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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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入平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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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纪渝一惊,“那怎么办?”
  “不知道。”宁尘苦笑,“只希望他们及时逃出去,我正托人在沈阳打听,如果他们离开,多半是去了满洲。”他叹口气,握住她的手,“小渝,我现在只有你了。姨奶奶昨天跟我商量,说要给爷爷冲喜。一来爷爷不能等,二来现在的局势……,我想,就答应她吧。”
  纪渝一时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望着宁尘身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你说怎么样?小渝。”
  “什么怎么样?”她深思恍惚。
  “结婚啊,我们结婚吧。”
  两对目光在空中交汇,他面无表情,她笑容微涩。
  宁尘终于发现身后有人,他转过头,看见纪川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时,他听见纪渝在身边说,“好的,我们结婚。”
                第六章
  老爷子的身体不能等,匆忙间没有太多选择,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
  只剩下十来天功夫。日子一定下来,纪府上下炸了锅一样的忙乱起来。
  纪川是长孙,纪渝是长孙女,两人在同一日嫁娶,联姻的又都是名门望族,纵使仓促也决不能马虎。姨奶奶要照顾老爷子,还要主持装饰喜房,邀请亲友,虽说非常时期一切从简,纪家落户浔江上百年,根深叶茂,纵然简,也简不到哪里去。
  长房太太佩英带着女眷们安排府中人手,教导年轻丫头们喜事的礼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要忌讳,什么人要格外尊重等等。顺蓝采买一应所需事物,顺白处世圆滑周到,负责门面上的迎来送往。就连平日里不理家务的二太太叶紫苏,也开始忙碌着为一双儿女定制礼服。
  没有参与其中的,只有顺风和川渝兄妹。
  顺风监管着航运局,无暇顾及。纪川除了照料爷爷的病情,管理汇集分发赈济灾民物资外,还帮着叶远志给灾民诊病消毒防疫,每天早出晚归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常常好几天见不到人影,阖府上下,他居然是最忙的一个。
  纪渝最轻闲。突然间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好的快,几天就下了床到处乱跑,见了人照样叽叽刮刮说说笑笑,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两三天的功夫,眼看着人就瘦了下去,下巴也尖了,两只大眼睛衬在小脸上显得越发的楚楚动人。
  姨奶奶忙得昏天暗地,偶一抽空,见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找来水晶盘问,到底二小姐哪里不好了。水晶不敢说出实情,推说不知道。姨奶奶没有办法,只能赶着纪渝回屋里养着,不许出来乱跑。又让人每天炖了燕窝鸡汤送过去,盯着她喝下,务必要在婚礼前养胖些才行。
  纪渝反对无效,被关在院子里,也乐得轻闲。
  只有纪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水晶悄悄找过她,说二小姐人前嘻嘻哈哈没什么不妥,可是没人的时候,常常发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心思,一顿饭,吃的时候少,看的时候多。有一天早上起来,水晶进去服侍,看见纪渝坐在窗边出神,床上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竟是一夜没有睡过的样子。这样折腾自己,怎么能不瘦?
  她心中暗急,可是全家都忙的人仰马翻,不可能再去给姨奶奶他们添麻烦。灾民里有疫症出现,纪川已经两天没有回过家,更是不能商量。纪宁急得直跺脚,却也无法可想,远远看见宁尘过来,还要避开。
  纪渝正在试喜服。负责的老妈子看着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大红褂子,连连叹气,“我说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前天来试,说大了,照着尺寸改小,今天来,又大了。不是我说,你可不能再这么瘦下去了,你看这身上还剩下几两肉啊?看着都让人心疼。”
  “是吗?”纪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的没心没肺,“这样多好,我的腰越来越细喽。以后穿旗袍才好看啊。”
  “哎,这姑娘家爱俏,也不是这么样的啊。”老妈子无奈,转头看见宁尘进来,忙笑道:“宁少爷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二小姐吧,大日子就临近了,这一口气的掉肉可怎么办啊。”
  纪渝笑着挥手,“宁尘别理她,好不容易瘦一点,这妈妈就老在耳边念。”
  老妈子也笑,“你们小两口说话吧。我再回去吧着褂子改改,这回多收半寸,看着二小姐七天后还瘦。”
  宁尘等老妈子出去,把门关好,上前一把把纪渝抱在怀里,用手掐着她的腰比了比,“真是又瘦了。不过瘦点好看。”
  纪渝推开他,假装生气,“你嫌我胖?”
  “没有没有,”他不让她跑,亲亲她的脸,“当然没有了,现在最好。”
  纪渝垂下头,避开他的唇,眼睛瞥倒他手中的信封,“这是什么?”
