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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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入平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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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回身,握住门扇。他还站在原处,目光追随着她,一动不动。
  门轴似乎有一千年没有上过油了,沉重艰涩的象是两道石门。
  她咬着牙,将门合拢。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身影仍在那里,长长的衫脚在风中飘动。
  纪渝靠在门上,半晌,才似攒足了力气,走到床边坐下。她静静的打开黄铜匣子,里面是一卷卷图画,画中尽是裸了身体的男女拥抱缠绵的身影。她麻木的翻看,一张又一张,很认真的研究。
  桔黄色的灯光映在窗上,透过窗缝钻出去,洒满院落,与天上星光辉映。
  榕树下的身影立了通宵,到东方泛白,才缓缓离去。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像炉子上的火,将整个几家大宅,甚至是整个浔江古镇燃至沸腾。
  蜂拥到纪渝屋里的老妈子和年轻媳妇,在看见新娘子眼下深深的青影的时候几乎全体呆住。她的面色到还是好,可是怎么也掩不住憔悴脸上,一点新嫁娘的喜气也没有。佩英频频跺脚,“我说二姑娘,你这个样子,可怎么见人啊。”
  纪渝笑的腼腆,“昨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大伯母,可真对不起了。”
  “这可怎么办呢?颜色这么深,打粉也盖不住啊。”
  还是叶紫苏冷静,看了看,挥挥手,“来不及了,先梳洗了再说,反正盖上喜帕,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一想也是,匆匆忙乱起来。
  当地的规矩,女儿出嫁前,要先给家里的长辈敬茶,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由父亲给女儿盖上盖头,送上花轿。
  纪渝没有父亲,长兄如父,就要由纪川来给她盖喜帕。
  这对两个人来说,不谛是另一种煎熬。
  纪川一大早就来给老爷子磕头。
  姨奶奶见他满眼红丝,虽穿着大红的喜服,也丝毫不见以前的丰神俊朗。不由叹气,“这孩子,这些日子也真难为你了,你看看累成什么样了,大喜的日子,一点新郎官的喜气……”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到底犯了吉日的忌讳。
  老爷子虽然行动说话不方便,耳目倒还聪明,一听这话,已经变了脸色,正要发作,忽然看见门外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龙凤喜褂的女孩进来,不由一怔,也忘了发脾气,看着那张轻灵粉嫩的小脸,发起呆来。
  姨奶奶已经笑起来,“从哪来得的小媳妇,这么漂亮,真是人靠衣妆。平日里看惯了也不觉的,现在才发现小渝丫头还真是俊俏。”
  纪渝已做了新娘打扮,一头长发拢在脑后挽成髻,簪着合欢花金银双股钗,素净的小脸上淡施脂粉,朱红的法国唇膏越发衬的她容颜如玉,姿容灿烂。
  纪川盯着她,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干什么,已不重要。他和她都穿着喜服,两人比肩而立,一派喜气洋洋,新郎官和新娘子,同处一室,各怀心思。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满脸喜色,唯独作为主角的他和她,要强颜欢笑。
  她跪在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的献茶,恭恭敬敬的叩头,垂着头听姨奶奶代爷爷叮嘱些为妻之道。
  旁边看着的三婶扯扯大太太佩英的胳膊,偷偷笑道:“这个囡囡平素皮的上天,现在老实的嘞,像换了个人似的。”
  佩英看了她一眼,撇着嘴角笑,不说话。
  纪渝给爷爷叩完头,站起来,走到叶紫苏跟纪川身边,跪下。
  纪川微微侧了侧身子,他这是代父亲受妹妹一拜,因此不能免,却也不能全受。
  纪渝盈盈叩拜,向叶紫苏敬茶,始终低低垂着头。终于,她将茶盏捧到纪川面前,“哥,请用茶。”
  他伸手去接过,冷不防她突然抬起眼,寒星一般的目光直直射穿他。
  纪川突然手一哆嗦,半盏茶就溅出来。
  “哎呀,怎么搞的。”叶紫苏轻呼,不知为什么,语气中却一点诧异也没有。
  “哦,是我不好,没拿稳。”他急忙说,再看纪渝,已经又垂着眼,走到大伯父和大伯母面前。
  终于所有的长辈都敬到了。纪渝回到兄长面前。
  纪川愣愣看着她,直到叶紫苏轻轻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他接下姨奶奶递过来的喜帕,轻轻抖开,一只金线绣的彩凤迎面扑过来,辉煌灿烂,振翅欲飞,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她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油光水亮的发顶。
  花轿就在门外等着。
  喜帕悬在她的头上,有一瞬间的迟疑。这艳红的帕子一旦盖上,再拿下来的时候,她就是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了。她再也不会对着他撒娇,对着他使气,她的喜怒哀乐,都将由另一个人分享,再与他无关。
  他的手缓缓落下。
  感觉到降临头顶的阴影,她蓦的抬眼,迎向他。
  这一次,他定住心神,回应她的注视。
  长长的流苏牵引着那块红布,阻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纪川松了口气,看看周围的长辈们,弯下腰扶起妹子,“来,上花轿吧。”
  纪渝恭顺的由他搀扶着,走出门,早有喜娘侯在轿子旁边,见他们出来,立即打起帘子。纪川把她送进去,向后退一步,轻轻道:“走吧。”
  吹鼓手拉弄起来,原本在外面等得昏昏欲睡的几个孩子也来了精神,轿子颤巍巍的抬起来,在孩子们的欢呼声里出了庭院。
  大家都跟着轿子涌出去,连姨奶奶也送到了院门口。
  纪川退回屋里,突来的心痛让他的双腿酸软,几乎站立不稳。
  就这样,亲手,把她送上了别人的花轿。他嘲讽的笑,纪川啊纪川,你究竟有什么不平?你究竟在难受什么?他是你的妹妹啊?血亲妹子。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就任由两人间的情潮泛滥,铸成大错?
