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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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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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一切发起的源头,来自于西田村和东田村之间的一条河。河面很窄,成人可一步跨过,说是河,不如说是溪流更为恰当。因为水源不足,最近两月又未曾降雨,河面更为收窄。

    正是开春播种时节,两村的农户需要大量用水,纷纷架起水车。然而水量本来就不足,又是几台水车去分,更是不够。

    于是便有人趁夜深时分,偷偷把别人的水车弄坏,好使自己的水车多刮些水。

    然而这种事,你做得,别人也做得。

    互相使坏的结果,便是今日坏两台水车,明日坏四台,大家都没有水用。

    最后为了争夺水源,平日因资源缺乏已有积怨的两村村民开始了群殴,并且纷纷回村发动男女老幼,全家参战,致使殴斗越演越烈。

    众人赶到时,县官见到十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按佩刀在外围观战,毫无劝架的意思,不禁急着冲过去让众人发动。走得两步,前面一小块血肉破空飞来,正正粘在她鼻尖上,她一翻白眼,仰面便倒。

    笑笑跟钟仪对看一眼,钟仪在马上按剑喝道:“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械斗,眼里还有皇法么,朝廷命官在此,还不快给我住手!”

    她喝得中气十足,旁边官兵齐声呐喊,声震天地。

    打斗众人楞得一楞,随即更愤激的说:“当官的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都快没得吃!抢也是死!不抢也是得死!”

    停得一停,竟继续打,且越打越烈。

    钟仪眯着眼,表情似笑非笑,众官兵却看得脸色发白。

    这时笑笑策马上前,大力鼓起掌来。一边鼓掌一边朗声道:“大家的作战真是相当精彩,本官看得十分高兴,重重有赏!现在开始发银子,每人一两,人人有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身后两个随从早从车上搬下大箱,猛的把箱盖掀开,银锭青白之气在阳光下森森发光。

    众村民愕得一愕,哪里还顾得上打斗,一下子都蚂蚁凑蜜糖一般围了过来。

    钟仪失笑道:“把武器放下!你们这是要抢钱么!”

    笑笑一眼瞧见冲在前头拿着锄头的一男一女甚是孔武,便指着道:“你两个在旁帮忙维持秩序,等大家都拿过银子了,我再每人加赏十两。”

    这场酷烈非常的械斗风波,最后以太傅的当场派赏银加以解决。

    事后钟仪曾道:“太傅此举,恐会助长刁民横霸之风。”

    笑笑道:“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你以为大家真的很喜欢有事没事拿起菜刀拼命吗?都是生存成了问题,才逼得全家老少不要命一起拼杀。如果有钱,给钱可以让她们吃饱,不作乱,那不是轻松多了么。”

    笑笑的治理信条很简单,只有两条。

    一是老毛的“枪杆子出政权”。

    二是减少贫富悬殊,大家都能有基本生活保障,社会繁荣,自然安定。

    钟仪却笑道:“此地库银有限,又都归了你。你可得想清楚,这可是从你自己的钱包里往外掏钱。你开了个头,就得撑到最后,不然不如这头不开。”她笑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语气里却难得的有了丝关切之意。

    笑笑禁不住好好打量她。

    当日上殿受职,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隽宗问她可有什么需要时,她毫不迟疑的要兵,且要武将相辅。她要足够治理的权力和足够平乱的兵力。

    隽宗略略犹豫,把她要的兵削了一半,然后问她对领兵者可有人选。

    这倒是出乎意料,她一直认为隽宗若派人给她,定必是皇上心腹,同时肩负监视作用,不想竟让她自己挑。

    不过她很快明白皇上用意。

    目光所到之处,殿上武将们纷纷垂目俯首,不肯以目光与她相触。

    兰陵孃在位置后端,与她远远相视,眼神镇定。笑笑却对她微微摇头。

    不是不舍得大姐,更不是质疑她的能力,而是,将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篮子,不是聪明人干的事。

    隔了片刻,殿上鸦雀无声。隽宗缓缓道:“常卿家难道竟挑不到一个合意的人选么?”

