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拿着纸杯咖啡大笑。
〃明天开始上班,〃麦幼林说,〃罗织到你,是我功劳。〃
阿曼达听到了,在一旁笑道:〃别相信他,他对每个人都那么说。〃
程真问:〃你几时走?〃
〃今晚。〃
〃一定是这样的吧:亲爱的人永不在你身边久留,天天见面的邻居却话不投机。〃
麦君垂首,隔一会儿笑道:〃你大概也对每个人说这样的话吧?〃
〃嘎?我需要这样做?〃
麦君笑,〃那么,送我到飞机场。〃
〃一言为定。〃
阿曼达又说:〃幼林,你又故伎重施啊?〃
同事们那么可爱,叫程真放心。
那天,程真陪麦幼林逛名店买礼物送佳人。
程真有点担心,〃阿麦,你总得有个打算,不能老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钱花得冤枉,白填限,你也不小了,不能没个节蓄,我同你说,没储蓄,没尊严,一日做不动了,你才知道苦。〃
麦君微笑,〃没人管着我,我不懂留手。〃
〃快点找个固定女友吧。〃
〃你是毛遂自荐?〃
程真怔住,〃不,我的意思是,我从不与上司同事谈这种事。〃
谁知麦君不加思索地说:〃我可以辞工。〃
〃你在美新社已有二十年,别开玩笑。〃
〃那还得看我追求有无希望。〃
程真骇笑,〃老麦,别开玩笑。〃
〃你走着瞧吧。〃
程笑不放心上,吃了一顿丰富的日本菜,把他送进飞机场,回到家打点上班的行头。
程功来看她,〃我把你的小说快速邮递寄到《光明日报》给刘群阿姨了。〃
〃哎呀,我还需增删披阅呢。〃
〃刘阿姨说这样就好,越改越匠气,根本拿不出去。〃
〃你有无同她说我已找到工作?〃
〃有,她说:感谢主,随后,又来这张传真。〃
程真取过看,上面潦草地写:〃据悉,袁小琤已与家人赴瑞士度长假。〃
程功在一旁说:〃我从来看不懂刘阿姨及你其他朋友的中文字。〃
程真抬起头笑,〃中文写熟了,可随心所欲,随意而为,不拘笔划。〃
〃这又不是我们的民族性了。〃程功狐疑。
〃中华民族是极之复杂的一个人种。〃
程功感喟,〃这我相信,做头脑简单的加仔幸福得多。〃
程真检查衣柜,〃这几套行头足可应付过去。〃
程功忽然问:〃你有无见到他?〃
程真知道女儿指的是谁,停一停神,〃没有了。〃
程功坐下来,〃你可记得爱嘉爱伦坡的致乌鸦诗?作家似听见乌鸦在叫'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他想像力很丰富。〃
〃我很怕永远不再这种字眼。〃
〃青春一过去就永远不再。〃
〃可怖,〃程功掩脸嘻笑,〃所以要出尽百宝设法留住。〃
程真改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正在致力研究时间地点仪式。〃她笑答。
看样子这也是一种享受,不然不会拖长来做。
第二天,程真的工作正式展开,虽云驾轻就熟,但是到底触觉有点生疏,程真心惊胆战,倘若休息一年,岂非有可能永久脱节?
