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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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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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勤惊怔地看着他,这一刹那,她似乎再也无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来,她全身籁籁抖着,抖动着嘴唇:
  “照夕……”
  照夕对着她点了点头,“雪勤”两个字差一点冲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后的应元三,在这一霎时,作了一个显明的手势。这手式,令激动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场,于是只张了一下口,又闭上了!
  雪勤也似感觉到自己太激动了,而这种态度,是不应该在一个病人,尤其是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显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这时另一个姑娘,正睁着一双充满了好奇、羞涩、酸酸的眸子瞧着她。
  可是雪勤却毫不以为意,她甚至明明看见了雨春在一边坐着,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过身来,用噙着热泪的微笑,看着应元三和申屠雷:
  “他的脸色……很好……不要紧!”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对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装着点头。
  “哦……是的……尤其是这几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头上有一朵素白的缎花,他明白这是为她丈夫带孝。
  对于这个充满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还摸不着头脑。雪勤这种感情的表达,尤其很难令旁观者去评论和理解的。雪勤对着他点了点头,遂转身出了门,申屠雷知道她有话说,忙跟了出来。
  雪勤轻着声音:
  “申屠兄!你看他……还有救么?”
  她说着声音都抖了,申屠雷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这种办法,也实在是太毒了一点。看着江雪勤这种样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红了:
  “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险了……”
  江雪勤低下了头,她喃喃自语:“我的命好苦……好苦……”
  这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申屠雷正在闻言感伤自责的当儿,忽见雪勤对着他笑了笑,像是已抛开了方才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动。
  “申屠兄!请你不要笑我……我。”
  她说着抬手把头上那朵花摘了下来,申屠雷正自惊疑不解,却见她用力把这朵花丢了出去道:“从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妇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动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这个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静的。他讷讷道:“可是,大哥是否还能……”
  雪勤苦笑了笑:
  “所以我才请你出来,我已经决定了。那女人是谁?你请她出来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皱了一下眉,窘笑道:“这!姑娘,这个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只怕……”
  雪勤冷静地点了点头:
  “申屠兄你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场,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请她出来一下么?”
  申屠雷无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叹了一声,回过身来,走到照夕门前,把帘子微微揭开了一点,尚雨春一双大眼睛正往这边看着。申屠雷就轻轻点了点头,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来。
  她悄悄的问:“什么事?”
  申屠雷苦笑着,回头示意。
  “这位姑娘有几句话,想同你谈一下。”
  尚雨春对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里见过她一面,可以说认识她很清楚。当时秀眉微微一颦,小嘴一嘟:
  “什么事呢?我并不认识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说有话要对你说。”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过去,她的眼睛,还红得像个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
  “我叫江雪勤,也许你并不认识我。”
  雪勤开门见山的这么说着,雨春轻轻点了点头。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头发,仍然保持着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动了一下身子,现在她需要勇气和镇定,尤其在这个时候,她要把她的立场表示清楚。
  “你也许不知道,我已和他订过婚了,我现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着唇,珠泪一点点淌了下来,她猛然抬起头,直直看着雪勤,悲伤地道:
  “不!不!你骗人……我知道,他并没有和你订婚,你已经另外嫁了别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阵惨白,她抖颤道:“你……”
  接着她又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妇。我很惭愧,因为我一直没有尽过心,现在……现在我决定要亲自服侍他,尚姑娘,请你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
  她苦笑了一下:
  “我服侍他归天之后,再送他灵柩回北京;然后还要服侍公婆。我这么做,只是表示我对他的忏悔……我……”
  她的泪一滴滴掉下来了:
  “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这最后几天的忏悔机会,你都不给我么?”
  旁边的申屠雷和应元三对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
  “好贞节的姑娘!”
  他二人眼光一齐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什么。
  尚雨春低着头,尽自滴泪。一只小弓鞋挑着地毡,良久她才抬起了头。
  “江小姐!你的话按说我是应该答应的……可是……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没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尽心,我为什么不能尽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临死之前,我不应该侍奉他么?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请原谅我,我不能答应呢!不过你可以放心,万一照夕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决不抢你什么管家媳妇的名份。
  我自然有办法来处置自己……要是叫我现在离开,那是办不到!”
  她说着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转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痴痴看着她的背影。申屠雷、应元三这时内心不禁又是一声喝彩。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品评的分数,就更加愈发地难打了。
  一个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个无病而装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见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种烦躁的痛苦,较真正的病人更有过之,何况这其中尚有更多别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僵尸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双眸子无力的往上翻着,身子不能动一动;而且不能说一句话,鼻息要短暂且急促……也真难为他,几点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内的阳光斜射在病床上,照着病人那一张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脸。
  时间已到了午饭时间了,可是房子里其他的两男两女,像都没有一点饥饿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不禁脸色一红,所幸这种红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无法表现出来的。申屠雷到底年轻,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却为应老头子狠狠瞟了一眼。这老头子倒真有股磨劲儿,而且一直很镇定。
  雪勤靠着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听!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饿了!”
