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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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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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徒儿委屈嘟喃着,“三娘,您手底下轻点,打傻了小三,没人给您养老……”
  啪!又是一记响。“少给老娘打岔,快把药方背来听听!”
  “麻黄两钱,细辛一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嗯……冬花……”
  啪!“你给我冬花夏花没完了是不是?下面的呢?老娘昨日废了半天的嘴皮子教给你,你睡了一宿,就送给周公了?”
  “冬花……冬花……三娘再跟小三说一次好不好?小三这回一定记住!”
  “你……连药方都记不住,看来我不能指望你还记得用法了?你呀你,三娘我恁聪明一人,怎么一时糊涂收了你?年底比武大会上,你是一定要让三娘输给那几个了是不是?”乔三娘顿足捶胸,悔不当初。
  抱子等在一边多时的老吴小心凑话,“三娘,不管如何,先给小儿开方治病罢?孩子的病不能等……”
  “你让他来开!我三娘不能白辛苦,小三,今儿个老吴家这小子的小命就押在你身上了!你这个榆木脑袋若还是开不了窍,老吴家小子有了个长短,找你索命去!”
  “三娘,这玩笑不能开。”小三苦脸,老吴色变。
  “谁在开玩笑?我本来便不是什么济世活人的良医,现在本性尽露,不成么?”
  “三娘……”
  此时,传来幼儿夹着呼呼喘音的痛苦哭声。
  但不管不称心的弟子和老吴如何哀求,乔三娘依然是岿然不动。
  樊隐岳眉心微颦,觑身边男子一眼,后者面上挂笑,目投远山近水之间,俨然不欲过问。幼儿哭声愈来愈急,喘声愈来愈苦,她忍耐不住,脱口道:“炙麻黄两钱,细辛一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五味子两钱七分,炙枇杷叶十钱,射干四钱,川贝一钱七分,石膏六钱七分。”
  “咦?”乔三娘美眸穿过桃枝桃蕊,瞄睇过来,“如何用法?”
  “每日一剂,每剂煎两次,每次一碗水剪成半碗,每次服半碗,每隔两个时辰服一次。”
  乔三娘眸仁透亮,“你学过医?”
  她不点头不摇头,“三娘昨日不是详细讲解过这道方子了么?”
  昨日也是在此处,她曾闻乔三娘口授,彼时并未经心去记,今日小三提了前边三味,那方子即跃然脑际,诵之不难。
  “你只是听了昨日讲解,便记住了?”
  “三娘讲得很详尽。”
  “……好,太好了,老天不负我三娘,我三娘有望了,有望了呀!”乔三娘婀娜多姿的妙影奔出草庐,瞬眼工夫便来到樊隐岳跟前,一指着她鼻尖,一手扶着自己纤腰,中气十足地宣布,“我乔三娘要收你为徒,你认也要认,不认也要认,哈哈,老天开眼,我乔三娘有望了,后继有人了,哈哈……”
  时下,樊隐岳凝眉未语。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在这个村子长留,也便不认为自己会接受这个一厢情愿的认定。
  但时过一日,她便领略了乔三娘所说的“认也要认,不认也要认”的言外之意。
  出,有三娘徒弟小三跟随,一声“师妹”叫罢,便开始在她耳边朗读医书。入,四壁满满张帖人体经络图示。食,一桌药膳,边上还有三娘亲口讲授每道药膳药性。睡,三娘笑坐在床前,言曰为她奉献睡前故事,于是《神农百草经》、《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难经》一一娓娓道来……
  为了好食好睡,出入平静,她不得已,叫了乔三娘一声“师父”。岂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月后,与她订下师徒之名者,激增至四位。

  隐十四

  “你们这三个无耻小人,老娘好不容易认了一个称心徒弟,你们便涎脸过来抢夺,不是说好了各收一个,到年底来比本事的么?你们耍这小人步数,是要脸不要?”
  “乔三娘,是你先作弊的好不好?你倒说说,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天分奇佳的孩子,这天底下是随处可见的么?”
  “何况这孩子还能知一窥三,洞微察巨,不让她来学我的本事,不是白白糟蹋了?”
  “更别提那份悟性和灵性,我冯某人寻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找一个隐术奇材?”
  “你你你……你们这三个卑鄙男人,老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们结拜!”
  四个人赤脸红颈,眦目掀鼻,反来复去的吵辞,只为争那一个百年未必一遇的衣钵传袭者。
  砰!门扇与墙壁撞击重响,盖过了四张老嘴的争嚷。四张脸同时扭转,四双眼同放异光,齐声声:“徒儿,你怎么来了?”
