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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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 2007第6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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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爽。妈的,我 一个钳工,把自己的感情搞得那么细腻,我脑子有病啊?
  有关为白蓝拍人的事,其实还值得补充几件。 我曾经和她在街上走,遇到歪卵。那天是深夜了,在戴城一家电影院门口,
  歪卵师傅戴着一顶呢绒鸭舌帽,穿着黑大衣,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把大衣领 子竖起来,这样就使他的歪头看起来不那么歪。说真的,要不是有几个人在打他, 我根本就不能认出这是歪卵师傅。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你可以把歪 卵想象成一个异装癖,一个露阴癖,但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酷地出现在深夜的电 影院门口。
  歪卵师傅被打得很难看,打人的是老流氓。小流氓打人喜欢打脸,老流氓是 往身上踹,脸上一点血都不会有。四个人围着歪卵,把手抄在裤兜里,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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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踹他,把他当成是个足球。这种取乐式的打法,一般不会伤人,但完全不把对
  方的实力当回事,伤的是自尊心。这也就是歪卵,换成是我师姐,早就把四个鸡 巴都咬下来了。
  后来我和白蓝去救人。我仗着力气大,先拽开一个,那位手还抄在裤兜里, 趔趄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歪卵师傅嗖的一下就跑了,我也想不到一个开刨床 的歪头竟然能跑那么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中。那四个人也很惊奇,本来是 在欺负一个小个子的歪头,忽然歪头变成了壮汉,就是孙悟空变身也不可能这么 快。第二天我还特地就此事去问歪卵,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工作服蜷缩在刨床 后面,拒不承认有这件事,别的师傅也说不可能,穿大衣戴眼镜的歪卵,这简直 是个神话。我越发不信,要扒他的裤子,看看他屁股上有没有青紫。歪卵跳起来, 也是这么嗖地跑掉了。我这才发现,短跑乃是歪卵师傅的绝技,经常在关键时刻 使他逃脱危险。
  那天我就惨了,本来是见义勇为,结果受害者跑了,如果打架,就是流氓斗 殴。我还在犹豫,到底是该拖着白蓝狂跑,还是让白蓝先跑,我留下来死扛。后 来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看,是一块砖,黑乎乎的粘着泥巴,是白蓝把它递到 我手里。我心里又激动又无奈,这时她冲我眨眨眼睛。
  那四个人之中,有一个高大的长头发对我说:“你好像是路霸的弟弟吧?” 路霸是我堂哥的绰号,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在电影院一带混迹。我立刻就 承认自己是路霸的弟弟。长头发说:“嘿,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收过保护费的,你 还记得吗?”我说我不记得了,好几年前的事了。长头发说:“好几年不见,你 变化太大啦。”这话就奇怪了,既然变化太大,怎么又把我认了出来?长头发接 着说:“你现在长得跟路霸一模一样啦。”
  那次我手里拎了砖头,最后谁也没拍,白蓝又笑了很久。她还问我,路霸是 你哥哥吗?我说是堂哥,绰号路霸,不是抢中巴车的那种车匪路霸,而是因为他 和我一样,也姓路,这个绰号从他中学时代就喊起了。白蓝说,你也算家学渊源。 我说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们家是流氓之家?流氓不是天生的,你说爱因斯坦和牛 顿是天生的,我姑且相信,但流氓不是天生的。白蓝就说:我没说你是天生的, 我只是说家学渊源,你不爱听就算了,当我没说。
  后来她又问我:“怎么样?砖头递得及时吗?” 我说这简直没章法,那块砖不是红砖,是黑砖,本身很薄,日晒雨淋的捏在
  手里都发酥,这种砖连鸡都拍不死。白蓝说,没办法,电影院门口,能找到一块 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说,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拔腿就跑的,递一块砖上来, 简直是添乱。她就笑嘻嘻地说:“你可以一边逃一边扔砖头啊。”我根本没法跟她 讨论这种问题,只说她心血来潮,会把人害死。
  九三年春天我也四处找砖头,要拍食堂里的吴主任。那天中午,食堂里的东 西不新鲜,吃得到处都是拉稀的人。我们厂的食堂有规矩,干部是十一点半吃午 饭,工人是十二点吃午饭,干部餐比较丰盛,轮到工人就全是些残羹冷菜。这事 情让工人很不爽,职工代表大会上拍桌子骂娘,后勤部就去找食堂,说能不能统 一吃饭,免得工人造反。食堂的吴主任说,这可不行,工人干部一起吃饭,食堂 的人手不够。有一阵子就改成工人先吃饭,干部后吃饭,结果端上来的米饭全是 夹生的,肉丸子掰开一看,里面粉红色的都没熟。工人就急了,又在职代会上骂 娘。吴主任说,这没办法,工人的数量是干部的十倍,工人先吃饭,食堂还是来 不及做。
  我们恨吴主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搞不清一个食堂的头头,怎么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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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主任。常识告诉我,带主任的都不能打,车间主任,班主任,主任医师。这口
  气憋了很久。 那年春天的食物中毒,局限在工人范围内,干部绝大多数都好好的。说是食
  物中毒,其实也都不是很严重,呕吐昏迷抽搐的基本没有,但个个都拉稀。工人 们都气疯了,一是因为干部都安然无恙,倒霉的全是工人,二是因为很多工人都 没有拉在厕所里,而是拉在了裤子上。
  出了这事,人人都想到白医生。我那时候经常表扬她,你不是白蓝,你是白 求恩。我跑到医务室,里面围满了人,都在领药。等到人群稍稍散去,我进去跟 她打招呼,她顺手塞给我一包黄连素,还说:“从卫生所紧急调来的药,记得多 喝水,发生呕吐就立刻告诉我。”
  我说:“我没事啊。” 白蓝很诧异地问我:“你没在食堂吃饭?”
