一例外的,苍国大军几次征服瓶夜,主将宁肯立刻向皇上请令,即日班师回朝,也不愿意在瓶夜城浪费功夫。结果往往是朝廷的调令还没有下来,瓶夜城百姓已经揭竿而起了。
  
  “现在军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诸般命令,都是由我来直接下达。”苍天素抬起头,尖尖的下巴微扬,平视着远方,眼中黑沉沉的瞳色晕开了一大片,“如果能拔掉这根骨刺,我不介意背负千古骂名。”
  
  打瓶夜城时进退两难,打下来之后还是进退两难,怪不得每次苍国几次西征,军队都是卡在这里,骨鲠在喉,不上不下,生死不能。
  
  这是死局。
  
  只要有一天瓶夜城的人民不愿意真正接受苍国的统治,只要有一天他们还有拿起刀枪反抗的能力,只要有一天苍国没有办法跨过横亘千里的藏量山,横过承国国土,绕过瓶夜城往西挥兵,这局棋注定有输无赢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索性混一天是一天。”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段德抬眼,见自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儿子掀开帘子冲自己挤眉弄眼,瞬间抿去了脸上的犹豫纠结,拍了拍苍天素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
  
  苍天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冲走进来探头看自己在干什么的段羽压低声音道:“阿羽,待会儿陪我骑马散散心好吗?”
  
  段羽双眼一亮,想也未想,点头道:“好!”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中,先是苍国的张青福副官带领本部所剩不多的寥寥百余人,与瓶夜城的守将李泉夋在藏量山脉殊死搏杀,最终双方同归于尽;后是兵力分派不足,援兵抵达晚了一步,千名士兵破开城门攻入城池后,被困在瓶夜城内,最后牺牲在跟瓶夜城居民的巷战中。
  
  巷战,多么可笑的名词,无极大陆所有的城镇中,被占领城池的每一个居民都是自己敌人的情况,恐怕只有在瓶夜城会发生。
  
  大军收尾工作结束后,城内堆积的尸体太多了,又聚集在一块,城门从外面无法打开,只能采取爬墙垂绳的方式输送兵力。
  
  苍天素站在城头,看着城墙底下的士兵来来往往地清理尸体。段羽紧紧守在他旁边,后面跟了数百卫队。众人皆严阵以待,生怕从哪里窜出来个原住民,伤了这位金娇玉贵的小祖宗。
  
  “两国因此伤亡的人堆积起来,足够填平瓶夜十六米的城墙了。”苍天素抬手,缓缓在空中划了一个椭圆,声音中无喜无悲。
  
  段羽抓了抓头发,小声安慰道:“素素,我们这已经是最快攻破瓶夜城的一波军队了,别想太多,战争总是有死有活的。”
  
  苍天素转头看向他,微微扬起嘴角:“我没有想太多,跟现在死的人比起来,对瓶夜的真正攻打才刚刚开始。”
  
  段羽觉得他此时的笑容说不出的怪异,甚至透出了一股狰狞的味道,下意识地把眼撇开,定了定神才道:“回去吧,爹爹吩咐不让你在外面待到太晚。”
  
  两人相携回到军队的临时驻扎地,营帐已经差不多搭好了。苍天素没有去看自己的帐篷布置得如何了,而是把段羽哄走后,直接去了段德的主帐。
  
  段大将军果然在等他,见他进来,点了点下巴,一指自己旁边的座位,言简意赅:“坐。”
  
  苍天素依言坐下。
  
  “我想了很久,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你的做法。”段德没有等他开口,就抢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还年轻,做事难免思虑不足。万民唾骂,千夫所指,不是你能够承受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苦要毁了自己?”
  
  苍天素摇了摇头,没有出声。他为了北攻戚国的事策划了整整三年时间,一时半刻也不得解脱。
  要想重回皇宫,就只能立下赫赫战功,到时跟着大军凯旋回朝,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正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才不可能因为一个瓶夜城就止步不前。
  
  一旦失去了这次机会,要等苍景帝想起自己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还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他等不起。
  
  段德见此人油盐不进,生怕他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当真说出那个不要命的决定,有点着急道:“大皇子,你耐心再守几年,等你成年礼时,一定能够有回到皇宫的机会的……你的能力这次大家有目共睹,皇上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他会。
  
  他当然会。
  
  苍天素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段德一直以为他离宫时年纪还小,对龙椅上那个看似慵懒的男人了解不深,父子俩寥寥见了几次面,这么多年了,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对那个他该叫一声“父亲”的男人,他记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大军被卡在瓶夜城裹足不前,这是苍景澜意料中的结局,如果自己只能上演这样的一出对方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戏,不论过程怎样的曲折动人,演员怎样的全情投入,都不能够引来苍景帝的侧目。
  
  苍天素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同时,他也明白,他的父皇是在隐隐逼迫着他接受这个万劫不复的唯一选项。
  
  一事不成,百事不用,此时,他根本别无选择。
  
  段德见状,明白他的坚持,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千避万避,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无可避免?
  
