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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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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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村子里不止臭妹一个奇怪的人,大家都很奇怪呢。”又是读出了她心中疑问,臭妹掰着手指娓娓释疑,“小北哥很会杀人,小东哥很会唱戏,小西哥很会用毒,小南哥很会弹琴!臭妹说得‘会’,是很会很会的那种,和臭妹很会读人的心一样。但最顶厉害的,还有乔三娘的医术,梁大叔的轻功与忍术,冯二叔的兵法战略,邓四叔的奇门遁甲。”
  愈听,愈觉此地像一个高手隐居所在的桃花源。
  “樊姐姐也学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臭妹也学过,但臭妹一直默记不住,孟夫子总爱拿教鞭打臭妹的手心。”
  和这娃儿出行,倒省了一桩事,一字不必讲,亦能“交谈”自如。
  “不行,不行!”臭妹突生抗议,“樊姐姐不能犯懒,只有臭妹一个人说话会很孤单。臭妹喜欢热闹,不喜欢孤单!”
  “有谁又真正喜欢孤单呢?”她道。
  臭妹着迷地盯着她精致如雕的侧颜,道:“乔三娘说樊姐姐一定经历过很大的事,那些事夺走了樊姐姐的笑容和热情。是这样么?”
  “你不是能读人心?读不出我心中所藏的事?”
  “臭妹能听到的,是人在心中念出的话。但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住的秘密,想要知道这些秘密,既耗力又废神,臭妹不会去做那样的事。而且,樊姐姐的心,像这桃花潭的晨雾,藏着几千几万种念头,臭妹不敢细看,怕累着自己。”
  她们立在一泓碧潭之前。潭对面的岸上,蒸氲出一片绯霓淡霞的,是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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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妹,呆在那边偷什么懒,还不过来搭手?”潭对岸,传来放嗓高唤。
  臭妹正吃光了糖葫芦,将两手围在嘴前,理直气壮地回喊:“臭妹要陪樊姐姐,没时间!”
  “少拿鸡毛当令箭,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陪!”
  臭妹跺脚,“小东哥好讨厌!”
  “敢骂我讨厌?”一条身影倏忽飞出桃林,凌波踏水,掠过清潭,眨眼便落在了她们身前,“臭妹,请问你方才是在骂你小东哥么?”
  “对,臭妹是在骂小东哥,小东哥能拿臭妹怎么样?”
  “找打!”
  “我躲!”两人围着樊隐岳转起了圈圈。
  当真会有人像鸟一样飞翔?被当成一棵树的她神思恍惚着如是问题。方才,看这人如一只大鸟般在眼前落下,一飞冲天又能来去自如的姿态,眩惑了她。
  “樊姐姐很想飞么?”臭妹停住,任来人抓住羊角辫搓弄自个儿的胖脸颊。“樊姐姐如果很想飞,让小东哥教你!”
  樊隐岳摇首,“想飞并不一定能飞……”
  “谁说的?”
  她话还未完,一只胳臂冷不丁遭人攫住,随即耳旁生风,足底泛空——她竟然在空中了?一开始,她下意识闭眸,任风声过耳,待足尖似是沾上了一样实物时,方张眼去看,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此刻自己竟是身在树梢。
  “樊姑娘好,在下冥东风。”她侧旁,立着一位儒衫清秀男子,向她单手敛袖行礼,另一只手,当然是因为要抓住她,不好松开。
  “你……”
  “想飞便飞,在别处,兴许不能随心所欲,但在我们的村子,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他笑道。
  她秀眉微颦,“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怪。”
  他大笑,畅意恣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此时所处,正是树梢之顶。“樊姑娘好敏锐,脚步第一天走出病房,便知道这个村子怪了。这里的确很怪,连我这个身处其中多年的人也觉得,怪得不得了呢。”
  “此地离双叶镇有多远?”
  “算不上远也谈不上近。远如天涯,近如咫尺。”
  她无意与人打哑迷还是参悟什么禅机,“不飞了么?”
  “嗯?”他一愣。
  “你带我到树顶,不是为了让我体验‘飞’么?现在,不飞了么?”
  冥东风满眸漾笑,“好,飞,飞!”
  樊隐岳未再阖眼,纵过高空之中俯瞰众物的机会。她扬首,让风吹去挡在眼前的一绺发,尽情欣赏过目之物。
  这个村子,的确很美,山清树碧花锦簇,竹舍柴扉水绕堂,群山环围,百峦起伏,条条阡陌,却条条皆非出路。仿若,当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世界。
  “小东,客人病刚好,你带人吹风再病了,是要砸三娘的招牌么?小心三娘砸断你的腿!”忽尔间,有声在耳旁响起,扭头讶望,一人正与他们并驾齐驱,看上去有两分眼熟。
  冥东风大喝:“你不在面馆照顾你的生意,跑回来作甚?”
  “今天是九公第一坛桃花酿出土的日子,我当然要回来,不然不是便宜了你们么?”
  樊隐岳想起了这人是面馆的掌柜。一个貌不惊人的人,也怀有如此绝技?