  “吃了。我中午就吃了三两面。”
  “噢,面没有问题,问题都在荤菜上。”她说,“帮我个忙,把这几个药箱子 搬过去。”我替她搬箱子的工夫,又窜进来七八个人,找她配药,拿到药以后就 倏忽消失了,动作轻快得跟鬼魅一样。我说这家伙有点像闹霍乱啊。白蓝说:“你 见过霍乱吗?你别在这里添乱了。”
  我被她撵出来之后,在厂区闲逛,厂里基本处于停产的状态,到处都是提着 裤子狂奔的人,有人跑着跑着就蹲了下来,说哎哟哎哟不行了出来了。后来我去 尿尿,发现厕所里挤满了人,个个龇牙咧嘴。化工厂的厕所就那么几个,集体拉 稀的时候根本应付不过来。我看了这情景,只能掉头往回走,跑到办公大楼的厕 所门口,里面照样满满登登,全是工人师傅。我只能跑到大楼后面的小夹弄去尿 尿,迎头撞上倒 B。倒 B 也来这里尿尿,办完了事,正往回走。倒 B 说:“路小 路,不许在这里拉屎。”我说:“去你妈的,老子是小便。”倒 B 狐疑地问:“工人 都在拉稀,你小便?”我就当着他的面把裤子拉链拉开。一边尿,一边说:“走 远点。尿你逼脚上。”
  食物中毒事件之后,厂里没有任何交待。有一天,白蓝跑到厂办去破口大骂, 厂办的人也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明白一个小厂医为什么搞得这么激动。白蓝说, 这么大面积的食物中毒,为什么不处理姓吴的。厂办的人想了想说,以前没这个 惯例,以前也有集体拉稀,吃点黄连素就好了。白蓝纠正说,这不是集体拉稀, 是集体食物中毒。厂办的人说,我们这里都叫集体拉稀,不稀奇的,食物中毒听 起来太严肃了,影响不好。
  厂办的人还告诉白蓝,吴主任没什么文化。也不大知道食品卫生,你去他家 看看就知道了,小孩脸上全是蛔虫斑。但是,吴主任是厂长的大舅子,处理他很 困难。吴主任本人也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他也拉稀了,这说明他不是故意投毒。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没有处理他的必要,不就是几斤变质的猪肉吗。白蓝听了 这话,就在厂办砸热水瓶,一个两个三个,一共砸了三个。厂办的人静静地看着 她把热水瓶砸光,对她说:“小白啊,气也撒了,人也骂了,回去工作吧。”她没 辙,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那时候我对白蓝说:“你真牛,敢砸厂办的热水瓶。” 她说:“而且砸了三个。” 我说:“你就是送我三个热水瓶,我也不敢拿到厂办去砸。”
  她气呼呼地说:“你和我不一样,你学徒工。我怕什么?我不是白求恩吗?” 事实上,尽管她砸了厂办的热水瓶,吴主任还是好好的,只有食堂里负责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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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的师傅被调走了,去糖精车间做操作工。我们厂里很古怪,犯了事的都会被送
  去造糖精,好像古时候的充军发配。我对白蓝说,到此为止吧,你要想顺藤摸瓜, 那就摸到厂长的瓜上,那样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去做操作工了。自蓝说,全是 体制问题,搞不好了。
  我那时候搞不清什么叫体制问题,说实话,现在也搞不清。我对白蓝说,其 实你去找小毕,让他跟他爸爸说一声,比你砸一百个热水瓶都管用。白蓝瞪着眼 睛说:“你是不是一天不说小毕就浑身难受?”
