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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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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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正自思忖,却见这华清泉语声一落,那少年双肘一伸,身形后滑,突地翻身站了
起来,华清泉冷喝一声置:“你这是找死!”长臂伸处,剑光如练,
  哪知这少年身躯拧转,竞“扑”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华清泉叩了三个头。
  “安乐公子”见了,长叹一声,暗中摇头,转身走开两步。
  “摩云神手”面上亦露出不屑之容,这少年若是倔强到底,他们或者会助以一臂之力,
但此刻见他竞做出这样举动,不禁都对此人大起轻蔑之感。
  “追风无影”也暗中一楞,腕肘微挫,将长剑收转,
  却见这少年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细麻编成的袋子,缓缓从袋中取出一方丝绸——想是因
为年代久远,这块绸缎已失去旧日光泽,极其郑重地将它拿在手里,收回麻袋,挺腰站起,
急行一步,走到“追风元影”身前,恭恭敬敬地将这方丝绸双手捧到华清泉眼前,目光凝
注,却仍不发一言。
  “安乐公子”袍袖微拂,缓步走向林外,回首晒然道:“向老师,我们该走了——”话
犹未完,却见那“追风无影”竞向那少年展白当头一揖,面上神色,激动难安,大反常态,
双目中满是惊诧之色,缓缓伸手接过这方丝绸,镇定的手掌,此刻竞亦起了微微的颤抖。
  那少年展白摆了半晌,后退一步,躬身道:“老前辈可否将掌中之剑,赐还晚辈?”
  这“追风无影”方才的当头一揖,使得他亦是惊诧莫名,目光转动处,见那安乐公子亦
自停下脚步,吃惊地望着自己,“摩云神手”回顾之间,显然亦大为惊愕。
  可是这些人心中虽感惊诧,口中却都没有问出来,只见“追风无影”华清泉左手捧着那
方丝绸,呆呆地凝视了半刻,突地长叹一声,电也似地倒转剑尖——
  碧光一闪,血光崩现,“安乐公子”、“摩云神手”,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华师
傅!”箭步一窜而前,却见这纵横武林一世的“追风无影”已倒在地上,颈间血流如注,竟
连后话都没有一句,就自刎而死。他那干枯的手掌里,仍紧紧抓着那方丝绸,长剑一碧如
洗,莹如秋水,横置在他胸前,映得他扭曲的面孔,看起来竟有一份狰狞的感觉,
  这一个突生的变故,有如晴天霹雷,使得每个人都楞住了。任何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这“追风无影”竟会突地横剑自刎,事前不但没有留下片言只宇,甚至连半点迹象都没有。
摩云神手”虽是性情冷酷、深藏不露之人,此刻亦不禁颜色大变,瘦长的身躯一俯,将这华
清泉的尸身斜抄了起来。只见他颈间伤痕甚深,头软软地搭了下去,面上的肌肉,痛苦地扭
曲着,不知是因为生前的激动,抑或是死时的痛苦。
  暮风吹过树林,使得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感,转目望去,只见那少年展自楞楞地站在旁
边,脸上铁青一片,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向冲天和“追风无影”相交多年,此刻横抄着这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高手的尸身,心中
思潮澎湃。他深知华清泉的为人,知道他也正和自己一样,情感的坚强,足以经得起任何重
大的打击,那么他又为什么在见到那方丝绸时,就突地如此呢?
  他轻轻放下这具尸身,缓缓扒开那只紧握着的手拳,取出那方丝绸来,乃见这方竞能使
得一个武林高手丧失性命的东西,只是一块极其普通的布料,颜色虽然也曾是鲜艳的,但此
刻却已旧得泛黄,而且四侧。丝线脱落,极不规则,像是由一块大绸子上用重手法扯落的。
  那么,在这一小块极其普通的丝绸里,又隐藏着一个什么巨大的秘密呢?