头几天下班回家,只觉腰酸背痛,午夜梦回,叹息连连,唉,还做什么冯妇拼什么命,明早立刻去辞职。
可是一觉睡醒,喝几杯咖啡,力气又来了,她又更衣上班,她与阿曼达相处得很好,可是程真已过了真心结交朋友的年龄,阿曼达不会成为第二个刘群,但是她俩一样结伴逛街,对异性评头品足。
一日董昕到通讯社来找程真,说了几句重要的话离去,程真拆开他带来的巧克力招呼阿曼达。
印裔美女眼睛都亮起来,〃那是谁?〃
〃我的前夫。〃程真微笑。
〃什么!你怎么会放弃那样的人才?〃
可幸董昕是个可以见人的前夫,同样是离婚,合不来同过不下去是有分别的,后者凄凉得多。
程真只得微笑。
阿曼达赞叹,〃你真是个神秘人物。〃
程真失笑,〃结过一次婚就荣升至如此高贵身份,始料未及。〃
阿曼达有感而发,〃在我们国家,离婚女儿代表羞耻,故此我害怕结婚。〃
〃谁说的?〃
〃亲友议论纷纷,父母抬不起头来,迁怒女儿。〃
〃那女子已经十分不幸,还需看尽白眼?〃
〃谁叫她当初没有专心选择对象。〃
程真不怒反笑,〃世人有哪一个可以有本事看通个人前程?〃
阿曼达叹口气,但随即精神又来了,〃你的前夫此刻可有女伴?〃
〃我并无问他。〃程真微笑。
〃你呢,你是否同幼林走?〃
〃幼林是本行一个出色人物,我愿意向他讨教学习,但不可能发展其他。〃
阿曼达说:〃你那样挑剔,当心寂寞。〃
隔几日,程功到通讯社来找母亲,这回子,几个男同事瞪大了双眼,〃那是谁?〃
程真含笑说:〃我女儿。〃
男士们呆半晌,随即有反应:〃程,我的位置近窗,光亮些,〃〃程,我这部摄影机较为轻巧,适合你用〃……世事就是这么现实,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已经混熟了。
程真的小说在《光明日报》刊登出来,她问刘群:〃反应如何?〃
刘群支吾以对:〃多写百来两百篇,也许会有人评你,〃那意思是,暂时并无反应,〃可是,我读到你在美新社的特稿,十分精采。〃
程真轻轻说:〃去你的。〃
就这样,程真终止了她极有可能华丽灿烂的小说家事业。
一日,阿曼达手持一张帖子说:〃这是品尝香槟与鱼子酱的好机会,我们一起去。〃
〃是什么玩意儿?〃
阿曼达说:〃贵国捐款一千万给我们大学人文学院做一项研究。〃
〃那很好,可是我有工夫要赶。〃
〃陪陪我,三十分钟足够。〃
你帮人,人帮你,程真只得笑道:〃好好好。〃
下午,寒冬,天上飘雪,酒会有点冷落,仪式很简单,不过是一方将支票交到另外一方手中。
主礼人上台,程真在台下一看,怔住。
穿着深色西装风度翩翩的正是孙毓川。
程真微笑了,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边阿曼达低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那么漂亮的中国男子。〃
阿曼达对南中国海两岸关系有点混淆,这也难怪,她一向负责北欧新闻。
程真静静看着孙毓川,自觉气氛有点荡气回肠。
果然,阿曼达发觉了,〃程真,你认识此人?你为何这样看着他?〃
程真不语,低头喝酒。
她没想到孙毓川会下台来与她寒暄。
他落落大方走到她对面站定,〃好吗?〃
程真也十分有礼,〃不赖,托福。〃
孙毓川微笑,〃我今日的头发与西装没问题吧?〃
程真也笑,〃我从没见过像你那么小气的人。〃
孙毓川侧着头想一想,〃我就是不能忘记。〃
程真只是笑,半晌,她示意,〃他们在等你。〃
孙毓川且不理,〃你可能会对我们捐助的该项研究有兴趣。〃
〃那是什么?〃
〃我们想进一步了解世纪初铁路华工的贡献。〃
〃那很好。〃
〃我知道你会高兴。〃
〃可是,我又是谁呢?〃程真谦逊。
这时,程真目光落在孙毓川别着的襟章上,〃呵,你升职了。〃
孙毓川欠欠身,刚想说什么,已经有随从过来,称呼道:〃孙翁——〃
程真〃嗤〃一声笑,连忙走开,孙翁?不不不,这不是她的世界,她的选择完全正确。
她步出酒会,阿曼达追上来,〃程,程,你认识那人?他为何与你谈那么久?〃
程真温和地解释:〃彼此是华人,闲谈数句耳。〃
阿曼达笑问:〃是吗,只要是同胞双方情深款款地凝视也不算奇怪?〃
〃你多心了。〃
〃别忘记我也是记者,触觉敏锐。〃
〃阿曼达,我从来没有小觑过你。〃
〃程真,〃阿曼达充满狐疑,〃你到底是谁,为何麦幼林天天送花到办公室给你?〃
程真笑了,想一想答:〃我肯定我不是狐仙,狐狸们毋须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阿曼达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