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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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无-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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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休息。” 
  玄痛还了一礼,又对我施了一礼,当真就转回身,飘然而去了。 
  我目送着他离开,也有点羡慕起来,做一个纯粹的和尚也不错,万事不挂心,什么都不在意,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身体虽然受着戒律的约束,一颗心却是十足自由的。 
  小沙弥说了声“聂施主请随我来”,就转身走进了门里。 
  我只好跟在后面。 
  这明显是个侧门或后门,本以为进去之后会先看见百转的回廊和玲珑的园林,谁知眼前竟是一片开阔,青石墁地的院子,中心有棵参天的古树,树下一张石桌,几座石凳,此外再无长物。 
  清冷洁净,博大虚空。我心中忽而起了一分敬意,老老实实跟着小沙弥穿过了院子,眼前便是三间朴素的禅房,小沙弥立住脚,回身合掌道:“聂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去禀报方丈。” 
  方丈玄慈,少林玄字辈第一人,成名于拈花指与风云手,多年前也是风光无限的天才少年,桀骜不驯,声名一时无匹,本来差点被少林除名,却忽然有一天转了性情,在少林山门外长跪了三昼夜,终于感动了三长老之一的渡厄,准他重入少林门墙,从此收心养性,转攻禅宗之道,积十年而有大成,再十年后竟又再以佛学闻名天下,45岁那年,三长老闭关修炼,便将少林方丈一职暂委于他,谁料长老们竟于清修中先后圆寂,这是江湖近二十年来未了的著名公案之一,虽然许多人存有疑心,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玄慈便以长弟子的身份正式承袭方丈职务,执掌少林至今,倒也称得上成绩斐然,声誉也随之日隆,当年之事,极少再有人提起了。 
  等候的时间里,默想完这一段资料,忽然觉得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正在琢磨,那小沙弥却又走了出来,躬身道:“方丈有请。” 
  我只好暂且放下思绪,随他走进了禅房。 
  禅房很小,却也如院中一般素净疏朗,不多几件必需的家具虽然都已非常古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也许是经历了不少前人手泽,微微发着玉一般沉着凝重的光华。 
  一位老僧端坐正中,相貌端方,衣装简朴,却很是威严庄重,想来就是方丈玄慈了,见我进来,他微笑道:“有劳聂施主久等了。” 
  我赶忙躬身道:“哪里,哪里。” 
  老僧笑道:“施主请坐,此来山路崎岖,只怕施主肚中也饥渴了,请略用些茶点,稍迟再用午饭,以免一时过食,滞胀伤身。” 
  说着,小沙弥便送上了清茶一盅,茶饼一盘,闻起来清香扑鼻,颇有山野风味。 
  我也确实又渴又饿了,可心中疑问甚多,不敢随便就吃喝,万一被迷倒了才郁闷呢,心虽这么想,但口中还是道了谢,然后假装急切得顾不上其他了,立刻问道:“方丈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如此大费周张,实在令小无疑惑不已。” 
  老僧微笑道:“施主既已来了,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我摇摇头道:“这闷葫芦打得已经够久了,早令我寝食难安,好容易真到了少林,哪里还耐得住性子,请方丈就直言吧。” 
  老僧居然怔了怔,仿佛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然后又想了想,方道:“也好,此事也不宜再拖了,就恕老僧直言,关于杀手同盟内讧的事情,不知聂施主有无听到风声?” 
  风声虽然没听到,但我已经见过了狗急跳墙的碧树西风和蓝先生的人头,也可以猜想到其中一二,不过这跟我也许有不小的干系,可关少林长老什么事?我疑惑地点点头道:“在下近日出游在外,今天才知道点风声,却不知方丈有和高见?” 
  老僧沉下面孔,缓缓道:“此次内讧非同小可,起讧者手中握有重大机密,并以将之公诸天下相威胁,实在让人头疼。” 
  是说碧树西风吗?六大高手之二,手中当然握有不少秘密,不过似乎这筹码还不大够,不然也不会还想要打我的主意——可方丈看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就懒得去提醒他,不过这也该是杀手同盟的首领头疼,少林方丈头疼什么?应该额手相庆才是啊……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道:“哦?” 