    笑笑正在尴尬,武官之列跪在最末的人忽然稍稍抬头,眼神清澈如月映寒溪,炯炯有神。

    这个人,便是钟仪。

    刚好够资格跪在殿上的五品官,时任京城步军副尉。

    笑笑选了她。

    不过后来有些微后悔。

    只要看清楚她的脸,就会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升不上去。

    钟仪生了一对细长的眼,倦眼微合,似乎永远没有睡醒。小鼻梁,薄薄的樱桃小嘴,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时刻都在微笑,而且是在微笑睡着。

    这副懒洋洋的秀气样子,半分武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退朝时笑笑盯了她半晌,忍不住叹道:“劳你随我到这么个鬼地方,恐怕没有好觉好睡了。”

    刚才在殿上所见到那寒冰澈月一般的眼神跟此人哪里有半分关系,想必是自己眼睛出毛病了。

    钟仪懒洋洋的道:“是我自己想去的,恶人还须恶人磨。”这人倒有几分意思。

    兰陵孃这时走过来,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说:“按你以前在兵部那套办事,太傅定必被你累死!”

    钟仪淡淡道:“治理非常之地当需非常之人,我以前那套在京城吃不开,说不定到了豳州,人家就吃这一套。”

    这人以前在兰陵嬢手下任职,因为性子懒散,不知吃过多少苦头,不想今日里一经调离,对旧上司便即时不卖账。

    兰陵嬢见得此人无礼,即时双目竖起,厉声喝道:“你这般托大,若是太傅有何意外,便是十个你也万死不惜!”

    笑笑偷偷背脸吐舌头,大姐当真夸张,居然威胁别人要死十万次!

    钟仪听到兰陵嬢这两句话,竟兀自笑了两声,听得笑笑瞠目,此人当真泯不畏死!

    “钟仪只得一个,死一次跟死十次有什么差别!”她大笑着给两人行礼,竟径自转身而去。

    兰陵嬢气得脸色铁青,转头见到笑笑咧着个嘴,难以置信的道:“你竟挑了这样一个货色!”

    笑笑连忙收回笑容:“我觉得她很有趣!”

    兰陵嬢沉默了一阵,道:“此人性情怪诞,往日在兵部便独来独往,看不清底细。你带着她,凡事小心些。”

    笑笑知道大姐好意,连忙诚恳谢了。然而她心里却有种感觉,这个钟仪,虽然不知底细,性子古怪,但将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

    现在听钟仪这么一说,她嗅到了关心的气味,嘴角漏出一丝笑来,道:“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把整个豳州给拆了,重新建一个出来也可以。”

    钟仪闻言,睁了睁眼,眼内精光一闪,随即收敛,若无其事的说:“还真是唢呐上鹰背了。”

    笑笑呆了呆,唢呐上了鹰背,鹰一飞,唢呐上天,这人不是说自己吹上天了么!

    禁不住瞪她一眼:“又不是要你的俸禄,你心疼个啥!”

    钟仪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唱道:“我是个多愁多病身,怎当你这张倾国倾城口……”

    虽然斗嘴落了下风,可笑笑明显有实力撑腰。

    一车接一车的银子运进豳州,只把钟仪的小眼睛也瞧得大了两倍。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是要清拆城内违章建筑,扩阔街道。

    先弄个规划,再按清拆顺序在各处张贴告示,给一个月时间准备。官兵届时上门清拆,赔付补偿金。若是自己动手清拆,补偿金双倍赔付。

    所谓的拆了豳州重建,虽非全中,也中了一小半。

    钟仪感叹:“你就是想造一个自己想要的玩具吧?”

    笑笑回道:“清清爽爽的看着舒服点儿,说不定我就在这里过一辈子了,自家住的地方,周边环境自然得建设得好些。”

    她是真的觉得城市面貌很重要,而且街道扩阔,也没有那么容易藏污纳垢。她始终相信,人生活的环境得到改善了,人性里面的光明面也会渐渐占上风,就像是走在一尘不染的街道,即使没有任何惩罚制度,大部分人还是不会也不敢往地上吐痰。

    还有一点是她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她想让大家的生活好点儿,拆了那些乱糟糟搭建的危房,再给予重金补贴,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扶贫。

    大部分的贫民都是理解的,也得到了更多的贴补。也有小部分坚决不肯失去她们的栖身之地,笑笑便将她们先安置在驿站,提供住宿衣食,承诺等新区规划好后就赔偿她们同样大小的房子。

