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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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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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离婚,我们妇联就不能向着女方说话了。

    老赵回校后,把陵县之行的结果告诉了系书记和亦琼。社会不辨是非地同情所谓弱者,
保护弱者,令亦琼感到这种人情的非善性和野蛮性。她亦琼和男的离婚跟陈世美变心完全不
沾边。她和男的只有职业的差别,文化高低不一,这是婚前就存在的。男的婚前隐瞒疾病,
婚后不承认自己有病,还施暴,还全家来闹,已经完全没有恢复感情的可能了,她凭什么是
陈世美?要论强弱,她是个女人,外乡人,她受男的欺负,弄得东躲西藏,她才是弱者,应
该同情的。可是社会、法院,仅凭亦琼的文化比男方高,就颠倒黑白,栽赃她是变心的女陈
世美,这才是“棺山卖布——鬼扯”。

    亦琼愤愤不平,她给省高级法院和省妇联写反映信,讲自己的婚姻,讲下面执行新婚姻
法的情况,讲国家婚姻政策缺少延续性带来的社会后遗症。1976年底,中央宣布文革结
束了,可它给每个人造成的精神损害,又岂能在一朝宣布结束就结束了呢?这批跟政治毫不
沾边的大龄女子,要比别人多吃一重婚姻亏。“正做不做,豆腐蘸醋”,她们在求学时代去
下乡当知青,婚恋阶段去重新读书。偏偏又遇上不稳定的婚姻政策,国家在70年代提倡晚
婚,规定结婚年龄男28,女26,男女年龄相加必须55岁以上,提前结婚受罚,怀了孩
子要打掉。这就使大龄男子不敢随便找年龄小的,也使得那些向往上进的女子忽视了自己的
婚姻。1980年,国家公布了新婚姻法,重新规定结婚年龄男22,女20,就象天下大
赦婚龄似的,那年春天,登记结婚的人数倍增,如洪水决堤一样凶猛,人们担心,这放宽的
婚姻政策说不定哪天又会变回去。与大龄女子同代的大龄男子,一下子有了本年龄层和下一
个年龄层的女子供选择,他们眼光向下,纷纷找比自己年轻十岁八岁,甚至十多岁的姑娘为
妻。那些上大学、读研究生的大龄女子正在完成她们的学业,撰写毕业论文,她们的毕业,
比新婚姻法的公布慢了半拍。就象经历了一次婚龄地震一样,横在她们面前的是年龄断裂层
。她们落在了新旧婚姻法出现的结婚年龄差的空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好似脱节的
车厢,被甩出了时代的婚配轨道。就是这样,在她们的婚姻发生不幸时,法院还对她们施加
压力,百般刁难,既无理性,也无人道,强迫文明向野蛮就范,法律的公正何在?

    亦琼把她的婚姻不幸都算在了文化革命和国家婚姻政策缺少延续性的账上,从理论上可
以这么看。但她忘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有她自身的原因。她处理婚姻有盲点,就象
周老师很婉转地批评她的那样,她根本没有考虑婚姻的感情基础,缺少对爱情的追求和理想
。她口口声声强调现实,到头来她不仅没有务到实,反而吃了太过现实的大亏。

    亦琼终于接到县法院的传票了,那已经距她写第一份起诉书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亦琼赶快去找系书记。毕竟是为隐私离婚的呀,案子拖了一年半才通知开庭,又怎么知
道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呢?系书记当即找赵老师商量,要他陪亦琼再去陵县跑一趟。
毕竟是他的家乡,熟悉情况。光有老赵去,还怕男的骚扰亦琼。系里又找了从中文系到学校
工作的干部肖玲,要她也同行,两人代表组织出庭。小弟不用说是姐姐的私人保镖,他也一
道前往。去陵县要乘7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一路上,小弟和老赵、肖玲有说有笑。亦琼两眼
望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她不知道这次去出庭究竟是凶是吉。是不是又是一个“二进宫”
,打不赢这官司呢?一路上她心里沉甸甸的。




 


                           第十三章 调解之战            


    整整颠了7小时的长途汽车,在半下午的时候到了陵县。陵县很小,只有一条主街,石
板路老长老长的,两边是铺面,县里各种机关、部门也在两边的岔道上。亦琼四人刚一在街
上出现,就引起两边铺面里的人和住家人的注意。这里很少有城里装束的人来。老赵陪亦琼
来对簿公堂,和他在县商业局当头的老同学取得联系,到商业局招待所安排住宿。到了招待
所,老赵和小弟登记一个房间,亦琼和肖玲登记一个房间。小弟交的房费,他认为这是姐姐
的私事,不能让公家出钱。

