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落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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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飘落水自流-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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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仲倒是一点儿没怀疑,她根本一点儿也想不到我迟到是因为挑衣服耽误了,修车这个借口自然是比挑衣服相对符合思维逻辑,于是信以为真,转说无聊话题。 
  小阳,你这吉普,这车是丰田吧?柳仲说。 
  本田的,本田吧小阳?文文说。 
  笑话,绝对丰田的,这车不是丰田我把轱辘吃了,大■■。柳仲说。 
  …… 
  我看见小晏挨个儿望着柳仲和文文的脸,一副“你们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的表情,一直到我说,是日本本田的,丫才靠回座背,终于耳根清静地笑笑。 
  柳仲扔下大话,结果不是丰田,而且她也不可能弓着身去吞轱辘,窝火地丢出一句,切,本田本田,本钱都填进去了,丰田车多好,大丰收! 
  文文说,你丫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个臭嘴,没一句好听的,自个儿扔话吞轱辘,倒是吞呀?你舍得肚皮,小阳还舍不得车呢!本田不好,本田不好小夏利好! 
  柳仲被文文堵得一脸灰,喝口绿茶说,眼花,谁让本田和丰田俩长得像!我吧,最近老眼花,记忆力也大不如以前了。上个月,申请个破邮箱,带密码保护的,我设的问题是“我是谁”。结果现在邮箱丢了,怎么回答都不对,真他奶奶气人,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扑哧笑出来,回头看看,小晏跟文文笑得更是前俯后仰,柳仲自个儿也笑。 
  那天晚上,叶雨都下厨开火了我妈才回家,是我给老太太开的门,我接过老太太的小包儿,煞有介事地把老太太往客厅里迎。我妈好像挺高兴,估计这一趟又见着哪个庙德高望重的高僧了,还带回来几本念佛的书,一本一本,挺老厚。我说,妈,刘星在客厅呢。我妈一听,三步并两步朝客厅冲,就跟刘星是什么大腕,那么喜上眉头。 
  刘星和柳仲她们都坐在沙发上,刘星这下子有人贫了,天南地北,这一下午,她那张嘴就没闲过。我妈以前见过柳仲,是我们分配宿舍的时候,是在学校,估计这会儿是想不起来了。我说,妈,这是文文,我们乐队的才女,那是柳仲,跟我一个寝……我妈倒是一点通,立马想起柳仲是睡在我下铺的。我妈说,这闺女我认识,哎呀,你们睡上下铺,她妈妈是中心 
  医院的,是吧闺女?我妈一叫闺女把柳仲激动得一口一个妈,喊得甭提多顺溜儿,就跟真格一样,特亲!我妈也有点激动,她坐在柳仲和文文的中间,揉着她们一人一只手,美滋滋地说,这一家子要真有这么多闺女可是福分呀,全是贴心儿的小棉袄儿,一准儿暖和,那敢情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喽。这一说,柳仲和文文都跟着乐,刘星笑得最欢,快撒手人寰了都。——我看到我妈揉着柳仲和文文的手,把她俩的手摞在自己手心里,感觉就像人家怎么着,她从中斡旋似的。这个我妈好干,以前在老房子的时候,谁家婆媳吵架,谁家夫妻闹矛盾,那一片的街坊邻居谁有个大事小情都找我妈主持公道,我妈凭着好人缘和三寸之舌的功夫,也总有法子给人家讲和。但令人费解的是,她自己家的事她就束手无策了,也许我爸就是我妈的克星吧,俗话说尔贤吾捺,大概我妈命中注定要被我爸捺住,要么她怎么就这么甘之如饴毫无反抗呢? 
  叶雨在厨房炒得腾云驾雾,做饭是她的强项,加上今天又有小晏给打下手,就更麻利了。我做介绍的时候,小晏在洗花菜,我说,季晏,这是我妈。 
  小晏端着滴水的手,她说,你好阿姨。 
  我妈特不好意思,她黑着脸横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欺负同学自己做饭吃呐!季晏别挑理,我们阳阳太实在了,快出去玩吧,姨来洗! 
