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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一笑。
唐韵之感慨道：“小林，你别不以为然，等有一天，你在商场上呆久了，就会理解这三句话。”
林夕不知说什么好。
唐韵之叹息道：“1998年，我被一家印刷厂的负责人骗去了八万块钱，那个负责人吸毒，后来我找到他了，他家一贫如洗，只有一台六英寸的黑白电视，暴打一顿，他还翻着白眼间：‘你为什么打我？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2000年，我策划了一套大百科丛书，在图书征订会上反映非常好，收到了三十多万的订金。我当时有点盲目了，一下子印刷了五万套，结果一上市，却销不动，全国各地开始疯狂退货。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库房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退书，喝一口白酒，叹息一声，当时自杀的心都有，幸亏我撑下来了。”
林夕很喜欢听他的创业史。
会计过来，拿着那个被开除的校对的工资单，让他签字。
唐韵之突然想到什么，问：“小林，你们河北的消费标准不怎么高吧？”
林夕点点头。
唐韵之的手指敲着桌面，仿佛在思索什么：“我想让你回石家庄一趟。”
林夕问道：“做什么？”
唐韵之慎重道：“你到石家庄为我招三个校对来，要招女孩子，因为女孩心细，二来，得是学中文的。你自己把握吧。工资每个月一千五。你走这几天，我给你按出差算，每天补助100块，你看好不好？正常花费公司报销，你最好去找一个人才交流市场招聘。”
林夕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中默默感激。
裕华路有一个人才市场，周六周日开放。
唐韵之虽明言只招女校对，林夕还是没有在招聘牌上表明生怕被人怀疑有什么动机。
正因如此，招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男生大摇大摆坐上来面试，得意洋洋地奉上自己的武侠作品。
厚厚的一本，名字很长：惊天地泣鬼神群雄伏首之韦小宝重出江湖：NO。8。
林夕心中暗笑，又得强忍着：“这NO。8是什么意思？”
男生一本正经道：“是韦小宝在江湖上娶第八个老婆的精彩故事。”幸亏清朝没有重婚罪一说，否则男生不知会给韦小宝招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林夕见他感觉良好，不好意思打击他，只说：“你把简历留下吧，公司方面会考虑的。”
男生问：“那我把小说留下吧。”
林夕忙说：“那倒不用，你的才华我已经心中有数。”
因为工资不算低，引来许多人投简历。
一个叫韩冰云的女孩在招聘位上坐了很久。她楚楚可怜地讲起自己的不幸经历。
她自小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现在姐姐嫁人了，她连象征性的家也失去了。
她跑过多少个人才市场，上个月找了个单位跑业务，没有底薪，因为没拉到业务，到月底一分钱也没拿着。
说着说着，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林老师，您一定要录取我，否则我就完了。”
林夕同情道：“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韩冰云委屈道：“我在河大上了一年多，后来上不起，就辍学了。”
林夕安慰她：“我会考虑的。”
韩冰云迟迟不肯离去，在旁边看别人面试，面部表情很复杂。
林夕还是遇见了一个才女。
叶落落把自己的小说《错缘是一缕轻语的风》递过去。
林夕随意翻几页，只觉辞藻华丽，穿人心灵。
其中有一段：“与寂寞对话，是如水的月光照落花，安慰自几，是绯梦中不了的情愁，所以，我只有不眠，所以．我任由往事穿梭。镜中照不见，我心灵的憔悴。在思念中，我宁愿是一朵落花，如果你的目光是默默的月光，在长夜中关注我清减的消
息。”
林夕问：“也许到了公司，你的这些才华都无从发挥，你想过吗？”
叶落落很看得开：“从校对开始吧，孔雀总有展屏时。”
林夕微笑道：“说得好。”
一个小太妹也过来问：“你们那里要不要公关啊？”
林夕忙说：“对不起。”
小太妹衣着性感，一皱琼鼻，高傲地离去。
回到宾馆，林夕把二十份简历一一细看。
有人敲门，竟然是韩冰云。
林夕吃惊地问：“你怎么跟来了？”
韩冰云可怜地说：“林老师，您一定要录取我。”
林夕为难道：“我也正在筛选，你等消息吧，一旦录取，我会马上通知你。”
韩冰云以为林夕是推脱的话，她双脚蹭着地毯：“我没有联系电话，您怎么通知我？林老师，只要您能录取我，我做什么都愿意。”她的眼光落在了林夕那张床上。
是什么让一个青春的少女如此没有了尊严和廉耻？难道只是因为贫困吗？
林夕躲闪了她那种暗示的眼神，慌乱道：“你别这样，我会生气的。”
韩冰云哭泣起来：“我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如果您不录取我，我只好到夜总会去上班了，您得救我。”