    老赵对亦琼说,放心,住在这里绝对安全,双层保险,对方不敢来骚扰,他单位的人也
不敢来冲的。

    亦琼说,我知道。

    把旅行包放下后,亦琼四人走出招待所。他们很顺利地到了法院,门卫已通报民庭庭长
,重庆打官司的人到了。庭长中等个头,黑脸膛,满脸的皱纹。不知是天生的不苟言笑,还
是对亦琼的案子从心里不满,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点点头。都没有什么好说的。连寒
喧都没有。

    庭长说,明天早上9点开庭。

    老赵说,我们明天 9点见吧。

    出了法院,亦琼松了一口气。到陵县来的第一关过了,没有什么意外。现在就看明天开
庭了。

    亦琼和老赵、肖玲,还有小弟,提前十分钟到了法院。由于是隐私案,不公开审理。没
有旁听的人。

    审议庭设在法院后院的会议室。室内的乒乓球桌做了审案的办公桌,书记员搬来一堆三
角体木条,上面写着“审判长”、“副审判长”、“书记员”、“原告”、“被告”的字样
。庭长作审判长,他穿着全身披挂的法警服装,戴着大盖帽,比起头天穿便服的样子神气多
了。

    大约9点20分,男的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走进来了,他穿一件灰色衬衫,有些空荡荡的
,更显得身材的瘦小。他讪讪地对庭长打个招呼,来了。

    他看了亦琼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身看到后排坐的老赵等人,急忙回过头,一屁股在被
告席上坐下。

    亦琼两手交叉坐在藤椅里,她看见男的进来,就象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无动于衷,两
眼平视前方。而在她的内心,恨死了这个男人,他把她的个人幸福全毁了,把她的名誉都败
坏了。她表面的平静,只是火山爆发前的沉静状态。

    小弟看着男的进来,死死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脸上的鄙视与仇恨。这个人,把他的姐姐
害得太苦了,搞得满城风雨,还那么无赖地拖着姐姐,要调动,真他妈的好意思,连点男人
的骨气都没有。他盯着那男的看,然后扭头往门口看,怎么就男的一人来出庭的,没有单位
的人陪同,也没有亲属参加。这次开庭,男的已经风闻上级法院过问了此案。单位领导知道
不占理,不愿为男的出庭作证。单位的职工见领导都改变了最初支持男的的态度,也感到闹
事不妙,谁也不敢到县城来起哄了。



    小弟看看前面坐着的姐姐,身边的老赵和肖玲,女方的阵容是强大的,有单位的人,还
有亲属。可是男方就一人,身单力薄地坐在那里。小弟看着男的,脸上的怒气慢慢消了,他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竟对这个男人起了怜悯。他身体有病,给弄得人人都知道,尽管当地人
帮他说话,但笑话他无能,可说也是在所难免的。乡下人的舌头说起性无能来,是不饶人的
,男的并不一定就好受。他家的兄弟没来,恐怕也是拿这个哥哥很恼火的,说不起话。真的
要讲道理,要辩论,男的绝对不是姐姐的对手,那么男的就一个人,女的有一群人,是不是
有点欺负人了?

    他想着有些不好受,起身走到亦琼身边,轻轻说,姐,男的就一人,没有家属来,我也
不参加了。有老赵和肖玲出庭就够了。不要急,我相信你会辩论赢的。

    亦琼回过头说,那好吧,你不参加。

    小弟笑了,祝你成功,我在外面等你。

    然后他走到庭长面前说,被告没有亲属参加,我也就不参加了,求个公平。

    小弟退出了法庭。

    庭长拉长了声音,宣布开庭审理张亦琼诉男的离婚一案。他没有马上对亦琼提问,而是
把一摞材料往桌上一放,板着面孔说,你到处写信告我们!中级法院、高级法院、最高法院
、省妇联。

    亦琼一下子警惕了,怎么这样说话?她呆滞的面孔有了表情,抢答式地回答说,我给上
级法院写信反映情况,是履行一个公民的权利。

    她边说边打开随身带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叠法律文件和证据材料摆在桌上。她决
不给法院一点空子钻。

    庭长瞟了一眼桌上的材料,口气软下来说,当然,我们也没说你不该反映,我们本来就
是准备现在解决这个案子嘛,只是你操之过急了。我们去年就给北碚法院去了代讯函,请他
们代为向你方调查。不是我们不办,是你们当地法院拖延了时间。你看这是我们发函的存根


    亦琼大吃一惊,还有什么比法官当面撒谎,嫁祸于人更叫人惊讶的呢?亦琼已经习惯了
凡事掌握证据。她对庭长说,请把你们的发函存根给我看看,我要抄下来,回去调查此事。
如果真是北碚法院敢于如此目无党纪国法,严重违背民诉法第171条,扣压兄弟法院的函
件,拒绝协助办理此案,我就要告他们。

    亦琼起身凑到乒乓台前去看,这算什么存根?没有法院发函编号,没有公章,只是一张
便条,新崭崭的一张纸,没有一点折皱,墨迹新鲜得就象是这天早上6点钟才写的一样。她
心里哼一声,骗鬼!嘴上却说,这里面恐怕有技术问题,我更要把它抄下来,看看究竟是谁
的责任?