  可是为什么心中苍茫,与屋外那鼎沸人声格格不入?
  象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回头,看见爷爷坐在太师椅中,斜着眼,歪着头,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咧向一边的嘴象是在讽刺他。
  宁尘在浔江没有家,他自己出钱,在纪府不远处的三和塔附近租了一幢两进的院子。婚后两个人就将搬过去住。但既然是冲喜,喜事就要在纪府办,洞房也是要在纪府过,两个洞房比邻,这才是双喜临门。
  所以纪渝的花轿,从后门抬出了纪家,绕着镇上走一圈,还要从正门送回纪府。
  镇上的灾民还有很多,前些日子,纪川为了防疫,吃住都在灾民聚集的几条街。他用的是西药,寻常急症见效快,人又和蔼,监管的赈济物品分发也清楚公道,因此很受灾民爱戴。这时知道是纪神医的妹子出嫁,不管受没受过他好处的灾民,都涌过来,将花轿团团围住,无非是说些吉利话,感恩戴德一番。
  纪家规矩,下人在外面不得仗势欺人,纪渝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对窗外一切嘈吵恍若未闻,送嫁的顺蓝人又随和,见人多,便命轿夫缓行,如此耽搁了将近大半个上午,才终于把轿子送进了纪家大门。
  正门进去是养性堂,专用做婚丧祭祀大礼的,姨奶奶早叫人打扫装点了出来,两对新人拜堂,就要在那里。
  养性堂外是临时搭起的棚子,设了五十桌酒席,几百个宾客早就到齐了。就等着看新人拜堂。
  由于路上耽搁了,锦华的花轿倒比纪渝先到。一众宾客正等的不耐烦,见花轿抬进来,立即伸长了脖子,要看养性堂里的热闹。
  主婚人是叶远志。他年纪虽轻,在浔江却极有声望。见主角到齐,立即吩咐司礼的文先生唱礼,司乐的武先生奏乐。纪家大宅内外说话就热闹起来。
  纪川是长兄,先牵引着锦华拜了天地父母。
  然后宁尘出来。
  镇上见过宁尘的人不多,只听说纪家的女婿是皇室末裔,贵介子弟。此刻他一亮相,远远看见新郎长身玉立,一袭大红礼服越发衬的整个人面如冠玉,英姿飒爽,都不由暗暗叫好,心道这纪家如此好的福气,生的儿女本已经是拔了尖的人萃,娶了媳妇,是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就连女婿,也是要门第有门第,要人品有人品,竟不知是积了几世的福气。
  新人向主婚人行过礼后,叶远志往堂中一站,亮开喉咙唱道:“秉吉时,结夫妻,上敬天地祖先,下亲骨肉兄弟,求夫妻和睦,祈子孙昌盛。今纪氏女渝,与爱新觉罗氏男宁尘结为夫妇,天地为证,高堂为媒,情结两心,三拜成礼。第一拜,拜天地……”
  宁尘牵着纪渝走到堂口,两人正要下跪,忽听宾客中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慢着,先别行礼。”
  所有人均是一怔,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出来闹场。纷纷向发话的人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的男人分开众人,走到养性堂门口,“我不同意他们成亲。”
  几百个宾客间立即炸出一波议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纪川刚送了锦华进内堂,听见外面出了事,连忙出来。只见叶远志已经走上前去交涉。
  叶远志打量了那人一下,他见多识广,眼睛十分毒,一眼便看出那人身上一身新蓝布褂子是两截布头拼做的,一双布鞋是最便宜的摊头货,今天几家邀请的,都是真上有头脸的人物,这个人,不可能是嘉宾。但他心思缜密,开口前先看了一眼养性堂里的各人,见别人都还好,唯有叶紫苏脸色苍白,紧紧盯着那人,竟似站立不稳的样子。
  叶远志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姐风闻向来不好,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大概是事发了,心念电转,已想出了应对之道。
  不容那个人再开口,他不急不缓,问道:“尊驾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人一怔,摇头,“不是,我是……”
  叶远志不给他机会,扭头问纪家众人,“这位可是府上的贵客?”