  “樊姑娘,在下赵北歌,在此谢过你对臭妹的救命之恩。”
  她仅以颔首作礼。与矜持无关,而是在空中与风中,她没有人家自如对话的本事。
  “午时要到了,桃花酿即将出土,我先走了!”赵北歌突然头向下一扎,身势腑冲下去。
  “我来也!”冥东风带着她,紧随其后。在以后岁月里,曾有人问起樊隐岳,小小年纪从哪里练成了处事不惊的本事。樊隐岳首想到的,不是良亲王府,不是幽冥地宫,而是这个村子,这个集合了天地之间各式疯人怪人的“我们的村子”……

  隐十二

  饭桌摆如长龙,由村头延到村尾,竹为箸,木为杓,红陶作碗,粗瓷成盘,上呈鲜笋时蔬,家禽野味。每一桌十人,落座前引袖谦让,以长者为先。落座后也不见争先恐后分羹卷食,无论童叟,人人细嚼慢咽,姿态怡然,中间不乏低笑缓语之声,谈得是田中庄稼成色,生意收益,儿女教诲。
  “樊姐姐,这是新下来的笋,又鲜又嫩,你快尝尝。”臭妹将放到桌那边的整盘笋片端到她所喜欢的樊姐姐面前,纵使惹来同桌其他几人的眙视也浑不在意,
  樊隐岳微赧,“放在原处罢,我自己拿就好。”
  “樊姐姐不用管他们,这笋又白又细,和樊姐姐一般模样,给樊姐姐吃,是天经地义!”
  同桌的冥东风皱眉道:“那黄花呢?你把黄花也把拢到你樊姐姐跟前,是在嘲笑你樊姐姐已如昨日黄花么?”
  “萱草阑干,榴花庭院。悄无人语重帘卷。”臭妹不紧不慢,小红嘴儿闲闲张合,“是晁瑞礼的词没错罢?萱草,黄花也,多雅致多婉约,多配樊姐姐。小东哥白白长了一书生脸,说出前面那些话来,臭妹替你脸红。”
  诸人刻意哄起笑声。
  冥东风夹起一根鸡翅,狠狠放进嘴里,“你就陪着你樊姐姐一起吃清淡吃雅致罢,这些荤的一样别碰!”
  “谁说荤的就不雅?苏东坡那位大学问家尚云‘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况我辈乎?”臭妹将一块油滋滋的肥肉高高放在口中。
  诸人再发哄笑,“小东,臭妹可是圣先生的高足,你与她斗嘴,不是自找没趣么?”
  “说起这事,我才要奇怪,圣先生英明一世,怎会收这么一个顽徒?”
  “谁在说我收了顽徒?”
  “还有谁?不就是……”冥东风顺着话端,本欲一逞口舌之快,但眼角瞄见来人,玩笑姿态尽收,且立刻站了起来。
  不止他,全桌乃至所有桌位上人,依次站起,齐声:“圣先生。”
  来者皓首雪髯,灰色粗布长袍,眉骨高耸,目瞳深烁,双颊丰润,唇厚耳长,仅是望着,便似有一份圣者光辉漫延开来。无怪被人尊以“圣”名。
  圣先生身后尚有一人随同。
  樊隐岳会注意随同之人,概因巧合。圣者的光芒太耀眼,她不想被那光芒映到自己的枯暗心隅,移眸旁顾时,看到了另一张脸。又或许,因为这人本是亦是光彩夺目,令人极难视而不见。
  这男人的光彩来自何处呢?他的五宫形容,不是她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皇室里不缺英俊男人,自己更有一个年轻时曾得“天历皇朝第一美男子”盛誉的父亲。此人的清隽飘逸,经由那两道看似并不张扬实则锋锐内隐的长眉自由挥放;此人的风流蕴藉,则尽在一双狭长凤目里明灭起伏……
  “樊姐姐,峙叔叔很好看,对不对?”臭妹两只腮塞得鼓鼓满满,犹有空儿发问。
  “……峙叔叔?”
  “对啊,峙叔叔是和梁大叔、乔三娘他们结拜的,排在最末,却最厉害!”臭妹笑得比惭此刻当头的春阳,在诸人的一味恭敬中,尤其显得灿烂。“圣爷爷,峙叔叔,来坐臭妹旁边,樊姐姐你们还没有见过!”
  圣先生先挥手示意村人归座,再举步走到臭妹所示位前,拂须哂道:“臭妹方才又在欺负谁了么?”
  “臭妹岂敢?圣爷爷的教诲臭妹每时每刻不铭刻在心,从来不敢有一时忘记……”
  冥东风撇嘴嘟囔,“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欺负起人来才得心应手。”
  臭妹圆眸眯笑,“小东哥,请问,你是在谈论圣爷爷的不是么?”
  面对小丫头的挑衅,冥东风敢怒亦敢言,“臭妹,你应该和圣先生多学学韬光养晦的本事,不然和你喜欢的这位樊姐姐学一下隐忍之功也未尝不可。”
  “隐忍?”臭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樊姐姐,你在隐忍什么么?”
