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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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 2007第6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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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和小李跑进制冷车间,到操作室一看,见了鬼,一个人都没有,更 别提黄春妹了。这种情况很可怕,可以直接去安全科举报他们,无人看管的车间 随时都可能爆炸。小李放亮了嗓子喊:“黄春妹!黄春妹!”可是机器的轰鸣像战 斗机在我们头上呼啸,根本听不清他的声音。我和他分头去找,过了一会,小李 冲过来对我说,他找到黄春妹了。我跟着他跑过去,发现在车间偏僻角落的一架 鼓风机前面,晾着一些女式内衣,都是零零碎碎的小布片,其中却有一个巨大的 白布兜子。我问小李:“黄春妹呢?”
  小李指着白布兜子,大声喊:“这是黄春妹的胸罩!” 我见过的最大的胸罩就是在制冷车间里,它飘啊飘地晾在昏暗的角落,白色
  的,缝制得很差,胸罩上的带子被风吹得绞作一团。小李说,这只能是黄春妹的 胸罩,除非制冷车间有另外一个胖子。我和小李都忍不住上去摸了摸,虽然我们 都知道,随便摸一个晾出来的胸罩是件非常恶劣的事情,但我们纯粹是为了证明 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并不是幻觉。
  我对小李说:“妈的,你找到她的胸罩有屁用啊!” 小李说:“你笨啊,只要守着胸罩就能等来黄春妹,她总得戴着胸罩下班吧。” 我说:“这他妈哪里是个胸罩啊?这分明是一个降落伞。” 后来,我们看见制冷车间的大门口晃进来一个巨大的影子,这影子慢慢移动
  着,当她晃到我们眼前时,我确信,这就是降落伞的主人黄春妹。出乎意料的是, 她并没有急于让我们换灯泡,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瓜子,用那只钵大的拳头 抓着,塞到我和小李的手心。她说:“吃瓜子呀。”
  我握着那堆瓜子,还带着她手上的温度。我必须很负责地说,黄春妹不是老 虎,她只是长得胖一点而已。她脾气很好,我们去换灯泡,她在梯子边上看着。 呵呵地笑,还帮我们扶着梯子。她给我们看她打的毛衣,那是一件像蚊帐一样大 的衣服。这姑娘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假如瘦一点的话,真是个不错的老婆。黄 春妹还问我们,有没有合适的对象给她介绍一个。我和小李面面相觑,也不知道 该怎么回答她。
  回到电工班,我对鸡头说,黄春妹不是老虎。鸡头根本不想知道,他觉得胖 成那样的女人就是老虎,不管脾气好不好。我对鸡头说,这太不人道了。鸡头说:
  “你们真有空,还跟她聊天啊?吃了她的零食没有?”我和小李老老实实地点头, 同时又说了降落伞那一节,鸡头哈哈大笑,说我们脑子有病。结果,过了一个礼 拜,附近管工班、钳工班的人都跑过来嘲笑我们,说我们是变态狂,喜欢看女人 的胸罩,还要凑上去闻闻,最后发展到路小路和李光南(就是小李)专偷人家的胸 罩。我和小李面对一群穿着工作服的师傅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我二十岁那年只是希望厂里的灯泡长命百岁地亮着,除此以外别无所求,我 既不是强奸犯也不是变态狂,对女人的胸罩虽然很有兴趣,但决不至于到偷一个 胸罩来闻一闻的程度。工人说的那些全是谣言。但是,活在世界上,老是要为自 己是不是变态而争辩。实在很无趣。而变态这个词恰如烙印,只要我跟它沾上边, 别人就永远会记得我是个变态。后来厂里有人偷窥女浴室,保卫科的人第一时间 就来调查我和小李的动向,说我们是重要嫌疑犯,或者是从犯,或者是教唆犯。 九三年我从一个后进青年直线堕落成偷胸罩的变态狂,这纯粹是起哄造成的 结果,整个过程乱糟糟的,也找不到肇事者。在钳工班里,我是老牛逼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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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不敢惹我,到了电工班,我没有师傅,顿时就成了弱势群体。鸡头可能就是
  造谣的人,但他是班组长,我不能打他,也不一定打得过,众所周知,鸡头的两 个兄弟三个小舅子一个姐夫全都在厂里做工人,这些人蹦出来能把我踩扁了。如 果我想找死,得罪鸡头一定是条捷径。
