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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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炮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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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改变,他个人的外交手腕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童年被带往法国访问时,曾对拿破仑三世说:“您有一个美丽的国家,我愿做您的儿子。”他的偏爱法国事物,同他母后的偏爱德国事物显然是志趣异殊,但也可能是对她的分庭抗礼。他的这种偏爱,历久不变,在他母后崩殂后且付诸行动。德国1900年的海军计划,对英国包藏挑衅之心,英国日益惴惴不安,于是决心弥合跟法国的旧隙,这时候,爱德华的所谓“有魔力的国王”的才能,为此铺平了道路。1903年,他不顾进行正式国事访问将会遭到冷遇的忠告,径往巴黎。到达时,群众面带愠色,默不作声,有人还奚落性地叫喊了几声“布尔人万岁!”和“法绍达'注:法绍达(Fashoda),苏丹地名,位于白尼罗河左岸,现名科多克(Kodok),1898年英、法两国为争夺非洲殖民地在此引起冲突事件。——译者'万岁!”但这位国王毫不介意。忧心忡忡的副官嘟囔地说:“法国人不喜欢我们。”他回答说:“凭什么他们该喜欢我们?”他继续从马车上向群众点头微笑。

  他抛头露面四天。在万森检阅了军队,在隆尚观看了赛马,参加了歌剧院的特别演出盛会,出席了爱丽舍宫的国宴和外交部的午餐会。他在剧院幕间休息时间同观众打成一片,并在休息室里向一个著名的女演员用法语表示祝贺,大献殷勤,使冷漠的气氛化为笑脸相迎。他所到之处都发表演说,讲得谦和有礼,机智圆通。他谈论着对法国人,对他们的“光荣传统”,对他们的“美丽城市”的情谊和仰慕。他表白说“很多愉快的记忆加深了”他对这些方面的眷恋之情,而他对这次访问的“由衷喜悦”,他对旧嫌的“欣然冰释,不复介怀”,对法英的彼此繁荣、唇齿相依的深信不疑,以及对两国的友好在他的心目中“常居首要地位”的信心,也无不增强了他的这种眷恋之情。他离开巴黎时,群众山呼“吾王万岁!”了。一个比利时外交官报告说:“这个国家所出现的这种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少见的。他赢得了所有法国人的心。”德国大使认为英王的访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认为英法的言归于好是出于一种“对德国的普遍反感”。不出一年,经过排难解纷的大臣、部长们艰苦努力,重新和好终于变成了英法协约,1904年4月签了字。

  倘不是德国领导人怀疑英国动机不正,先于1899年,继之又于1901年断然拒绝了英国殖民大臣约瑟夫·张伯伦的建议,德国本也可以跟英国缔结一份协约的。至于他们怀疑英国究竟居心何在,这不论是幕后操纵德国对外事务的影子人物霍尔施泰因,或是风度翩翩、博学宏通的首相比洛亲王,或是德皇本人,都头绪不清;但是,他们都肯定其中必有奸诈。德皇又总是希望在既能到手而看来又似无心于此的情况下同英国达成协议。一次,在参加维多利亚女王葬礼时,在英国环境和家族情谊的感召之下,他曾情不自禁地向爱德华倾吐了他的这种心愿。“没有我们的首肯,在欧洲一只耗子也不能乱动一下”,他就是这样设想英德同盟的。可是,英国人一表示有意的时候,他和大臣们又立即改变主意,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担心在会议桌上为人所乘,宁愿干脆避而远之,而凭借日益强大的海军来吓唬英国人就范。

  俾斯麦曾告诫德国要以陆上力量为满足,但是他的那些继承人,不论就他们个人而言,或是就整体而言,都不能与俾斯麦相提并论。俾斯麦所追求的目标,看得清楚,且志在必得;而他们则海阔天空到处伸手,究竟想要什么又无定见。霍尔施泰因是个马基雅弗里式'注:马基雅弗里(Machiavelli,1469…1527年),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兼历史学家;马基雅弗里式是指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译者'的人物,没有一定的政策,赖以行事的唯一原则是怀疑一切。比洛则根本没有什么原则;他非常油滑,他的同僚蒂尔皮茨海军上将曾为他哀叹,说泥鳅比起他来还不过是只水蛭。而锋芒毕露、反复无常、一贯见异思迁的德皇,则是一时一个目标,玩弄外交手腕,犹如搞永恒运动的练习。

  他们谁都不信英国会和法国和解,所有有关的警告,霍尔施泰因全都置之不理,斥之为“幼稚”,甚至对于他派驻伦敦的使节埃克哈德施泰因男爵明确不过的警告也是如此。1902年,在马尔巴勒大厦的一次宴会上,埃克哈德施泰因曾注意到法国大使保罗·康邦和约瑟夫·张伯伦消失在弹子房里,他们在里面兴致勃勃地交谈了二十八分钟之久。他所能偶然听到的只是“埃及”和“摩洛哥”这几个字(这位男爵的回忆录中没有说明弹子房的门是开着的,还是他从钥匙孔里窃听到的)。后来,他奉召去英王书斋,爱德华敬他一支1888年的厄普曼雪茄,告诉他英国即将同法国达成一项解决所有殖民地争端的办法。