  “摩云神手”心思转动间,突地掠起如鹰,身形轻折,疾伸铁掌,刷地向那少年当胸击
去。
  哪知这少年展自却仍然动也不动,目光凝视,好像是什么也没看到。
  向冲天大喝一声,腕肘微抖,突地变掌为抓,五指如n钩,刁住这少年展白的手腕,左
掌一扬,将掌心那方丝绸送到他的眼前,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少年展白缓缓抬起眼睛来,呆滞地望着他,却摇了摇头。
  “摩云神手”勾住这少年展自左腕的右手,突地一紧,一双鹰目,其利如电,瞬也不瞬
地望在这少年面上,又厉声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块破布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使得这少年展白的一条左臂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但是他仍然强忍
着,嘴中绝不因任何痛苦而呻吟出来,只是深深地又摇了摇头,这方丝绸虽然是他自己取出
的,但他和别人一样,也在惊异于这件突生的变故,惊异于这方丝绸的魔力,因为他亦是一
无所知的。
  “摩云神手”双眉一耸,右掌微拧,少年展白禁不住轻轻一哼,他知道只要人家再一用
力,自已的手腕便得被生生拧断。
  但是他生具傲骨,求情乞免的话,他万万说不出来,别的话,他却因为这方丝绸,确是
自己取出交给那“追风无影”的,而“追风无影”又确是为此而横剑自刎。
  他心中暗叹一声,付道:其实我又何尝知道此事竟会如此发展?我若知道“追风无影’
会因此而死,那么我也万万不会取出这方丝绸来——”
  抬目一望,却见那始终俯首凝思着的“安乐公子”云铮缓步走了过来,徐然伸出手臂搭
在向冲天的左掌上,将向冲天的铁掌,从自己的腕间移开。
  向冲天面色微变,沉声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云铮微叹一声,却不回答他的话,转过头去,向那少年展白缓缓道:兄台亦是姓展,不
知是否就是那霹雷剑展老前辈的后人?”
  展白身躯—挺,道:“小可庸碌无才,为恐辱及先人,是以不敢提及。此刻公子既然猜
中,唉!”他左腕之间,虽仍痛彻心脾,却绝不用右手去抚摸一下。
  “安乐公子”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兄台如不是展大侠的后人,方才也就绝不会
对那——华师傅屈膝的。”
  他语声微顿,少中展白立刻长叹一声,道:“先父惨死之后,小可不才,虽不能寻出元
凶,但亲仇如山,并未一日或忘。”他望了华清泉倒卧着的尸身一眼,又自叹道:“华老前
辈义薄云天,对先父的恩情,又岂是小可叩首能报万一的?却又怎知——唉!”
  他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已的话,胸中却觉得情感激动难安,因为他感到自已有生以来,
命运坎坷,很少有人对自已加以青眼,而今这安乐公子云铮,不但对自己屡屡维护,最难得
的是,自己竟从这仅见一面的初交身上,获得一份世间最为难求的了解。
  “摩云伸手”向冲天左掌一摊,,沉声道:“如此说来,此物又是什么?”展白目光—
垂,叹道:这个么——小可却也不知道因何会使华老前辈如此——”他心中突地一动,倏然
顿住了话。
  却见那“安乐公子”已含笑道:“兄台诚情君子,既然如此,小弟万无信不过兄台之
理,而且此事太过离奇,亦非我等能加以妄测,只是——”他语声一顿,倏然转身,俯身捡
起那柄碧光莹莹的长剑,用左手两指接任剑尖,顺手交与展白,又自接口说道:“此剑神兵
利器,大异常剑,武林中人知道此剑来历的必定不少,兄台挟剑而行,如愿隐藏行踪,恐非
易事哩。”
  此刻日已尽没,晚风入林,溽暑全消。
  展白心中思潮翻涌,缓缓伸出手,去接这柄碧剑,一面讷讷道:小可孤零飘泊,今日得
识兄台,复蒙兄台折节倾盖,唉!只是小可碌碌无才,却不知怎样报兄台此番知己之恩。”
  哪知他手指方自触及剑柄,林木深处,突地传来一声长笑,一条人影,贴地飞来,其疾
如矢,展白只觉肘间一麻,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那么,此剑还是放在区区这里,来得妥
当些。”
  语声之始,响自他身畔,然而语声落处,却是十丈开外,只见一条身量仿佛颇高的人
影,带着一溜碧光,电也似地掠了过去,眨眼之间,便自消失于林木掩映之中。
  这条人影来如迅雷,去如闪电,轻功之妙,可说惊世骇俗,不因展白投有看清他的来
势,就连“摩云神手”及“安乐公子”都像是大出意外,不禁为之一惊、一楞,原先挟在
“安乐公子”云铮手上的剑,此刻竞无影无踪。
  云铮大喝一声,身形暴长,飕然几个起落,向那人影去向掠去,“摩云神手”向冲天目
光一转,冷笑一声,双臂徽振,亦自如飞掠去。
  展白微微傍了楞,眼见那向冲天的背影亦貉消失,再不迟疑,猛一弓身,脚下加劲,便
也追去。
  耳畔只听身后发出焦急的呼喝声,想必是那些始终远远站在一边的镖客捕头发出的,他
也没有驻足而听。
  他虽然施出全力,在这已经完全砌黑的林木中狂奔,但是片刻之间,他却连那“摩云神
手”向冲天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这片林木虽然占地颇广,但是他全力而奔,何消片刻,亦自掠出林外,举目四望,只见
弯苍似碧,月华如洗,月光映射之下,四野一片沉寂,却连半条人影也看不到,
  他微微喘了口气,解开前襟的一粒钮子,让清凉夜风当胸吹来,但心中却仍是热血如
沸,紊乱难安,这两个时辰中所发生的事,件件都在心中,然而却件件使他思疑不解,
  令他最感奇怪的是,那“追风无影”华清泉,既是他故去父亲的知交,那么却又为着什
么一见那方旧了的丝绸,就突地自刎?而自刎之前,心情又显得激动不已?