  “交作业。”柳夕月手提一满物竹篮,清丽颜容静如庐前潭水,“这一份,是三师父要我默写的治疗伤寒杂症的十个药方,及五十种药草的辨名别识,我已将药名写签绑在了每根药草之上,请查收。”
  “老天爷,这怎么着也要一天工夫,你半日便给完成了?”乔三娘接过来,翻阅查验。
  “这一份,是轻功第二阶心法的默稿,大师父请过目。”
  “我只讲了一遍给你,你当真默出来了?”梁上君惊疑。
  “这一份,是青龙阵与长蛇阵的摆布之法,请二师父指点。”
  “我不是说今日晚晌交给为师即可么?”冯冠武不能置信。
  “这一份,我将昨日四师父言传之道以图作示,请四师父评点小徒是否真正领略了您的意图。”
  “你……”邓玄学只能以瞠目作对。
  交完作业,篮空一身轻,樊隐岳道:“四位师父,隐岳迫于无奈,被四位师父认作了徒弟,认了也就认了。但隐岳还想有自己的清静时光,今儿下午的时间,是隐岳自己的,四位莫来打扰,违者……”
  四人屏气静待下文。
  “隐岳将不承认其为吾师,今后将直道其姓,直呼其名,届时还请莫怪隐岳欺师灭祖。”
  “……”四人相顾无声。
  “隐岳告退。”樊隐岳恭身撤步。
  待她纤细的影儿完全不见,梁上君眉锁如川,冯冠武眉峰高蹙,乔三娘柳眉深颦,邓玄学眉心拢皱,四个人齐声声道:“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弟子?”
  追着赶着缠着赖着巴着,收了这么一个徒儿,何时也将自家为人师者的威仪与尊严一并收没了?这还成何体统?!
  四人腹中一声吼,摩拳擦掌皆有恚怒一触即发之势,却在各自目光落在各自面前的那份毫无瑕疵的课业上之际,偃旗息鼓——
  良徒易得,异材难寻,尤其这块材料宜文宜武宜玄宜医经得起千锤百炼时,一点气受也就受了……有谁没受过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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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栋屋,屋前一眼泉。一眼泉,泉旁一颗松。一棵松,松下一盘棋。
  此乃圣先生无心斋景致。一般时候,圣先生会居坐树下,一手揽卷,一手执棋,看一页书,行一步棋,独寻个中乐趣。
  自然,也有与人对奕时候。
  这时刻,暮春时节,落花纷飞,关峙持着一壶酒,来了。村中能与圣先生对奕者,非关峙莫属。
  “他们当真都收了那娃儿做徒弟?”圣先生执白,先走一步,落子后,问。
  “收了。”关峙执黑,在思忖中落下。“我也曾设法阻拦,但几个人收徒的愿望太过强烈,挡不住。”
  “命数尽显,挡不住了。”一颗白子在圣先生食中两指间夹停良久,又在迟疑中落下。
  “当真挡不住么?”关峙凤眸浅漾忧色,“明知将有生灵涂炭,不去阻止?”
  圣先生邃瞳微闪,“如何阻止?杀了她么?”
  关峙扬眉,“她此时尚为无辜,如何杀她?”
  “此正是问题所在。在她毫无抵抗能力时,她还属无辜。在她成了气候时,已然强大。”
  “圣先生能将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诸魔头驯化成一干甘于平淡劳作的村民,不能改变她么?她此时心性尚属良善,应该容易得多罢?”
  “纵然命中注定事,亦五分看天,两分看缘,三分靠人心。而人心又是其中最不易掌握之事。自古强如帝王将相,凡以为可将人性人心把玩掌中者,也大多败亡于人性人心。”
  关峙眼观棋局。此当儿下棋双方志不在赢,是以这盘棋处处留有余地,步步给人生机。若由她来执子,该是何等局面?
  “你很关心那娃儿?”
  关峙颔首。
  “为何?”
  “我没有先生的预见之能,先生从她身上眺见了血光剑影,我看到的,只是她的善良无助。”
  “你想帮她?”
  “的确想过。”
  “想如何帮?”
  “助她早一日走出心灵迷障,获得一份安乐。”
  “你认为自己可以改变结果么?”
  “我力量微弱,也只得尽力而为。圣先生不也说人心是最不可估量与预测的么?总要试过方知结果。”
  “也好。”圣先生颔首,“有你去做,也好。”
  然而,此话音落地,透过关峙,圣先生不仅看到了那娃儿往后命数中的刀光剑影,还有……纠缠不清的孽海情缘。
  圣先生微微怔忡了。
  先前,会悖规把对那娃儿的预见告知关峙,无非是想借关峙包容宽纳之性试着将未来之事有所改变。但在关峙如己所期望的做下打算的霎那,另一波预见随之而来。
  这关峙,心达灵慧,气宏智博,撇得下红尘权欲,放得开荣华豪奢,可谓半个圣者,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先生,您的子落在此处,是想让关峙这一局么?”