  说着马上笑问照夕:“你是饿了不是?”
  可怜的照夕,从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么会不饿呢?
  虽然他多么想点头,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后来,却又变成了摇头,雪勤不由心里一阵难受。应元三却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个月没有吃一点东西了。”
  雪勤站起来:
  “那我扶他喝一点儿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这个机会,事实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点也是好的!忙点了点头。
  尚雨春忙用个厚厚的枕头,把他背垫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惊道:“小心!小心!
  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来已借势坐了起来,听见这一句话不得不又往后一躺,让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泪一点点都滴在他的前额上。
  管照夕瞟了一边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见没有,这都是你的好办法。”
  申屠雷忙一块绸巾,把他额上的泪,轻轻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脸上的颜色洗掉了。
  此时雪勤轻轻用一个瓷匙,一匙匙喂着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应元三却咳了一声。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来了……”
  照夕水到了嘴里,不得不照着话,吐了出来,雪勤急得“啊”了一声,应元三叹道: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照夕狠狠地瞪着他,心说:“好个老儿,现在是让你们耍着玩吧!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算账。”
  可是那口水,却吐得自己满脸都是,湿糊糊的煞是难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绢抽出来,小心地在他脸上擦着,申屠雷和应元三都不由心中一惊。申屠雷忙过来道:“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样……”
  她说着轻轻在照夕唇边擦了擦,觉得十分粘腻,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头微微一皱。
  申屠雷忙又要来接她的手巾;并且面上带有讪讪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动,她仔细低下头,在照夕脸上端详着,一双大眸子转来转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无力的上翻着眸子。雪勤回头对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讪讪道:“让他躺……躺下吧,当心他吐脏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说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着泪,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边抽搐着。应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说好险呀,差一点儿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着照夕,微微笑了笑,这一笑令在场各人都吃了一惊,雪勤用手掠一下秀发,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来时匆匆,未曾净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热水来我洗洗脸呢?”
  申屠雷看了应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关照,自是照办,请稍候。”
  他说着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着唇儿,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脸上转了转:“照夕,你好些了没有?”
  照夕无力地摇了摇头。一边的应元三更是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当时讷讷道:“他怎么会好呢?”
  雪勤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须臾,申屠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姑娘请这边净面。”
  雪勤双手接了过来,笑道:“谢谢你了。”
  她说着把盆子放在照夕床边,申屠雷和应元三一时都直着眼看着她,只见她伸手盆中,一面拧着手巾,唇角似还带着神秘的微笑。
  按说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应元三的观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标准,本来很可以不必再瞒下去了,无奈还有一个丁裳,到此刻还未曾出现,他们不得不仍然装下去。
  此刻雪勤这种笑容,很令二人吃惊,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见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对照夕道:“对不起,我要给你洗洗脸。”
  照夕不由一时怔得瞠目结舌,应元三却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这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这一刹那也傻了,只管睁着眼睛,却忘了去接过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了然,当时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声,径自走到床边,把手巾往照夕脸上一按,狠擦了两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皱眉道:“雪姐你轻点啊!”
  原来,经过半天的患难相处,她二人已改了称呼。雪勤闻声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着。
  立刻病人现出了原形,一张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雨春不禁惊得“哦”了一声。
  雪勤一声不哼,把擦脏的手巾又在水盆里搓了几把,寒着脸又往照夕脸上擦着,一张白中透红,英俊、清秀的脸,立刻现了出来。
  这举动,就连应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张,一时呆若木鸡的只管在一边站着。
  可是他二人脸色,可比红布还红。
  管照夕呢?到了这时,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着,只好苦笑着坐了起来。
  雨春咦了一声,忙转到照夕面前,张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愤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掷,一时热泪夺眶而出,她哭着问照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照夕一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是……姑娘……你们……”
  雪勤哭得更伤心了,她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她认为这个骗局太残忍、太无情了。
  她退后了几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这么对付我们,是什么居心?”
  照夕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骂:“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当时愈急愈是答不上话,正自发窘。忽见雪勤退到了墙角,她苦笑着,流着泪。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爱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实你直截了当和丁裳结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这么来伤我……我的心……”
  她说着忽然拍出了剑,剑尖向后一转,直向自己心窝上扎来。
  这举动使室内之人,无不发出一声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这时,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双手一按床绷,快如飞隼似的窜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宝剑抢了过来,就手一掷,已钉在天花板上。
  同时他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雪勤,一时热泪纷纷而下:
  “雪勤……请你原谅我……你千万不能误会我……我实在是爱你的……这都是……”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一面回头看了申屠雷和应元三一眼,满脸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时,不认错也不行了,当时一手拉袖,红着脸,朝着雪勤深深一躬;然后再转过身,对着发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请不要伤心……
  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听了申屠雷的话,她哭的声音立刻小多了。照夕这时也更觉出,自己这么抱着人家,也太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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