  “大哥今天让人给我送来的,一封日文信。他让我看看里面说的是什么。”
  纪渝想起来了,“噢,对,我记得。当时大哥就说要给你看,结果爷爷病,我病,乱了这些天,大哥大概也忘了,到现在才想起来。”从他手上拿过信展开,一边问道:“里边都说什么?你看了吗?”
  “看了。”他也不放开她,环住她的身子,就着她的手指着信纸,教她认日本字,“这个是满洲,这个是皇帝,这个是臣民,这个是大东亚共荣圈。”
  “等等。”纪渝打断他,“这信里说什么?”
  “别激动。”他含笑拍拍她的头,“这封信是康德皇帝写给满洲贵族的,号召大家为大东亚共荣圈奋斗。”
  “康德?伪满洲皇帝溥仪?为什么那个日本人会跑到这里来?难道这里也有满洲贵族?”她回过头上下打量他,挤挤眼,“真是,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mpanel(1);
  他哭笑不得,“让你别乱说了。这话传出去,别人难免会信。还是小心点好。”
  纪渝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吐吐舌头,不敢多说。
  宁尘问,“这信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从一个日本人身上。”
  “那日本人呢?”
  “不知道。”她毫不在乎,突觉奇怪,看看宁尘,“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只是好奇。”
  “真的?”她将信将疑。
  “别说这些了。”宁尘抢下信纸,“让我好好抱抱你,从明天开始就不能见你了呢。”
  浔江的习俗,未婚夫妻婚前七日不得相见。
  “不要啦。”纪渝推他,“又不是没分开过。你去寿县,一去十几天,不也没事吗?”
  “小渝,”宁尘忽然郑重起来,“这次回来,有种感觉,好像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我担心……”
  纪渝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你放心,什么都不会变。”
  宁尘看着她,半晌一笑,“那就好。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局势,什么事情都很难确定。我的家人生死不明,我只有你了。”
  纪渝迎着他的目光,涩涩的笑了一下,“我,也只有你一个啊。”
  她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的艳阳。真的只有宁尘了。
  那一夜大哭之后,她偎在兄长的怀中睡去。当她醒过来,躺在空荡荡的屋里,鼻端还有他的气息缭绕,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心中无比空旷,从那一刻,她知道,她将把这份感情压倒心底最深最黑暗的地方,紧紧守护着。这于她并非难事,她从小就知道该如何守护心底的秘密,只是要将最亲近的大哥也变成秘密,她心痛如绞。
  即使大哥离开的那十年,她也从未有过这样伤痛的感觉。只想和大哥在一起,不离不弃。有时候,她不禁想,如果他们不是兄妹,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立即,她就甩掉这个念头,因为他是她快二十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一切的快乐都来源自他。她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怎么能想象一个没有他的残缺生命呢?所以还是兄妹好,以兄妹的名义分享彼此的生命。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惊世骇俗,但是世俗并不能带给她快乐,那样安心踏实的喜乐,只有兄长能带给她。
  原想这样一辈子也好。直到那一夜,受了惊吓的她,发现单纯的拥抱已不能安抚自己的惶恐,她想要更多。当兄长吼出逆伦那两个字的时候,连自己也吓坏了。她努力想忘掉当他们喘息想闻时的激荡欢乐,她告诉自己那与情人间的亲昵不一样。的确不一样,当宁尘拥她入怀的时候,她只感到了冷漠与麻木,如此不同。她很迷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当纪川告诉她,只是兄妹的时候,她才知道,情人间的感情,发生在兄妹间,如此震撼,那种不伦罪恶感所带来的震荡中同时包含了甜蜜与苦涩。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她不可能同时得到兄长和他的爱情。她发问的同时,把他逼上了绝处,逼的他必须选择,是放弃他们之间的亲密,还是妄顾世间的伦理道德。他其实没有选择余地,她也明白。但为何就是情不自禁,无法释怀?