林夕本来很不愿意听别人带有威胁性质的话语，可是面对这个可怜的女孩，他手足无措了：“那好吧。你去准备一下自己的行李，我们星期四起去北京。”
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雀跃道：“太好了，谢酣您，谢谢您！”
林夕心中叹息着，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
韩冰云突然小声道：“林老师，您能不能先借给我一百元钱，等参加工作了我再还您。”
林夕没有多想，就给了她。
韩冰云感激道：“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我还拖欠房东的房租，我得和人家结清了才能走。”一借到钱，她又恢复了尊严。
林夕送她出门，想到什么：“韩冰云，我能不能劝你一句话？”
韩冰云仿佛猜到什么，眨眨眼睛，轻声说：“你说吧。”
林夕小心地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要轻易放下自己的尊严，它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拥有它，我们就无愧于心。”
韩冰云低头道：“我知道。只是生活给我的失望太多了。”
她孤零零地走向楼梯口，显得异常单薄。
林夕继续看未看完的简历，他突然愣住了。
里面竟然有云卿的简历，林夕如疑在梦中，揉揉眼睛，没错，就是她的。
是不是重名？因为在招聘会没有看见云卿。
可偏偏就是云卿。
难道她还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上次看完电影，她哭着离开，那种形象一直印在他的心中。
林夕翻来覆去睡不着，云卿的容颜一直在心里冒头，时而嫣笑，时而幽怨。
终于按捺不住，他拨电话给她。
“喂，请问云卿在么？”
“你是？”
“我们是蕴香文化公司，我们今天收到了你的简历。”
“啊，可能是我朋友淑琴帮我投的。”
“请你明天上午来金明宾馆面试。”
“明天啊？下午行吗？我上午有点事。——咦，你的声音很熟悉。”
林夕心中暗笑，额外同意了：“好吧。记住，金明宾馆，302房间。”
上午，林夕通知了叶落落。她仿佛胸有成竹似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喜。
下午两点多，云卿来了。
她一进门，整个人都呆住了，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你离开石家庄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给报社打电话才知道你已经辞职了。难道在你心中我们连普通朋友也不是吗？”
“工作不好找，我现在都懒得跑人才市场了，昨天淑琴正好去，我就托她把我上回剩下的简历随便投几家。”
林夕感叹道：“太巧了。”
云卿轻声问：“你说这叫不叫缘分哪？”
林夕不敢应声。
云卿委屈道：“我怕自己干不了校对这一行。”
林夕安慰她：“校对其实很容易，只要心细就可以，你原来不是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吗？如果有什么难处，我会暗中帮你。”
云卿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扑到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他哭泣：“你还是关心我的，我知道，我就知道。”
林夕轻轻地推开她，柔声道：“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云卿秀眸一黯，过一会儿，她又欢快起来：“至少我们可以在一家公司上班了。”
林夕沉默不语。
云卿观察他的眼睛，轻笑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快说，晚上请我吃什么？”
真猜不透这些女孩子的心思。
在列车厢里，三个女孩子很快成了朋友，谈笑的亲密劲儿仿佛是多年的至交。
林夕反而被冷落了。
韩冰云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他“林老师”。
叶落落受韩流熏陶不轻，竟唤他“小林前辈”。
云卿的称呼更干脆，一律就是“嗨，那人”。
过保定站时，云卿含情脉脉地望着林夕。
两人同时想起了许多保定的往事。
林夕心里一疼：时光真无情，转眼变迁了多少心情。
唐韵之开着他的宝马车来接站。
林夕坐在副驾座上，三个女孩挤在后排。
唐韵之开玩笑说：“小林，我让你去聘校对，可不是让你去选美啊。”
过苏州桥时，韩冰云脸色苍白，她晕车，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
她红着脸道歉。
唐韵之笑道：“没事，没事。”
林夕感觉他笑得不太自然，知道他在暗中心疼自己的车。
三个女孩也被安排在地下室住宿。
林夕帮她们搬着被褥。
韩冰云与叶落落一个劲道谢，云卿却没有和他客气。
叶落落突然问：“小林前辈和小卿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林夕连忙否认：“不认识啊。”他和云卿已经约好，因为他怕唐韵之说自己徇私。