  他长叹一声,暗问自已:“这方绸布中,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他自然无法解答,而另一件难解之事,却又跟踪而至。
  他知道不但那“摩云神手”向冲天已享誉武林,那“安乐公子”云铮,更是在江湖上极
有声名地位的人物,是以他万万想不到,会有人竞敢当这两人之面,抢去自已的碧剑。
  他又扯落一粒钮扣,胸前的衣襟便敞得更开了些,自已裸露的胸膛,可以更深沉地领受
到晚风的凉意。
  但是他心胸之中,却仍像是堵塞着一块千钩巨石,多年来的沉郁,此刻像已积在一处,
于是他的思潮,使不能自禁地回想到过去。…6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还是个方懂事的孩子,在一个其凉如水、星稀月明的仲秋之
夜,他和他母亲,正自忆念着离家已久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果然像往年一样,在中秋之
前,赶回家来了。只是,和往年不一样,他爹爹此次带回来的并不是欢乐的笑容,而是满身
的伤痕和不住的呻吟!
  去日虽已久,记忆却犹新。此刻他仍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切,他爹爹那满身的血
迹,此刻也仿佛又在他面前跳动着,凝结成一片鲜红的血色。而那统统风声,却有如那声声
的呻吟。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那只细麻编成的袋子,不用打开,他就知道这袋子里装
的是什么,因为这曾是他终日把玩凝注的——一团干发,一段丝条,一粒钢珠,一粒青铜钮
扣,一枚青铜制钱和那方显然是自衣襟扯落的丝绸。
  这些都是他爹爹垂死之际交给他的,还挣扎着告诉他六个人的名字,要他以后见着他们
时,将这些东西分别交给他们。最后,他记得父亲颤抖地指着那柄剑,说道:“你要好好
的……”
  可是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爹爹就死了,他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他的爹爹
不是常人。于是,他悲痛他为什么要像常人一样地死去,死的时候,面上甚至带着痛苦的扭
曲。
  “你要好好的用这柄剑为我复仇。”
  他痛苦地低语着,将他爹爹没有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多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
这句话,也无时无刻不为这句话而痛艺’着,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无法知道杀死他父亲
的仇人究竟是谁。
  那是一段充满了痛苦,痛苦得几乎绝望的日子。他和他母亲,从未涉足过武林,根本不
认得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武林中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霹雷剑”展云天还有妻子,他们虽
然因此而躲过了仇家的追捕,却也因此得不到任何援助。
  于是他们辗转流浪着,期冀能学得一份惊人的绝艺,但是他们失望了,直到他的母亲也
固痛苦和折磨而死去,展白学得的,仍然是武林中常见的功夫。他虽然有过人的天资和过人
的刻苦,但那也只是使他的武功略比常人好些,距离武林高手的功夫,却仍然是无法企及的
遥远。
  于是,此刻他位立交夏夜的凉风里,惭傀、自责、痛苦地折磨着自己。
  “即使我知道了爹爹的仇人,又能怎样呢?我甚至连他遗留给我的剑都保存不了,我又
有什么力量为他复仇。”
  举目四望,跟前仍然看不到李条人影,唯有瞅瞅虫鸣和飘绸风响,在他耳畔混合成一种
哀伤凄惋的音乐。
  他长叹一声,举步向前走去,只觉自己前途,亦有如眼前的郊野般黑暗,此刻他几乎已
浑忘一切,心中混混婉池的,但觉万念俱灰,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埋葬了自己的母亲之盾,就孤身出来闯荡,但是这对江湖一无所知的少年,能够生存
下去,已极不易,别的事,他又有什么能力完成呢?他凭着个人的勇气,挣扎着,终于让他
在那驰誉武林的镖局里找到一个职务,虽是巧合,却也是困难的!而此刻他却连这些也全都
忘了,他忘了自已肩上仍然担负着押镖的责任,只是茫无目的地前行着,似乎在寻找一些他
失落了的东西。
  林木依然,星光亦依然,沉寂的夏夜里,大地似乎没有一丝变化,然而生存在大地的人
们的变化,却又有多么大呢?
  展白行行止止,心中暗暗希望那“安乐公子”能为自己夺回剑来,但他若是真的夺回剑
来,那对展白来说,又该是一种多大的悲哀呀!自尊的人,有谁愿意从别人手上得回自己不
能保留的东西呢?
  “知了”一声,一只金蝉从他身侧飞过,没入他脚下的荒草里。储茫然四顾一眼,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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