  “嗯?”圣先生定目,自己方才的闪神,使得手中棋子滑落败位,白白让关峙吃了三子。
  若连一局棋的胜负也在变幻不定之中,未来事谁又能真正预测?万事不到真正来临那刻,谁又能断言,所谓先知预见得是树木还是森林?尽人心,恪人力,且随冥冥罢。

  隐十五

  桃花林旁的桃花潭,乃由附近几座高山上的积雪融水汇聚而成,长年源源不绝。潭旁开了多处水渠,为全村田园用水之源。是以桃花潭水虽平静少澜,却非一泓死寂,新陈两波在静细无声中传袭更替,得以保住了这潭丽波的清澈秀美。
  过陈为迂,过旧则腐,总要去陈推新,万物方能呈现气象万千。
  潭边树下,樊隐岳抱膝独坐,思绪渺涉无际。将四份课业赶在半日内完成,非为其他,仅是想到此尽兴冥想。
  “樊姐姐,樊姐姐!”夕阳西移,打扰者不请自到。
  她回眸,眺着脸颊红亮、皮实健康的臭妹抱着一只兔儿跑来。
  “樊姐姐!”臭妹赶到近前,不待多说,先将怀里的白胖兔儿送到她臂弯里,再亲亲热热地依偎紧坐,“我到处找你,跑了大半个村子,不想你一个人躲在这里。”
  樊隐岳妙目专注凝她,“臭妹,你还会想起以前的事么?”
  “……以前的事?”
  “你来到这个村子之前所遇到的事,还会想起来么?”
  臭妹溜着圆圆笑涡,道:“刚到村子那会儿每日都想,现在能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不过,前两天我又梦见我那凶老爹来着,他二话不说,上来便掰断了臭妹的指头,还把臭妹喂给狗吃,弱老娘在一边儿哭着跑开,臭妹当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七岁时候,痛得好大声的叫,把睡在隔壁的圣爷爷都给吵醒了。圣爷爷说,每个人都有心魔,臭妹想臭妹的凶老爹便是臭妹的心魔罢,只是,这心魔已经被臭妹越打越小了,凶老爹再也凶不到臭妹了,哈哈……”
  臭妹的笑,畅兴爽朗,没有半点的强颜做作,想来,是当真把过去的梦魇放下了。
  她虽与村人交谈不多,但也耳闻到些许家常里短。臭妹之所叫臭妹,概因从生下便一身奇臭,为父母所恶,亦被人视之不祥的污秽。其父几度将她丢到山中弃养,山中野兽亦不食其肉。第一次,是被相熟的进山打猎者带了回来。之后数次,是小娃儿一步一步自己走回家门,且每一回都背了些许山柴。如此的来来回回中,长到七岁。其父一回大醉,在小娃儿又抱着一堆柴薪进门之际,被其父一脚踢飞犹嫌不够,还上来扯断了一根幼嫩指节,而后,将血流不止的小娃儿丢到村里恶狗嘴下……
  “哈哈,臭妹好福气,因为臭妹臭,狼不敢吃。等恶狗嗅见血腥想一口咬断臭妹脖颈的当儿,圣爷爷恰好路过,把臭妹带到了这里。三娘把臭妹给医好了,臭妹如今不臭了,又有大家疼爱着,臭妹好福气。”
  在不自觉中,樊隐岳亦随她上扬唇角。
  臭妹有与生俱来的读心之能,幼年的她,时时都知自己不被喜爱,刻刻都知自己将被抛弃,百般乞巧讨好也不能唤起一份疼爱之心……而这个生命得以如此明亮动人,即因推陈出新罢。乔三娘将致她奇臭的一身毒素清空,她自己也未让那毒素盘固心中。
  臭妹熠亮眸色忽闪闪一动,“樊姐姐,你还经常会想起过去的事,对不对?”
  “对。”就在昨夜,她还在地宫的黑暗中爬行,目不能视物,却视得见魔影幢幢;心不能感知,却体味得到饥饿恐惧……
  “臭妹那时也常想过去呢。臭妹为了不想,便命自个儿把眼睛多放在美丽好看的东西上,去看开满了整个村巷的野花,看结了饱实穗粒的谷子,看刚刚生下来的雪白羊羔和红眼睛大耳朵的兔儿。还救回来和臭妹一样被人不要的阿黄,它可是比臭妹惨得多了,瘸了一条腿呢,现在不也长得又壮实又能吃?渐渐地,心也就这些事给占满了,自然也就将那些事给挤了出去。嘿嘿,臭妹很聪明罢?”
  很聪明。樊隐岳一笑,“你当真聪明极了,臭妹。”
  “……呀!”臭妹眸儿瞠大,“樊姐姐,你会笑?”
  “我自然会笑。”
  “樊姐姐笑起来,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美,比五月的海棠还要娇艳!”臭妹手舞足蹈,喜不自胜,“樊姐姐,你若不爱笑,以后可只对着臭妹一个人笑,臭妹喜欢!”
  樊隐岳再一次忍俊不禁,又惹来臭妹一气的山呼海叫。
  两个少女并不晓得,不远之处,几杆清竹之下,两道人影伫立,四道目光正对她们关怀凝注。
  “让臭妹多和她走近也好。臭妹的乐观率真,明亮活泼,正好与她互补。”关峙道。
  圣先生道:“这两人,看似一如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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