  老僧立起身来,接着道:“其实所谓秘密,就算公之于天下,也未必有人相信,但必须采取若干措施,让江湖有所震慑,所以急召聂施主前来,实乃有重任相托。” 
  我更糊涂了,他这说话的口气,全然不像少林的方丈,倒活像我的大老板,真是奇怪,忍不住问道:“杀手同盟的秘密,又于少林何干?” 
  老僧半闭上眼睛,沉声道:“因为这秘密的核心,就是少林。” 
  我隐约有些明白了。难道我的大老板,不,杀手同盟的大老板其实竟是少林方丈?这倒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只要压得住两头的阵脚,一唱一和,轮流坐庄,永远都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牛啊,真牛……不愧是惊天大秘密,一旦公诸天下,也确实未必能让人们都相信,但如果有确凿的证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两者对垒多年的局面也让大家乏味了,不少人被强压着难以出头,恐怕都在等着这个机会……可他打算采取什么震慑的措施?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忽然觉得十分好笑。忽然又有些心惊肉跳。 
  老僧却也不说话,半晌,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开口问道:“原来如此……那么小无的底细,方丈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又怎会认为小无能力挽狂澜呢?” 
  老僧微微张开眼睛道:“因为你是除了核心之外,最大的秘密,如果关于你的秘密不能成立,其他的部分也就不会有人相信,而让你的秘密不能成立,比证明少林与杀手同盟没有关系要容易多了。” 
  我的秘密?太好笑了。他其实应该说,我的无能。 
  可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选择一个根本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人去做天下第一,难道真能永远不露馅吗?恐怕很难。 
  如今他竟然打算让这个无能的人奋起补天?我看只怕会更难。 
  那老僧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道:“聂施主难道有什么疑问不成?”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毫无疑问地确信此事根本不可能,您还是想办法证明少林和杀手同盟并没有关系吧。” 
  老僧又半闭上了眼睛,缓缓道:“聂施主对自己竟然如此轻视……看来老衲竟是看走了眼,挑错了人了。” 
  这一招没用,我一点也不生气,他本来就挑错了人,哈哈,我根本不是什么人才,只是根劈柴。我的心中忽然涨起报复的快感,本来以为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力量去报复命运,现在居然有了机会,哈哈,好像可以爽上一把是也。 
  老僧见我不答话,又睁开了眼睛道:“若是老衲有现成的方法,可以让施主不费吹灰之力便马到功成呢?” 
  硬的不成,又来软的,可是他好像根本不明白,这其实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我是否答应,我道:“‘现成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方法,那岂不是简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马到功成’了?” 
  老僧以为我动心了,立刻点点头道:“是的。” 
  我哭笑不得地接着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我便跳起来嚷道:“我已经受够了!不要告诉我这就是命!是我爹没有偿完的宿债!我爹多少还过了十几年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呢?从生下来到现在就一直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是的,你是戏班的大老板,要怎样就怎样,可现在班子要垮了,没戏唱了,哈哈,大家一起玩完!你心疼,那是当然的,可我不在乎,告诉你,我完全不——在——乎!少林完了,关我什么事?杀手同盟完了,又关我什么事?一起完了,我才开心呢,才如愿呢,哈哈哈哈,真是天开眼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实话告诉你,既然你有现成的法子,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马到成功,那就随便找个人去吧,老子不玩了……” 
  老僧一字字听完我的话,却不仅没有露出我期望中的失望或愤怒的神色,反而微笑起来,点头道:“好,很好。” 
  我说不下去了,疑惑地望着他。 
  老僧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来,仿佛想要按到我肩上,我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闪,脸上想必也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老僧怔住了,眼神中竟透出了一丝落寞的黯淡。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绝不会看错。 
  可为什么是落寞?我奇怪地想。 
  他却立刻转过身去,仿佛想要掩饰似的,缓缓走回自己那把破旧的椅子边,慢慢坐下,许久,才抬起眼帘道:“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 
  我摇摇头道:“我了解的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所谓‘秘密’,恕我也是一样的不关心。” 
  老僧盯着我道:“如果是关于你自己的秘密呢?” 
  他居然开始称我为“你”而不是“聂施主”了。 
  不过这也没用,哼,我是不会被打动的,关于我自己的秘密?大不了就是说我的身世其实另有玄机,那又怎样?让我猜猜,不会说我其实是他的孙女吧?嗯,那我还是情愿死掉算了,只会讲一个故事的疯子爷爷也比他强无数倍。我昂起头大声道:“我将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还在乎什么秘密?” 