  窗外残阳似血。这一个夏季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老爷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第二次中风,令他左边身子完全无法动弹,从此便卧床不起。他一生是个要强的人,如今事事靠人扶持,诸事不顺遂,难免脾气暴躁,情绪不稳,每发一次脾气,血压就升一次,叶远志和纪川两个人极其头疼,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反复叮咛身边的人,千万不能惹老爷子生气。
  人人都怕老爷子发火,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纪渝。也不知为什么,生病前老爷子也不过格外疼这个孙女些,现在却是怎么看她怎么高兴,每次发脾气,只要请了来,清清脆脆几句话就立刻将老人家哄的回心转意,喜笑颜开。
  因此纪渝出嫁前的几天,除了坐在屋里喝鸡汤养肉外,就是去老爷子那里打转,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得飞快。
  六月初五晚上,浔江的风俗,母亲要为女儿送嫁。
  叶紫苏带着翠翘,捧着一个黄铜匣子,进了纪渝的房间。
  她刚沐浴完,正坐在桌边,支着腮帮子发呆。乌黑油亮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发稍还滴着水。看见叶紫苏她门进来,忙站起来,垂着头,一语不发。
  叶紫苏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笑着冲翠翘说:“你看这孩子,平日里跟刺猬似的,这会子倒蔫了。”
  翠翘抿着嘴笑,“二小姐怕是害羞吧。”
  “过来吧,你看看,头发也不擦干了。病刚好,自己不小心,还这么大意。出了嫁,就没人照顾你了。”
  纪渝静静走到叶紫苏身边,任她用干布将头发上的水擦干,又用桂花油润了一遍头发。纪渝坐下,翠翘给她用白棉线绞面,叶紫苏在一边徐徐的说着婚礼洞房要注意的事项。
  纪渝不发一言,静静听着,玉雕一样坐在那里,任翠翘在她脸上动作。
  绞完面,就要点眉。叶紫苏站在翠翘身后,看着她在女儿脸上一点点描画出两弯新月般的眉。看着镜子里女孩点漆般的明眸,衬着柳叶弯眉,白玉肌肤,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叶紫苏叹口气,弯下腰与女儿脸贴脸,看着镜子,啧啧叹道:“翠翘啊,你看看小渝长得多像我?看看这眉眼,这鼻子,还有这脸蛋,嫩的就快能掐出水了。唉,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着她,才觉得自己老了。”
  纪渝默默盯着镜子,与母亲的目光在镜中相交。她微一偏头,拉开距离,不让两人脸颊接触。
  叶紫苏缓缓站直,眼神深奥难懂。
  终于,她让翠翘拿过那个黄铜匣子,“好了,最后要交代的,就是这黄铜匣子了。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给我的,如今再传给你。里面的东西,今晚务必看完。你明白那是什么吗?”
  纪渝朝那匣子看了一眼,突然明白了里面装的什么,不由红了脸。微微点了点头。
  “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梳头呢。我先走了。”
  纪渝站起来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们出门,忽然唤了一声,“娘。”
  叶紫苏停住,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突然对她充满敌意,这一声娘,便很少叫起,即便是大人们要求,也叫得不情不愿。上一次这么主动叫娘,是好几年前了。
  纪渝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谢谢。”
  突然间,叶紫苏便觉得有什么涌上喉咙,她轻咳了一下,“这有什么好谢的,傻孩子。”
  “娘。”她又叫。走下台阶,到母亲身边,上前轻轻抱住她,“谢谢了。”
  叶紫苏慌忙挣开她的拥抱,强笑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快休息吧。明天可是大日子。”说着匆匆走出院子,步伐飞快,仿佛在逃避什么让她震惊的东西。
  纪渝看着母亲与翠翘的身影隐在夜色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天上群星璀璨,冷月如钩,仲夏的夜,充斥着清风虫鸣,还有江滨特有的似有若无的涛声。
  纪渝发了一会呆,低低叹了口气,正要回身进屋,突然院门外老榕树下,有什么东西牵住了她的目光。
  她走到院门口,看的真切,霎时间脸上血色尽退,一声呼唤险些出口。
  对面几丈外,大榕树下,立着个青衣长衫的熟悉身影。树影婆娑,月光穿透枝叶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几乎与那大树融为一体,只有随着微风轻摆的衣角泄漏了他的伪装。
  他看着她,有些吃惊,没想到她竟然会注意倒自己。他想躲开,然而当两人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便再也无法动弹一分一毫,他只得沉着气,与她对望。
  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将他们两个都凝固在了原地。迎面扑来的巨大悲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月光下的她,散发着晶莹的光,月白色的旗袍,在黑夜中清楚的勾画出她消瘦的身形。风中飘送着淡淡桂花油的味道,那是新嫁娘才会用的东西。
  他们长久的对望,忘却了时间地点。没有人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夜风在他们之间回舞,虫鸣啾啾,月影扶疏,象是在他们之间搭起了一座无形的桥,又象是建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不知过了多久,纪渝黯然回神。最后看了他一眼,她转身,步子沉的几乎迈不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踏上了台阶。
  她慢慢回身,握住门扇。他还站在原处,目光追随着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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