  隐忍什么么?她的确在忍啊,若不能忍,从地宫出来那日,便要走回京都元兴,和害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将自己这条鱼送上人家砧板……
  “……樊姐姐?”
  “臭妹,莫窥他人心间事。圣先生告诫过你的,忘了么?”出声者,是与圣先生随行同来者,“樊姑娘,在下关峙,代臭妹赔礼。”
  “臭妹没有!”樊隐岳抬眸尚未及言,臭妹已怨声报屈,“而且,臭妹也只能看到樊姐姐浮在心头的,樊姐姐藏得很深的,臭妹根本看不到!”
  但凡听见了此话的村人,伸箸搛菜的动作皆因之一顿。
  圣先生高笑:“吃饭罢。好不容易盼到了十五全村人共餐之日,再要这个日子,又要等上一月了,莫误了好时辰。”
  “对,吃饭,但不能只是吃饭!”冥东风拍案高笑,“九公的桃花酿何时上桌呢?我们可是等了足足一年了。”
  “来了来了,桃花酿出土!”
  这话,伴着一股子清馥酒香而来。
  村人间响应欢呼,群起欢饮。
  霎时,整个村子尽沉浸在桃花酒香氛之内。
  盛情难却,樊隐岳也呡了一小口。当酒液滑进喉咙,从不沾酒的她以为自己立刻便会醉倒,但,事与愿违。周围愈喧闹,意识愈清醒,神志恍若一根冰冷的指头敲击额头,提醒她:这般欢乐,她格格难入;如是喧闹,仅衬托她心田上的灰寂无望。
  她接到了圣先生的眼睛,刹那明白自己已被人看透。可,又能如何?
  娘的仇,她的仇,她或许放得下,却忘不掉。
  圣先生是智者,是慧者,可以渡她泅过苦海,到达欢乐彼岸么?。她沉浮其中,纵算抓住了递来的绳索挣身离开,心仍泡浸其中,那些空冷的,无声的,阴暗的存在,仍会一点点吞噬她心魂。

  隐十三

  十日了,从她痊愈走出小屋吃那场全村宴,已经十日了。
  十日里,她大多时光,都是坐在桃花潭边的树下,从晨曦未露时的潭雾浓厚,坐到日阳高挂时的光澜万千。这时间里,她望着村人晨起而作的劳碌身影,听着村中娃儿的朗朗读书声,鸡鸣犬吠,牛羊引吭,沉浸难返。
  在此处,处处皆是生命之形,在在皆是生命之音。生活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实践生命所赋予的,蓬勃而生动。
  这的确是她之前所从未想到过的一个世界,也是她不能到达的世界。
  “不必羡慕他们,你已经置身其中,只要你向前一步,便能成为他们中一员。”
  她听到清潭般的话声,螓首轻转。
  背对着身后日出东山的晨霞之光,月白色圆领长袍的关峙闲步而来。霞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浓墨长发,镶出一圈光晕。恍惚间,仿佛天上谪来了仙人降临。
  这时的樊隐岳还无法晓得,此境此况,会成她心头一道永恒风景。在离开这村子的十多年岁月里,无论是置身茫茫大漠中的沙场军帐,还是落栖在高墙红瓦的王宫大院,长夜无眠之时,仰望头顶孤月,总会有一个身披霞光的白衣男子,从青山绿水中迤逦走出……
  “我身子走得出去,心走不出去,形在神难在。”她道。
  关峙扬眉,“为何不将你心牢上的锁打开,放你的心自由?”
  “打不开,也放不掉。”
  “你没有试过,又怎知打不开,放不掉?”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他一愣,随即浅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外人无从体会之事,一言妄断倒嫌浅薄了。”
  “浅薄?”她淡声,“这个词,不适用于这个村子中的任何一人。”
  此村中,上从耄耋老者,下至龇齿娃儿,所识所读,无不开阔长远。
  “这个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曾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呼风唤雨,或江湖,或官场,或宫廷,能够安心居于此处,概因圣先生。其中,自然也有经历艰难者,万般辛苦方到达这方乐土。”
  “得此乐土,夫复无求么?”她低念,似问人,也似自问。
  “每人境况不同,他们能把此当成乐土,是因可从此中找到各自心灵所需的福乐与满足。”
  反之,若不能找到心灵上的福乐与满足,即使身处乐土,亦无异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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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和你说过多少次,老吴家的小子和老和家的不同,老和家小子主症是肺热症引发的痰涎壅盛,是以用川贝末与猴枣来清热化痰没错,老吴家小子却是喘症明显,我昨日详详细细地和你讲解过药方的,不记得了么?”身后桃林的草庐内,传来乔三娘教徒的娇叱。这几乎也是这村里每日必闻之声,当然,中间一定还要伴着三娘素手搧拍徒儿脑门的清亮声响。
  可怜的徒儿委屈嘟喃着,“三娘,您手底下轻点,打傻了小三,没人给您养老……”
  啪!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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