    亦琼伸手去拿那张纸。庭长象翻烧饼一样迅速,一把把存根翻过来用手压住。绷紧的脸
皮,绽开了象花卷那样的螺旋状。他用发沙的嗓音说,慢点,你不必这么认真,我只是说说
,我们做了大量工作。他把纸条揣到了警服兜里,拍了两拍。

    亦琼似笑非笑地看着庭长的动作,室内所有的人都没有出声。庭长干咳了两声,又板起
面孔,拖着长腔说,原告张亦琼,你是个研究生,大学教师,为什么在结婚两个月内提出离
婚?

    从起诉离婚到现在,亦琼终于有了一个合法的机会陈说自己的理由。谁知她不可控制地
浑身打起哆嗦来,抖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只好对庭长摆了一下手,表示停一下。她的发抖,
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肌肉紧张的颤抖。抖得来她浑身肌肉突突地跳,牙直磕,说话不成句
数。在场人都看得明白,亦琼心里着急,老这么发抖怎么成?赢官司都要打成输官司了。她
使劲地咬住牙关,使颤抖停下来。然后回答庭长的提问。

    她说,我是研究生,大学教师,但我也是一个普通女人。人到中年,我想望安定,建立
一个普通人的家庭,尽为人妻母的本分。我没想到男的有病,他婚前没有告诉我,这就是欺
骗。他把我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希望全都变成了泡影。我问他为什么瞒着我,你骗一个18岁
的姑娘,人家年轻,有感情就等你几年,不愿等可以再嫁。你骗到我33岁的门下,骗得我
爬都爬不起来,我跟你还有什么情份?

    亦琼说到这些,不免有些激动。她没有讲男的施暴破膜的事,那个恐怖的情景,令她终
身难忘。单是那一幕,也是叫亦琼万难接受男的的。

    终归说来,亦琼不能接受这个男人,有病不是绝对的因素,根子是完全没有感情基础。
本来象男的不能过性生活的毛病也不是不可医的,也可以商量,值得同情。现在连艾滋病人
也要同情嘛,何况一个性功能有毛病的人呢?

    男的之所以婚前没有告诉亦琼的身体疾病,大概是过去谈恋爱失败过,这次就抱着侥幸
的心理,结了婚来说。生米做成了熟饭,女方就只好象别的妇女那样吞下这杯苦酒了。还有
太监也娶老婆的嘛,女的照样过得好好的。他忘了这不是皇帝坐天下,女人依靠男人吃饭的
时代了。他想自己的利益太急迫,完全没有为女方着想。因而一结婚就闹翻了。

    亦琼陈述她的理由。根据婚姻法第6条,性行为是夫妻生活的重要部分,共同生活下去
是不人道的。又根据婚姻法第25条,婚前感情基础差,婚后因男的有病没有建立起感情,
无调解和好的可能。她想起了区法庭的判决。现在她得把那些判词都驳回去。

    她激动起来,说,区法庭说我怎么没有在结婚的第二天提出离婚,而是两个月后。我得
说结婚离婚不是百货公司买衣服,可以今天一件,明天一件。我没有在结婚的第二天提出离
婚,而是在两个月后,是经过反复再三考虑的。在这两个月中,我多次与男的协商离婚,希
望好说好散,不让外界知道离婚的真实原因。男的不同意,一定要以调他回重庆为条件。这
里是他有关谈调动,谈疾病的复印件,白纸黑字,证据都在这里。

    区法庭说我不该中止调动男的,说他想调动,是为了搞好夫妻关系,对我有真感情。我
看不出哪儿有什么感情,纯粹是把我作为一块跳板加以利用。包括他隐瞒疾病跟我结婚,都
是为了达到他利用我调回重庆的目的。他利用我可以,但起码他得有个好身体,好人品。他
隐瞒疾病,既无健康,又无人品,我干嘛让他利用?我提出离婚,就不存在照顾夫妻两地分
居解决调动的事。真的把他调回去了,法院会准予离吗?你说男的有病,你还把他调回来,
这说明你们还是有感情嘛。况且单位也不会同意,你要求照顾调动,我们给你调动了,你又
离婚了,给学校添一个包袱,我们把这么一个没有文凭的人调到学校有什么用?试想我以后
还要结婚,难道我又去找学校要求照顾调动?学校问我,你已经照顾一次了,你究竟还要照
顾调动几次?我怎么回答?我就那样脸皮厚,好意思说,我结一次婚,就请照顾我一次。什
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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