  纪川走上来,与远志并肩而站,一双锐目盯着那个人,冷冷道:“不是。”
  远志又扬声问:“这是哪府上的人?有没有人出来认?”
  自然没有回答。
  那人急急说道:“我是……”
  “你是来恭喜的?”
  “不是。我来是……”远志的话问得十分刁,让人不能不答,还必须要反驳,他不等对方说完,一句跟着一句的发问,那人根本没有机会说出话来。
  纪川比远志还急,已经喝道:“门上怎么看的?不是宾客,不来恭喜,放进来赶什么?”
  早有两个门房上的护卫黑着脸候在一旁,一听这话,立即涌上,一左一右架住他就往外拉。
  那人存心闹事而来,料不到对手如此厉害,根本不容他开口,便被赶出去。当下也顾不的许多,使出泼皮手段,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破锣嗓子嚎道:“你们纪家不得好下场,仗势欺人,拿了我女儿攀高枝,不让我们父女相认,我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等着瞧……”声音一断,想是被人掴了一掌。
  养性堂里的人刚刚松口气,那人不知怎么挣脱了护卫,又跑回来,“我女儿不姓纪,我要让他认祖归宗……”
  纪川大怒,喝道:“废物点心,连这么个破落户都看不住。”吓得几个护卫上去连拉带拽,终于把那人轰出门去。那人犹自不甘,在门外叫骂连连,声音隐隐还能传进来。
  有人来闹纪家的喜事,已经是天大的意外,听那个人的话,似乎这里面还牵涉了许多闺帷丑闻,话头隐隐指向新娘子纪渝,这意外就太令人吃惊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婚礼另一个主角纪川。纪家大少爷出了名的温文儒雅,这是当着几百个宾客暴跳如雷,当真是前所未见。想来这是因为牵涉到了母亲与妹妹,不免有人暗自揣测,那人说的,只怕有几分是实情。好在这些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心中如何兴奋,面子上还挂的住,
  事情敷衍过去,气氛却已经破坏了。宾客在外面议论纷纷,养性堂里纪家的众人面色铁青,一直僵立在那里的宁尘脸上更是黑得仿佛罩了乌云。新娘子纪渝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只是看她红盖头上飘摇的如风中枯叶的流苏,也知道这女孩子此刻只怕是在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下面怎么办?连远志也没了主意。
  纪川走到老爷子身边,他此刻更担心爷爷的身体。老爷子闭着眼,象是睡着了,神色倒还安详。纪川小声问:“爷爷,你怎么样?”
  老爷子摆摆手,口齿不清的说:“没事,继续,继续。”
  有了这话,远志立即遵行。
  几乎是走过场的,一对新人匆匆忙忙的拜过了天地,被送进洞房。
  双喜临门被意外的人捣乱,喜筵不欢而散,浔江镇的大街小巷平添了许多话题,其中最为认津津乐道的,就是纪家二小姐是野男人的野种了。
  锦华在内堂,听见外面的喧闹,又有丫头及时报告外面的事情,待到纪川进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大致的因由。
  一来因为老爷子身上有病,儿孙不该嬉笑吵闹,二来因为婚礼上的意外,新婚之夜,却没有了闹洞房的喜庆。
  锦华倒不在乎,乐的清静。
  老妈子们等纪川掀了盖头,说几句吉利话退出去。屋里就剩下纪川与锦华。
  原本就十分熟稔,没了别人,锦华也就不再拘束,看见纪川拿着盖头坐在那里,便静静站在一边。
  纪川抬头看看她,若有所思的一笑,“我是在想,今天碰过两次盖头,上午给小渝盖盖头,这会给你掀盖头。倒也有趣。”
  锦华细细看他的脸色,见他虽然面无喜色,脸色倒也不至于阴沉,这才放胆道:“我知道你心疼小渝。宁尘是个好青年,会对小渝好的。”
  纪川看着她,“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是。”
  “你怎么想?”
  锦华叹口气,“小渝妹妹,她真可怜。”
  纪川忽然紧紧握住锦华的手,“锦华啊,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但是此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杀了她。”
  锦华忙劝道:“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纪川咬着牙,摇头,“我是说,我娘。”
  锦华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些失措的跌坐在床上,脑中混乱一团。
  洞房之夜,烛影摇红,大红喜烛成双成对的流着蜡泪。洞房中的两个人,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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