  我说:“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我去把吴主任拍了。” 白蓝说:“你拍他,于事无补。” 她让我不要管这个事情,拍吴主任是错误的,这又不是私仇。我说:“说了
  半天你还是没明白,公仇私仇还不是一样?”我想到一个词,叫做公报私仇,假 如我去替白蓝拍了吴主任,那就应该倒过来,叫私报公仇。
  那几天我在秘密筹划着拍吴主任。既然是给他颜色看,那就不能把他拍死, 拍死了那就轮到我看颜色了。其次也不能拍轻了,让他以为我在他脑袋上抹灰。 我小的时候,我堂哥有个女朋友。她很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颧骨有点高,这让她 看起来像个女煞星。她陪着我堂哥出生入死,打遍北环区无敌手。她很喜欢我, 让我叫她嫂子。我嫂子那时候教我怎么拍人,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趁没人的时候 揣一块砖头,悄悄跟在人家后面,蹑手蹑脚走近,然后迅速把砖头平拍在此人头 顶上。据她说,拍后脑勺是会弄死人的,拍头顶最多脑震荡。对方捂着脑袋倒下 的时候,你就朝前或者朝左右方向飞奔而逃,最好不要往回跑,因为被拍的人挨 了突袭,会本能地向后看,你要是往后逃,就会被他看见背影。
  我嫂子说,其实看见背影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小路那么帅的背影,就会被 人认出来。此话乃是我嫂子的原话,不是我吹嘘自己帅。
  我打算为自蓝出口恶气,好几天都在观察吴主任的行动路线,我是青工,不 能公然拍主任,那会使厂里所有的主任感到愤怒。不料这事情出了岔子,有一天 下午,工厂里很安静,吴主任在宿舍区走过,正好几个锅炉房的师傅坐在那里。 食物中毒期间,锅炉房的师傅也拉稀,他们拉稀的时候挤不进厕所,只能在煤堆 里拉,虽然这很方便,但是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喜欢在煤堆里拉稀。况且拉出来的 稀,还得由他们自己铲到锅炉里去。锅炉房的师傅看见吴主任,气不打一处来, 也没说话,也没吓唬他,就地捡了块砖头拍花了他的脑袋。吴主任一头鲜血,栽 倒在地。
  拍完他之后,四周静静的,也没人围观。师傅们一想,把他撂在地上恐怕要 出人命,就架着他去医务室去包扎。这种气度,真不是我能学得像的。
  那天,白蓝看见几个膀大腰粗的大汉架着个血人进来,走近一看,是吴主任。 白蓝立刻喊了起来:“路小路呢?他躲哪里去了?”
  锅炉房的师傅们认得我,说:“没见到他啊。” 白蓝问:“他把人打成这样,跑了吗?” 师傅们说:“哦,不是他打的,是我们打的。” 事过之后,我为自己没有抢到先手而后悔,我对白蓝解释说,不是我下手慢,
  实在是锅炉房的师傅太牛逼,他们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前戏 都没有的。我不行,我是学徒,不能公然拍人。
  白蓝说我:路小路,你就像个暴民,不知道你中年以后会怎么样。我从她那 里学了很多新名词,暴民是其中之一。我对她说,我无所谓,反正我才二十岁, 以后有的是机会洗心革面,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能想得出来的也就是拿砖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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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人。脑袋硬的人有权这么想,像你白蓝这样,跑到厂办去瞎嚷嚷,砸热水瓶,
  最后还不是悻悻而归? 她说:“你就是个暴民,自己都承认了。”
  我说:“省省吧,半斤八两,你还咬人呢,你还砸热水瓶呢。我抄一块板砖 就算暴民?”
  白蓝说:“你一辈子就靠砖头去过日子吧,你读大学,你结婚,都揣着块砖 头去吧。”
  那阵子我和白蓝吵吵闹闹的,我在充满噪音的地方,而白蓝的医务室则像停 尸房一样安静,这两种地方都会让人的脾气变得很糟糕,前者是狂躁症,后者是 忧郁症,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是反过来的,我是忧郁的,她是狂躁的。她对我的暴 民倾向很不满,声称不会再给我递砖头,还说我不是小狼狗,而是小疯狗。这个 我不能接受,疯狗见人就咬,我至少还是有点立场的。
  吴主任被拍伤以后,食堂的伙食一下子好了起来,肉丸子比以前大了一圈, 饭里也没有石子了,青菜里也找不到虫子了。工人的伙食接近于干部餐的水准。 我心想,吴主任,不打你还真不行,打了你,午饭的质量立刻提高,你他妈这不 是找打吗?你这不是诱惑我们做暴民吗?当然,上述的想法,我都没有告诉白蓝, 我心里知道暴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问题是,不做暴民,究竟该去做什么,究 竟该洗心革面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找不到答案。
  第六章换灯泡的堂吉诃德 我和张小尹说起以前的故事,我常常很自豪地说:我以前做过电工的。她听
  不明白,电工有什么可骄傲的。她说她姨夫以前也是电工,现在是厂长。我听了 顿觉自卑,一个电工要做到厂长,在我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时候人人都想做电工,主要是图清闲,其次是有技术。电工是糖精厂最复 杂的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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