  我在电工班干活的时候,没有师傅带我,只能自学电工技术,但我什么都学 不会。小李是科班出身,技术很扎实,他教我安装触报器,教我修马达,这些活 都很复杂,我转眼就忘记得一干二净。由此可见,我也没有电工天赋。小李也不 生气,说:“你就跟着我到处换灯泡吧。”
  我做了电工以后,我妈担心我被电死。我就解释给她听,触电也分很多种, 具体来说,有如下四种:
  一是:沾上 220 伏电流,这是家用电路,基本上是被打一下,不会出人命。 二是:沾上 380 伏电流,这是工业电路,会把人粘住,电流通过心脏十五秒
  钟大概就会死掉。 三是:沾上一万伏以上的高压电,摸到这个电门立刻就死了,变成一只烤鸡,
  烧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四是:被闪电劈中,那个威力最大,能把房子都给端了。 我妈听了就很担心地说:“那你千万别去摸高压电啊。免得我认不出你。”我
  爸爸瞪着眼睛说:“你当他白痴啊,没事去摸高压电,他够得着吗?” 我受了我妈的暗示,干活的时候很谨慎,鸡头说:“做电工没有不挨家伙(就
  是触电的意思)的,电工最牛逼的就是带电操作。”我问他什么是带电操作,小李 在旁边解释说,就是在电闸不拉下来的情况下搞维修,有电的,技术不过关就会 闯祸,要么短路,要么电死。
  这时,鸡头捋起袖子,在电_丁班里找了个电门,他把手伸到电门里摸了一 下,说:“嗯,有电的。”然后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怎么样?厉害吧?”我看傻 了眼,拚命点头。鸡头说:“你也来试试看。”
  我在鸡头的强迫下,把手伸到那个电门里,毫无疑问,我不是绝缘体,于是 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被机枪扫射一样跳了起来。一股电流从我的手指猛蹿到 手肘上,触电的部位像火烧一样疼。等我猛地缩回手之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电还在电门里,我还在地球上,鸡头还在人世间。我看着鸡头,强忍着愤怒,没 有把拳头戳到他脸上去。鸡头轻描淡写地说,每天摸一次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 害怕了。
  不久之后,鸡头收了一个嫡传的徒弟,叫元小伟。元小伟干活也是缩手缩脚, 比我更缩,鸡头照例把自己的手伸到电门里摸了一下,问元小伟:怎么样!元小 伟笑嘻嘻地说,这个电门没电。鸡头说,那你摸一下。然后元小伟就主动把手伸 了进去,发出了和我一样的惨叫。这还不算完,鸡头冷冷地说:以后每天中午摸 一次。此后的每一个中午,元小伟都会发出相同的惨叫,我们所有的人都跑到门 口去抽烟,实在太惨,听了晚上做噩梦。
  小李曾经不屑地对我说,摸电门是有窍门的,像鸡头这么干,早晚会把元小 伟弄死。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只要鸡头不让我去摸电门,随便谁死了都可以。 我还是继续扛着竹梯换灯泡吧,凡是遇上什么带电操作的技术活,我一概往后面 退,像意大利人一样耸肩摊手说:“我不会,你另外找人吧。”
  我做电工的时候,因为技术差,做人也就低调起来。但工人们还是很尊重我, 如果我不给他们换灯泡,他们就没法干活,没法打牌,没法打毛衣,走路会跌进 沟里。在昏暗的车间里,灯泡是唯一的光源。换灯泡的时候,通常是小李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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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着竹梯,而我像个猴子一样爬上去,把坏灯泡拧下来,再把好灯泡拧上去。事
  情就这么简单。 我们换灯泡的时候,除了爬梯子以外,还揣着几颗大白兔奶糖,遇到有小姑
  娘,就把奶糖掏出来给人吃,然后就坐在桌子上与人聊天,这么一圈搞下来,换 一个灯泡得花半天时间——不是虚指的半天,而是实打实的半天.整整四个工时。 以前做钳工,都是和泵房的阿姨打交道,虽然她们很香艳,但我毕竟不好意思泡 太久。后来做了电工,有机会去化验室,去车间操作室,我发现那种地方全是没 结婚的小姑娘。那时候凡有人来电工班找我和小李,答复一概是:他们去换灯泡 了,去哪里不知道。唐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 处。我们当时就是那个德行。
  有时鸡头也会训我们。鸡头说:“你们他妈的出去换个灯泡,我两圈麻将打 完了回来,你们还在换灯泡!”
  小李说:“没办法呀,换好了灯泡,还帮女工修电风扇,还修电吹风。” 鸡头说:“你有没有给她们洗短裤?”
  小李说:“没有呀。” 我说:“女工说了,下回请你过去,顺带把电热炉也一起修修。那玩意我们
  不会修。” 鸡头说:“我不去!”