  老僧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想必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施主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他居然又开始称我为“施主”了。 
  糟了,我忘了王二还在他们手里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我立刻翻脸,表现得很在乎王二,则我肯定要照他说的去做,也许能见到王二,但绝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或带着他逃走——就算有一线希望,也只能是不知道多久之后……多少要等这老和尚挂掉以后的事情了……可他看起来中气十足,并没有很快就要圆寂的迹象…… 
  而如果我死鸭子嘴硬,假装其实也不在乎,则他的小命大概马上就要不保,也许还要请我亲自观赏他如何被挂掉的精彩表演,以考验我神经的坚强程度,或者说,以顺便将我锻造成钢筋铁骨的金刚战士…… 
  可我还有第三种选择吗?好像有,比如当场咬舌自尽,就像我爹当年所做的一样——我也终于了解了他当时的心情——不,肯定要比我爹做的好得多,保证立毙当地,绝不拖泥带水,一口下去就解决问题,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可我忽然不想死了。倒不是因为我死了王二肯定也活不成,就算我不死,我们的将来无论过程还是结局也都只会是可想而知的悲惨和无望,也许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我忽然就不想要这样解脱了,就算是在无尽的悲惨和无望中挣扎着活下去,只要我们都活着,都知道彼此也还在坚持,那么所有的挣扎就都有了价值。 
  无论结果如何,都有价值,而最终的结果,人人都无非一死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着急呢? 
  老僧眯着眼睛看着我,不再说话。 
  半晌,我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要我怎样做?” 
  我还以为他会很高兴,他却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而且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只是呆呆地坐着,倒好像是我拒绝了他一样。 
  许久,他忽然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不信什么?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也抬起眼帘望着我,忽然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王二其实也是我派去安插在你身边的呢?” 
  哦?我笑了笑,道:“那你岂不是没有了可以威胁我的筹码了?” 
  老僧道:“我本来也并不是要威胁你。” 
  他又开始称我为“你”,也居然开始称自己为“我”了,看来是真的激动了。 
  我更相信王二绝不是什么他派来的人了,便胸有成竹地笑道:“也是,我的一生其实都操纵在您的手心里,又何用威胁呢?就算他也是您派来的,那又怎样?我还是一样喜——欢——他!而且我身边哪一个人不是您安排的,包括您自己的出现,也是您自己的安排,我早已习惯了,还有什么新法宝?尽管拿出来吧。” 
  方才我那么大叫大嚷,这老僧的眉毛都没有动一动。 
  此刻听了我这几句胡搅蛮缠的歪理,他的太阳穴上却突起了青筋,一跳一跳,颇有点吓人。 
  我觉得很奇怪,也很好笑,刚想劝他不要太激动,毕竟我也不想看到一代宗师当场激爆血管。他却忽然开口道:“你错了。” 
  哦? 
  他接着道:“你……才是我躲不开的命运的安排。” 
  啊?莫非被我不幸猜中,他要开始讲我悲惨的不为人知的身世了? 
  老僧半低着头,徐徐道:“我的故事,你一定是知道的,难道不觉得跟自己的经历,以及你父亲的经历都有相似之处?” 
  我觉得,但是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站在了你的门外,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连起来想在一起。 
  少年成名,风光一时,桀骜不驯,一意孤行,忽然…… 
  忽然之后的事情,你的不为人知了,我爹的没了下文,而我的,尚在未知。 
  可为什么会这样的相似?不会真的让我那么庸俗地猜中了吧? 
  老僧摇摇头,苦笑道:“不,你爹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孙女,我的确是个和尚,真正的和尚。但你们都是我曾经选中的继承人,却又都让我深深地失望了。” 
  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挑选继承人?天下英雄少年何其多也,比我爹和我出色的简直汗牛充栋、车载斗量。 
  莫非……我脱口而出道:“难道,你也是某人的继承人?” 
  老僧的眼中闪现了一线狡黠的光芒,笑道:“当年的事情,不提也罢,你不是并不想知道吗?” 
  我才不上他的当,也笑道:“也是,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横竖结果就是这样了,你第一个倒霉,我爹接着,我排在后面……但愿大家往生投胎,都不要再做江湖人了……” 
  最后一句是真心话。我情愿做个普通的村姑,家中一贫如洗,却有一双勤劳的双手,一颗丰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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