  小晏抢不过我妈,就跟我妈一块洗着那盆花菜,她说,阿姨别客气,我在家里也做饭,真的,没事儿。我妈一听,特欢喜,扭头跟正在偷吃的刘星说,瞧,我这又多一能做饭的闺女,敢情真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喽!刘星啃着鸡瓜子嘿嘿乐,小晏肯定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眨双大眼睛挺无辜地看我,那么蠢的小样儿。 
  吃饭了,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柳仲妈长妈短地给我妈的饭碗里夹满了菜,她那个样儿就像我妈去她家做客,她是主人似的,腻死!我琢磨这丫脸皮也真够厚,这桌上的菜她都没帮忙摘过个菜叶,结果她自己吃得动作矫健也罢了,还吆五喝六地给别人夹菜,那叫一个殷勤啊!不过我妈好像挺喜欢,我妈看着柳仲那张鼓鼓囊囊的嘴,看着她的筷子迅如惊雷地穿梭在菜盘子里,脸上的笑容那么慈祥,好像个四世同堂的小老太太。老太太细嚼慢咽吃着柳仲夹的菜,她说,季晏,爱吃什么自己夹,文文可别装假,吃一口是吃,吃一碗也是吃,第一次来家里玩,你们千万吃饱了。季晏和文文连连点头,我妈接着又说,对,别客气,你们以后放假就跟阳阳来家玩儿,咱们人多热闹,也爱吃饭,我自己在家吃什么都没味儿,将就过来,将就过去,做一顿饭能吃上好几天。 
  我妈这么说,叶雨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特心虚,我机械地空口嚼着米饭,没接言也没敢抬头。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我妈寂寞,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我还是想方设法跟她捉迷藏,我去酒吧唱歌,去打 
  台球看通宵电影,去柳仲的家看望柳仲的妈妈。总之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回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害怕回来,我害怕呼吸那股冰冷寂寞的空气。当叶雨用几近责备的眼神望向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对不起我妈,但同时我也下不了决心,因为这个家真的叫我感到窒息,每次回来都烦躁得不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重现大脑,好难受!我真的不想难受,我不想看我妈,一看她,我就会想哭! 
  这顿饭,后来我没夹几口菜,小晏一直偷偷看我,但柳仲和文文并无反常,饭后,文文掌握着遥控器,刘星和柳仲继续扯东扯西。收拾碗筷的时候,小晏本来想帮忙,不过死活被我妈拦下了,于是轮到我给叶雨打下手。 
  在厨房里,我跟叶雨说,是不是再去找保姆,一天三顿做做饭,而且家里多个人,我妈还能解闷。 
  叶雨头不抬眼不睁,没头没脸冲我说,找保姆还要你干什么! 
  我被噎在那里,半天才缓过来,压着声音说,保姆也有好的,再找就找个好的。 
  其实,家里原来请过一个保姆,二十多岁,刚开始的时候特勤快,一点儿都不偷懒耍滑。我妈那老太太心善向佛,哪是那种光背着手什么事儿都使唤小保姆伺候的人,随便谁会享受,就她不会,结果一个月下来把小保姆给惯坏了,不但偷懒耍滑,还偷偷拿家里的电话拨长途和她同学成小时地聊天。我和叶雨都生气,我妈却说,不就打个长途电话吗,你俩就从来不打电话跟同学聊天?她和你们半大半小,你们这茬儿孩子哪个不这样呀?人家兴许还是说要紧事儿呢! 
  我妈的善良让小保姆越来越忘却主仆关系,越来越猖狂,慢慢地,都把我们家当成自个儿家了,带些人回来吃喝玩乐,弄得到处瓜果皮核也不收拾。那天叶雨一进门傻着眼,可能小保姆不稀罕我那些邋遢衣服,她一身上下穿的都是叶雨的衣服,正跟她的同学炫耀呢!叶雨站在 
  客厅里转圈扫了一遍,客厅乱得像猪窝一样,把她气得不行,当即把小保姆给撵出去了。 
  想到这些,我又跟叶雨说,姐,再找保姆咱们找个岁数大的,岁数大的妇女都懂规矩,跟咱们家老太太还会有共同语言,没事的时候陪老太太唠唠嗑什么的,你说好不好? 
  叶雨不说话。 
  我趁热打铁。我说,姐,要不干脆你再搬回来住得了。 
  叶雨看都不看我一眼,又是没头没脸一句,你多久没回家,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我没敢吭声,好像一只瘪气的皮球杵着不动,叶雨也再没追问,有条不紊地往洗碗机里放着盘盘碗碗,有条不紊地扳动了菜单上“清洗消毒”的旋转钮,冷不丁地就说,我以后每个礼拜都回来,再忙都回来,你自个儿看着办,没有课晚上多回来睡,听见没? 
  我“唔”一声算是听见,叶雨不说多余的话,转过身子,继续忙活儿。 
  跟厨房比,客厅的气氛好一些。 
  我再回客厅的时候,文文也成了话篓子,跟着刘星贫呢,小晏和我妈坐在一块儿,俩人端着一本辞海那么厚的佛书看得津津有味。我妈指着书上的繁体字解释着,解释得万紫千红,听不懂,反正我没听懂。但小晏好像挺上路,洗耳恭听的表情,讲到什么地藏经的时候,我妈兴致勃勃。她说,佛曰:修心不修口,心里只要有佛念佛,多行善事,蓄发的佛家子弟在吃的方面并不需要刻意吃斋,佛学提倡净化人们的心灵,吃不吃斋的自己随便,所以你们这样的半大孩子也可以学佛,不亏嘴,不会影响正常的成长发育。我妈说完望望坐在对面的柳仲和刘星,可能在等着她们说点什么吧,结果人家刘星理都不理她,和文文侃得枪林弹雨,快打起来了都。柳仲倒实在,跟老太太说,妈,看电视呢,您小点声!——我靠,这妈给她喊得越来越顺溜!真够腻啊!不过我妈就吃这腻,马上就改,连连说,你看你看,小点儿声,我小点儿声哈。 
  没有人附和,我妈只好继续向小晏下手,讲些观音呀如来呀普度众生啊什么什么,那叫一个亦真亦幻,妙语如珠啊!我妈逮着谁就这么滔滔不绝,主要也是平常没人听她讲,我和叶雨都不信佛,尤其我,什么助人为乐慈悲为怀,都什么世道了,现在吃斋念佛的人有几个心口如一的。走私运毒、杀人放火,好像都是那些恶贯满盈的坏蛋信佛拜关爷呢!——信佛,不过是寻求灵魂上的宽慰罢了,谁当真呀?望着小晏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真懂还是装懂,反正附和得挺到位,我妈这逮着个活人说经念佛,那张嘴都乐歪了。 
  小晏她们走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我本来想开车挨个儿送她们回家,柳仲没让,她说不放心我的小本儿,白天阳光明媚的都迟到了,这黑灯瞎火的她不想死。我和叶雨送她们下楼打车,我俩四只手拖着刘星的箱箱包包们,结果都拖不动,还得小晏帮忙,刘星那个臭丫头倒好,袅袅婷婷走在最前面,跟文文接茬儿贫呐! 