  那阵子因为谣传我们偷胸罩,师傅们都嘲笑我们,但阿姨们都很理解,阿姨 们甚至对师傅们说:“啊哟,有什么了不起的,两个小伙子发春,很正常。你们 当年难道就没偷过胸罩?”师傅们就拍着自己的脑袋,说不出话来。后来我们辩 解说,不是偷胸罩,而是看见黄春妹晾着的降落伞,忍不住上去研究研究。阿姨 们说:“啊哟,她的胸罩,美国人都想研究。”
  变态事件在阿姨们的吵吵闹闹中逐渐消解,师傅们都听阿姨的,阿姨说我们 正常,那就是正常。后来,她们打电话到电工班,凡是要换灯泡,就会对鸡头说:
  “鸡头啊,我们这里灯泡要换啊,把你们的小路和小李叫过来吧。”鸡头哈哈大 笑说:“你当我这里是夜总会啊,可以点小姐啊?”每当这时,我和小李就收拾 收拾工具,准备出台。假如去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师傅,阿姨们就很不开心, 第二天故意弄坏几个灯泡,还得点名让我们去。我们确实就像做三陪的,可以被 点的。一直到很久以后,劳资科发现了这个情况,大为恼怒,说是变相色情活动, 我们才结束了这种点名出台的生涯。
  九三年,由于换灯泡,我跑遍了厂里的每个角落。 我去过各大车间,去过锅炉房,去过食堂,去过男厕所和女厕所.男浴室和
  女浴室,男更衣间与女更衣间,去过厂长办公室,去过档案室、汽车班、废品仓 库……哪里有灯泡,哪里就有我扛着竹梯的身影。在女工更衣间里,我和小李参 观过一溜十几个胸罩,大大小小,晾在一根绳子上。本厂的女工有在上班时间洗 胸罩的爱好,洗好了就晾在那里,也没人管她们。胸罩以白色和肉色居多,偶见 粉色的,最激动人心的是黑色胸罩,太他妈的前卫了。这些胸罩我看了很久,我 二十岁了,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我过的是一种无性的生活,当我想起自己曾 经在一片胸罩底下盘桓,就不能不说,我曾经是个性压抑。
  某些地方与更衣间相反,拧完了灯泡就赶紧闪人。比如厂长办公室。那地方 没什么好玩的,被厂长认准了面孔,就是一场灾难。厂长办公室有一个美女,常 年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她戴着金丝边眼镜,绾着乌黑的头发,露出光洁雪白的 额头,很像希腊雕塑。我们换灯泡的时候,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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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动,真像是被砌在办公桌后面。假如她不是那么的美,不是那么的没有烟火气,
  也许我们会请她吃大白兔奶糖? 做了电工,平时不能去的地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跑进去。厂长办公室、档
  案科、财务科这些神圣的地方我都去过,还有女厕所,那地方没什么神圣的,但 是灯泡不亮就会有女工掉茅坑里,所以也得去。女厕所没什么好玩的,如果换灯 泡的时候太长,外面的女工就会破口大骂,说我们是吃干饭的,掉在茅坑里才好。 还有女澡堂。我们进去换灯泡,会在门口大喊三声:“有人吗?!!!”然后才 跑进去。上班时间澡堂是不开放的,但有些女工会偷偷溜进去洗澡.如果电工忘 记喊那么一声,就会发生扫烟囱男孩撞上洗澡女孩的事情,这很像是一个童话,
  结局却可能很悲惨。 九三年的时候,电工班的六根去女澡堂换灯泡。
  那天本来应该是我去的,但我在和鸡头下象棋。六根一个人扛着梯子去换灯 泡,当时是中午,整个澡堂静悄悄的,也没有水声,也没有说话声,外面的树上 有一只杜鹃在叫。六根有点迷糊,他走进澡堂时忘记了喊一声。后来,他扛着梯 子撞见了一个女工,赤身裸体,乳房饱满,阴毛上还沾着白色的肥皂沫。六根扔 下梯子就跑,后面女澡堂的门帘里伸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抓流氓!抓住六根!” 六根被保卫科抓了进去,没多久就放了出来。保卫科一查,该女丁在上班时
  间洗澡,而六根是去执行正常的工作任务,错的是女工,不是六根。问题是,这 个女工是个没结婚的姑娘。鸡头说:“这下完了,六根得娶她了。”我们都很害怕, 这也不是旧社会,看见裸体就得娶回家。鸡头对六根说:“你出去躲几天吧。”还 没等六根答应,电 T 班闯进来四条大汉,后面跟着那个女工。女工一指六根:就 是他。四条大汉拍出四把杀猪刀,要挖六根的眼睛。电 T 班没窗户,六根无处可 逃,绕着办公桌打转,被人擒住,按倒在桌子上。六根说:“他妈的,就算要挖 我眼睛,也不用拿四把刀子吧?”
  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对方都是拿刀的,而且是杀猪刀。这种刀子又长又宽, 黑沉沉的沾着血腥味。只有鸡头还保持着镇静,鸡头往地上摔了一个茶杯盖子, 然后说:“闹够了吗?”
  女工说:“没闹够!鸡头你靠边站,不然连你的鸡眼都挖出来!”女工说着, 手一挥,指向六根的四把杀猪刀,立刻有两把掉头对准了鸡头。
  鸡头立刻软了,鸡头说:“有话好商量。反正他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要不 我撮合撮合,照老规矩办?挖眼睛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谈谈恋爱算啦。”
  女工本来脸色铁青,后来就红扑扑的,好像挺害羞的。她朝六根看了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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