  协约成了事实,威廉怒不可遏。这里面,使他更为肝胆俱裂的是爱德华在巴黎的胜利的旧痛。这位向以出行频繁著称的“旅游皇帝”,对仪式隆重地进入外国首都,常甘之如饴,可是他最向往的巴黎却可望而不可即。他走遍各地,甚至去过耶路撒冷,在那里,为了让他骑马入城,曾不得不砍削雅法城门;然而巴黎,这个无美不备,无不令人神往,柏林无一可与之同日而语的中心,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想受到巴黎人的欢呼,他想获得法国荣誉勋章,他曾两次让法国知道陛下的这个心愿,但邀请从不见来。他可以到阿尔萨斯发表演说,颂扬1870年的胜利;他可以率领游行队伍穿过洛林的梅斯;可是这位德皇活了八十二岁,至死也没有看到巴黎,这也许是帝王命运中最为辛酸的一个史话。

  对于立国较久的国家怀有嫉妒,这种心情咬啮着他。他向西奥多·罗斯福埋怨英国的达官显贵,说他们访问欧陆时从不光临柏林,而老是前往巴黎。他感到不为人所赏识。“我在位多少年以来,”他对意大利国王说,“我的同僚们,欧洲的那些君主,总是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要不了多天,有我伟大的海军做后盾,我的话就会有人洗耳恭听了。”这样的情绪,遍及他整个民族。他们同他们的皇上一样,全都迫切需要得到器重。他们血气方刚,野心勃勃,他们意识到实力的强大,他们是尼采和特赖奇克'注:特赖奇克(HeinrichGotthardVonTreitschke,1834…1896年),德国资产阶级历史学家和政论家,普鲁士学派著名成员之一。曾任柏林大学等校教授。1886年起成为普鲁士史官。反对社会主义,鼓吹种族主义、沙文主义,力主对外扩张。著有《十九世纪德国史》等。——译者'之道哺育起来的。因而,他们认为理应称王称霸,他们感到为人所负,世界没有承认他们为盟主。军国主义的发言人弗里德里希·冯·贝恩哈迪写道:“我们必须在整个地球上为德国的民族性和德国的精神赢得崇敬,这是它们应得的……可是迄今未给它们。”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他直言不讳,只容许采用一种办法;从德皇以次的一些小贝恩哈迪们,于是力图使用威胁和显示力量的办法来取得他们梦寐以求的尊敬。他们挥着“包着铁甲的拳头”,要求获得“日光下的地盘”,他们歌颂“热血和钢铁”和“闪闪发光的甲胄”,宣扬刀剑的功德。罗斯福先生当时关于跟邻国相处的格言已被条顿化为“提高嗓门,挥舞大枪”。当德国人挥舞大枪,当德皇吩咐军队为义和团之乱开往中国象匈奴王阿提拉那样行事(把匈奴人作为德国人的榜样是他自己选择的),当泛德意志同盟和海军联盟纷纷建立,集会要求别国承认它们扩张的“合法目的”时,别的国家便以结盟相报了;而当这些国家结成同盟的时候,德国于是嚎叫这是包围!全德国被包围啦这句副歌给咬牙切齿地唱了整整十年。

  爱德华的出国访问照常行事,去罗马,去维也纳,去里斯本,去马德里,且不仅限于拜访王室。他每年都去马里安温泉疗养,并在那里同“法国之虎”'注:指外号“老虎”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译者'交谈,互抒己见。此人与他同庚,在他在位期间任总理四年。爱德华生平有两个癖好,一尚衣着得体,一爱与异端为伍。但他不计较前一个癖好而敬仰克列孟梭先生。这位“老虎”跟拿破仑所见略同,认为普鲁士是“炮弹里孵出来的”,并且看到这个炮弹正迎面飞来。“德国贪求权力……已把消灭法国作为定策”是他的主导思想,在这种思想的笼罩下,他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他对爱德华说,有朝一日法国需要帮助的时候,靠英国的海上力量是不够的,他提请爱德华注意,拿破仑是在滑铁卢被打败的,而不是在特腊法尔加尔角受挫的。

  1908年,爱德华乘御用游艇去雷维尔'注:雷维尔(Reval),现名塔林,为苏联爱沙尼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首都。——译者'作国事访问,会见沙皇,英国臣民不以为然。英国的帝国派认为俄国是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宿敌,新近又是虎视印度的觊觎者;而在自由党和工党看来,俄国是鞭笞苛刑,屠杀犹太人和1905年大批残杀革命党人之乡。至于沙皇,按拉姆齐·麦克唐纳先生的说法,则是个“卑贱的杀人犯”。这种厌恶是相互的。俄国人痛恶英国同日本结盟,憎恨它是使俄国对君士坦丁堡和海峡地区历史性的觊觎不能得逞的强国。尼古拉二世一次曾把他最乐道的两个偏见并为简单的一句话:“英国人是犹太人。”