  “大皇子,我麾下的五千亲兵,主帅统领的权利,暗处的情报系统,与朝中官员的联络方式,段德都可以拱手奉上。”段德停顿了一下,“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希望他继承他父亲的愿望,永远守在苍国最不安定的边境上,与风沙和豺狼为伍。我希望他成为受万人景仰的大将军……而不是在吃醋争宠中荒度余生。”
  
  无极大陆上风气开放,龙阳之好屡见不鲜,男宠男妃都不少见。戚国的大上任皇帝还曾经收自己的兄弟在后宫,甚至封了皇贵妃的头衔。
  
  段德眼见这几年两个小辈越走越近,心中有着隐隐担忧。他的儿子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怎能被人折了翅膀,拔光了羽毛,养在鸡窝里混吃等死?
  
  苍天素愣了愣,点头冲他保证道:“我明白,段家的香火不能断。他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因为私心乱来一气。我也从来没有把阿羽收入后院的意思。”这是显而易见的,段大将军花了二十年培养出的儿子,当然不是为了给他暖床使的。
  
  段德终于笑了起来,以长辈的姿态摸了摸他软软的黑发:“好好努力,你的未来还很长。我段德不求一世富贵,但求万世英名。”说完,迈步走了出去,直直奔向段羽的帐子。
  
  苍天素没有跟着起身,而是双臂交叠置于桌上,俯□子,将头埋在臂弯里,牵动嘴角,怔怔出神。
  
  第二日,段德不顾诸将一致的反对,提出要巡城三周,收服民心。
  
  李仁锵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都没能更改大将军的决定。他皱着眉瞪了这个跟自己有三十几年交情的主帅良久,见他前所未有地一意孤行,态度坚决,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李仁锵很清楚,如今瓶夜城初定,居民们愤慨难当,反抗情绪格外浓烈,再加上里面肯定有混杂的敌国士兵,现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巡城,会让护卫难度直接上跳好几个等级,尤其是,段大将军还不同意其他将领跟随。
  
  他是不清楚这位是在搞什么鬼,不过有一个人是肯定知道的。散会之后,李仁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拉住了苍天素,卖力地旁敲侧击暗示了一番。
  
  说着说着,李仁锵就很自觉地闭了嘴。他算是看出来了,苍天素今天同样很不对劲。这位此时黑眼圈很浓,眼袋泛着青色,昨晚肯定没睡好,魂不守舍一般,睁着暗色的凤眼发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难道?
  
  李仁锵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捏着苍天素胳膊的手,心中的担忧又加深了一分。
  
  段德早上就向全城百姓公布了要去巡城的消息,直到午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安排人手准备出发。等到傍晚时分,段德的卫队一个个惨白着脸,将中了三箭的段德抬了回来。
  
  一箭在左肩,一箭在腹部,最致命的一箭直直插在段德左眼上,血流不止,安置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进气的多出的气少了。
  
  军医只是探了探脉,便摇着头走开了。
  
  守在床边的段羽第一个冲上去,攥紧段德的手,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直接就滚了出来。
  
  “傻孩子。”在人前风光了一辈子,段德此时很安详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容,“还记得阿爹嘱咐你的话么?”
  
  昨日段德提到娶妻生子的事情时,还被儿子送了一顿白眼。
  
  此时的段羽想起昨日黄昏的情景,擦擦泪,咬着牙根把哭声憋回去,急忙用力点头。
  
  段德眼角流露出欣慰,渐渐没了声息,缓了良久,原本已经黯淡的眼中又再度有了光辉。他转动着右眼,最后打量了一番满帐子的将领,艰难开口:“我以镇北大……将军的身份……跟诸位下最后一个命令……此番我……身殒瓶夜城……皆是因为瓶……瓶夜城刁民不识……好歹……我要……我要……全城人……为我……陪葬……”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段德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微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将微微挺起的身子软回了床上。
  
  满帐悲戚之声顿起。
  
  段羽低吼了一声,用力撕扯着床单,额头上青筋暴出,满脸血红色,痛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苍天素站在门口,在赤红着眼的李仁锵近乎狰狞的注视下,无声地低了下头。
        



☆、安息

  段德走后,段羽把自己关在段德的营帐里,彻夜不迈出帐篷一步。一干将领都不知道怎么劝解,生怕自己冒冒失失进去会火上浇油,只得不断暗示苍天素进去。
  
  苍天素每日到了进三餐的时候,会准时端着两人的饭食进入主帐,将餐盘放到抱着脑袋不出声的段羽旁边,摸摸他打抖的肩膀。
  
  他什么都不说,无声把自己的饭食吃光后,就搬过段德平日办公用的椅子,坐在段羽床榻旁,翻看堆积如山的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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