  文文说,你这么晚回家,怎么和你妈交代,你总不能说搁小阳家贫得这么晚吧? 
  刘星眼珠子一骨碌,说,当然不能交代,找死啊!我妈她稀罕那种大家闺秀的类型,死烦话多的人,实话实说准把我掐个好赖不可,才没那么傻!放心吧,我都编好了,就告儿我妈回来的时候火车坏了,等修好了,开火车那人又病了,心脏病,赶紧送 
  医院,好不容易救活了吧,完后这一道上都得人工呼吸,还遇到土匪了,抢劫,反正怎么惊心动魄怎么说,我妈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失而复得,特宝贝她这闺女,问长问短还来不及呢,哪还舍得掐。 
  柳仲哈哈大笑,她说,刘星你可真能瞎诌,你妈又不傻,要让她拆穿了,还不拿俩爆竹把你那张嘴炸歪歪呀,大■■! 
  刘星直摆手,连连说穿不了帮。 
  面对刘星的笃定,文文甩出来一句,估计你妈没坐过火车吧?这估计往后她也怕坐火车了! 
  大家一阵狂笑。 
  送走了刘星她们,我开车送叶雨回去,这个时候已经很难等到回金州的小巴了。路上,叶雨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怎么讲话,我猜她大概是还在生气,于是主动跟她讲话。 
  我说,姐,告诉你一个事儿,我们学校上个月办了一个 
  跆拳道班,周六周日上课,一、三、五的晚上也有两个小时,特刺激,那柳仲她妈说德智体全面发展才算好青年,痛痛快快掏钱让柳仲去参加,不知道说得多远见卓识,那真叫一个高瞻远瞩。柳仲正为有这样的老妈感到骄傲的时候,结果她妈跟她说,你看你,放假回来还得给你做饭吃,我都好几个礼拜没去打 
  麻将了,说吧多少钱,五十够不够?一百总够了吧? 
  车里放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哗哗的。我扭着方向盘一边说一边笑,叶雨不吭气,特安静,她一心望着那些跟我们背道而驰的车辆,眼里全是忧伤。 
  我也再没多讲,老老实实地开车,车开到金州二站的时候,叶雨跟我说,太晚了,就送到这儿吧! 
  我说,怎么还能给你撂在半道儿,怎么着也得把你送到花店呀! 
  叶雨把小包挎在肩膀上,她说,你靠边儿停,我有话问你。 
  我把车停在二站附近的体育馆外面,叶雨伸手把CD闭了,整个车里瞬间悄无声息。我不自然地换了一下坐姿,驾驶座椅的皮子也跟着发出富有弹性的声响,就是惹人痒痒的那种,不知怎么,我竟然一阵心虚,心里抽搐了一下。 
  车那么停在路边好久,叶雨都没说话,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极为复杂的眼神。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问些什么,但她没问,她把车门打开了,迈出了一只脚,她说,回去吧,路上小心,然后就叫计程车走了。 
  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儿,回想自己慌慌张张地在车里换衣服,提心吊胆。想着小晏在大庭广众的商场门口摘那个小价签牌儿。想着刘星的贫和我妈那些冰冷寂寞的话。还有叶雨满眼的忧伤,复杂的忧伤,她究竟要跟我说些什么呢?不敢想象! 
  我开着电视,胡乱按着遥控,长期不在家里住,那些频道的序号都忘了,这让我感到一定程度的难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忘记吉他,忘记五线谱,忘记现在的梦想和做过的事,然后一无所获。其实做人什么都好,就是脑袋太小了,不知不觉,就把曾经反复备份的东西挤了出去,然后还没有意识到。 
  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无比忧伤的夜晚,原来忧伤这玩意儿也会传染的。从金州回来之后,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胆战心惊,就感觉自己挺对不起我妈的,对不起叶雨,对不起柳仲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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