  但是,旧的敌对情绪毕竟没有新的压力那么强烈。同时法国人也殷切希望他们的两个盟国能言归于好,就在法国的敦促下,1907年缔结了英俄协定。爱德华认为,为了去除可能还萦回脑际的疑念,进行王室的个人友好接触事属必要,于是登舟前往雷维尔。他同俄国外交大臣伊斯伏尔斯基进行了长谈,同沙皇皇后在《风流寡妇》的舞曲旋律中跳起了华尔兹舞,收效之大,居然使她嫣然一笑。自这位郁郁寡欢的妇人戴上罗曼诺夫王朝的王冠以来,完成这一丰功伟绩的,他还是第一人。这个成就,看起来可能是不足道的,其实不然。沙皇治理俄国,虽很难说是名实相符,但他毕竟一面统治国家,俨然是一个专制君主,一面却被治于人,受制于他那才识浅薄但意志坚强的老婆。她美丽,她歇斯底里,她病态性地多疑,她憎恶每个人,只有直系亲属和一群癫狂怪诞的江湖骗子除外,这些骗子抚慰着她绝望的心灵。而这位沙皇既天禀不厚,又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在德皇看来,他“只配住在乡下草房里种种萝卜”。

  德皇认为这位沙皇属于他的影响范围,企图施用妙计,诱使他脱离与法国的同盟。这个同盟原是威廉自己的不智造成的。威廉把俾斯麦的准则“与俄国为友”以及贯彻这个准则的再保证条约,连同俾斯麦一并抛到九霄云外,铸成了他在位期间第一个也是最糟糕的一个大错。昔日的那个魁伟而严峻的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立即改弦易辙,于1892年同共和政体的法国结成了同盟,甚至不惜对《马赛曲》肃立致敬。而且,他很瞧不起威廉,认为他是个“没有教养的家伙”,同他谈话时也总是把脸别向一旁。自尼古拉登基以来,威廉一直想设法弥补他所铸成的大错,他给这位年轻的沙皇(用英文)写了许多长信,有忠告,有闲谈,有政治性的长篇大论,称他为“最亲爱的尼克”,自己则署名“你亲爱的朋友威利”。他对沙皇说,一个玷污着几个君主鲜血的漠视宗教的共和国不适合做他的伙伴。“尼克,请您相信我,上帝的诅咒已叫那个民族万世遭劫。”威利还对他说,您尼克的真正的利害关系在于缔结三皇同盟,即俄、奥、德三国皇帝的同盟。老沙皇冷淡轻蔑的态度他记忆犹新,然而,他不得不屈尊俯就地关怀老沙皇的儿子。他会拍拍尼古拉的肩膀对他说:“我对您的忠告是多发表演说,多举行阅兵,多多演说,多多阅兵。”他表示愿意派遣德国军队去保护他,防范乱臣贼子。可是他的这个建议却激怒了沙皇皇后。她憎恨威廉,每互访一次,她就恨他三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德皇没有得逞,没有能使俄国断绝同法国的关系。他于是拟了一个巧妙的条约,约定俄德双方在一方受到攻击时有义务相互支持。这项条约在沙皇签字以后要通知法国,并邀请法国参加。德皇是在俄国同日本作战惨败(他曾竭力怂恿俄国与日本开战),继而革命兴起,沙皇政权处于最低潮之时,邀请尼古拉在芬兰湾的布页科,在没有大臣们随从下进行秘密会谈的。德皇非常清楚,俄国不可能接受他的条约而不背盟失信于法国;但是,他认为,只消双方君主签字,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尼古拉签了字。

  威廉欣喜若狂。他弥补了致命的失检错误,使德国的后门安全牢靠了,包围圈打破了。他写信给比洛说,“我热泪盈眶”,他深信他的祖父(威廉一世,临终时犹嘀咕着两线作战问题)正在从天国注视着他。他认为他的这份条约是德国外交上的一个杰作。要不是存在权限问题的缺陷,这倒确实是或者本可以成为一个杰作的。沙皇将条约带回俄国,大臣们一看之下惊恐万状,向他剖析指出,在一场可能爆发的战事中承担参加德方的义务,那他就抛弃了与法国的同盟,这个细节,“无疑是在威廉皇帝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的情形下,逃过了陛下的注意”。于是这份布页科条约只不过昙花一现,就寿终正寝了。

  现在是爱德华到雷维尔来同沙皇亲切交谈了。关于他们会晤的情况,德国大使报称爱德华真正有心和平。德皇阅后,不禁怒气冲冲地在页边挥笔批道:“这是谎言,他要的是战争。但是我得发动战争,好让他不致沾有臭名。”

  这一年终了时,德皇发表了他生平最具有爆炸性的、最为失检的谈话。他接见了《每日电讯报》记者,谈了他当时对于谁将同谁打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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