叶落落无心道：“可你们是来自同一个县城啊。”
云卿瞥林夕一眼，银铃般轻笑：“我们县大着呢。”
韩冰云一不小心把云卿的化妆盒碰落在地。
云卿很慌乱地用身体挡住了林夕的视线。
林夕对她这个动作很奇怪。
晚上，云卿把林夕叫到健身场的一个角落。
她柔声说：“我送你一样东西。”
她摊开手心，一个图案精美的编织品。
她轻轻地说：“这叫芙蓉并蒂比翼同心相思扣，我上个月就完成了，想去报社送给你，你却已经不辞而别了。”
林夕不敢消受玉人恩。
云卿眼圈红红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林夕忙改口：“好，我接受还不成吗？”
云卿不依不饶道：“你要一直戴着它。”
林夕犹豫一下，只好说：“好，好。”
云卿轻声说：“相思扣里面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句话。”
林夕问：“什么话？”
云卿幽怨道：“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和别人结婚，就剪开它，你就明白了。——我给你戴上吧。”
林夕道：“我自己戴吧。”
云卿跺跺脚，林夕只好由她。
云卿小心地为他挂在脖子上，纤指划过林夕的肌肤，有些清凉。
云卿痴痴地看一会，突然踮起脚，在林夕的额上飞快的吻一下，转身，跑下去了。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林夕。
他想起高考时的一幕，自己在人群中寻觅云卿，她却故意躲在一个角落不露面，等自己找累了，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来。
林夕突然看见胖女人正牵着她家的囤囤走过来，不愿和她碰面，也下去了。
走过窄窄的过道，他突然看见正在清理垃圾的小慧一手扶着墙，弯腰呕吐起来。
林夕连忙跑过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小慧脸色苍白，小声说：“没事了。”
第十章 才闻大师博雅论 又见倩女脉脉心
云卿分配到的工作是校对《鲁迅经典作品集》，她初学校对；难免慌乱。
林夕随意抽一页，又为她校出两个标点错误。
云卿抚着胸口：“好险啊。”
公司规定偏校一个错，一校罚一元，二校罚两元，三校罚三元。
林夕把折校的技巧讲给她听。其实就是拿权威版本做参考，行行盯对。
林夕示范给她看。
不过云卿好像不太专心，不时偷偷抬美目看林夕。
周末，慕容雪来公司找林夕。
林夕整理一下手中的稿件，走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云卿一直目送他和慕容雪走远。
韩冰云唤她一声：“小卿，下班了。”
她才回过神来。
韩冰云轻笑道：“林老师和他女朋友挺般配的。”
云卿心理难受，微弱地回了一声：“是么？”
慕容雪拉着林夕的手：“里面那个是云卿吧？你什么时候又和你那个旧情人搅和到一块了？”
林夕有一丝慌乱：“什么旧情人？别瞎说，人家是公司正规招聘来的。”慕容雪何等聪明，笑道：“这么巧？这里面恐怕有你的杰作吧？”
林夕刚想辩解，慕容雪突然道：“别动！”
她素手轻轻捏住林夕脖子上的红绳，向外拉。
相思扣划过林夕的肌肤，有点痒。
慕容雪笑吟吟地问：“你什么时候迷恋上这么女儿化的饰品了？”
林夕故作平静道：“图个吉利。”
慕容雪脸一冷：“哪来的呀，大少爷？”
林夕自然道：“买的。”
慕容雪追问：“哪买的？”
林夕答得很顺：“西单。”
慕容雪奇怪道：“这种相思扣做工很复杂的，现在竟然有卖这种东西的了。”
林夕怕她发现什么破绽，不语。
慕容雪从小包中取出一张报纸，递过来。
林夕问：“什么呀？”
慕容雪认真地说：“你也真无聊，竟然去晚报上登征婚启事，你想媳妇想疯了？”
林夕大惊：“哪有的事啊？！”
慕容雪掩嘴笑得开心：“你看一下文化新闻版。”
标题很醒目：文学大师庄暮樵到访北大。
文章大意是，庄暮樵将于周六上午九点半在北大中文系演讲《苏东坡的幽独情怀》。
林夕的心一阵子狂跳，惊喜道：“就是明天？！”
慕容雪见他开心，心里也甜滋滋的，开始勒索：“你怎么谢我啊？”
林夕笑道：“把你吊到全国最高的树上晒一天太阳，好不好？”
慕容雪捶他一下，假嗔道：“讨厌鬼！”
一回宿舍，老官正在玩游戏，他眼睛不离电脑屏，说：“你们公司那个俏校对找了你好几次。”
林夕敲门，叶落落问：“谁？”
“我，林夕，云卿在么？”
云卿满脸不高兴地出来：“你也知道回来啊！”
林夕问：“你找我有事吗？”
云卿定一下神：“是啊，你明天陪我到公主坟买张手机卡吧。那边的路我不熟。”
林夕忙道：“明天不行。”
云卿幽幽道：“那一定是佳人有约了？”
林夕摆手道：“不是，庄暮樵明天在北大有场演讲，我想去听听。”
云卿问：“不去不行吗？”
林夕坚定道：“不行。”
云卿冷冷道：“你应该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再见，我困了，想睡觉去。”
砰一声，门被撞上了。
正好韩冰云洗头回来，她向林夕点点头。
推门就进，叶落落以为还是林夕，惊慌地大叫：“别进来，我正在换衣服！”
那时林夕已经走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