    民众都是向往更美好的生活的,而这新来的大官刚到地儿,就撒了一堆银子给械斗的村民,原本是争那点儿可怜的水源,现在所得足以保证一年不用种地!而率先主动响应号召拆掉自己房子的人,(其实是笑笑早谈好条件,塞了重金的各处的代表家庭),更是顺利拿到了一笔笔令人眼红的补偿金。

    这种种事实,令民众看到了未来生活的美好曙光,随着这个大官的到来已经越来越亮。

    全民拆屋之风,越刮越烈。

    然而,跟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一样,笑笑的城市规划之路也不是一直那么顺利的,她遇上了一个刺头儿。

    城中首富金百季,一人手里掌握着豳州一半的财富。传闻她富可敌国,但豳州就算再穷,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的手下搜罗了无数食客门人,有武林高手,有羽冠谋士,有星相学家,也有专门跟各路达官贵人打交道的言客,即是靠口才吃饭的游说家。

    金百季,明显是靠财富聚势的成功例子。

    她家的庄子,占地达一千二百多亩,高耸的围墙将庄子跟外界隔开,长达三千丈青石板路环绕庄子四周,皆为庄子的私人地带,若无邀请擅入者轻则被痛殴一顿,重则会断手断腿永生做了残废。

    金百季的庄子,正正在城中西南处,犹如豳州城胃部的一个巨大肿瘤。

    笑笑曾送帖子送书信,金百季都毫无反应,笑笑便亲自上门,金百季却籍词不见,只出来个言客敷衍了事。

    笑笑知道此人有钱有势,是当地最大的地头蛇,对自己这过江龙空降兵根本不放在眼内。

    她暗道,要使骄傲的人服气,须得在她最自负的事物上头挫她锐气。金百季自恃财富倾天下,自己得表现得比她更财雄气粗才成!

    当下送请柬一张,邀金百季到自己居所赴宴,一评天下富贵。

    

卷三:转 堂上衮衣明日月2

    金百季果真来了。

    这个丝毫不把新任巡抚大人放在眼内,镇日缩在自己的庄子自视皇侯的人,就因为“一论富贵”这句话亲自来了。

    她坐着用黄金和翠玉装饰的马车,用两匹四蹄踏雪的名马拉着,车外跟着三十个随从,慢悠悠的到了请柬所示的府邸。

    最近整个豳州都在拆旧房子,她知道,新来的巡抚喜欢用钱砸人。

    这令她觉得很不爽。

    她认为自己才是豳州的主人,她家在此三代,早就根深蒂固,现在突然来了个官,还是被皇帝讨厌了贬过来的,竟然随随便便就要把她生活多年的地方摧毁换成新的。

    这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

    暗地里她使过不少暗手,金家庄子方圆五里内,没有人愿意拆掉自己房子的,官府催促,她们就会摆出一副誓死捍卫房子的姿势。也有人在拆房时会闹些事,出点不大不小的意外,令到拆除的进度一直没法顺利开展。

    这些是她给新巡抚的小小下马威,也不过才是开始。

    她知道今天巡抚大人在打什么主意。想动她的庄子?门都没有!

    不过讲到天下富贵,她倒想知道,这个新大人到底是见识短浅,还是脑袋里面塞了土,竟不知道她的富可敌国么,还这么没长眼色的敢跟她论富贵!

    当车子停在一间小小的,外表看起来有点破败的府邸时,金百季只是从挑起的车帘往外张望了一眼,就想让马夫直接把车子赶回去了。

    什么破玩意儿,跟排着队等着拆的那些有什么区别!

    自己脚上穿着的万蝠祥云屐才不要踩上这么寒酸的地面。

    府内人听到动静,突然把门开了,一个爽亮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百季来了,稍候片刻,我来迎你!”

    说话间,两对青衣仆人走了出来,两两抬一只两人合力才拎得动的双耳大木桶,一把藤条编的长把大木勺,持勺泼水的手势伶俐,一勺子水泼出,水又细密又均匀。

    不过片刻,已将府门前把这条街泼得又湿又均匀。

    四人泼好水,提桶转回,接着冒出四个同样打扮的仆人,手里抬着宽有两丈的大红毛毡,往地上一铺,也是一直铺到车前。

    一人青衣玉冠,笑嘻嘻的从门口走出,一直走到车前,向正从挑起的帘子后面瞪着她瞧的人伸出手来。

    金百季想不到这朝廷一品大员,还娶了若曦国王爷的人,竟然这般年青,而且,还长得瘦瘦弱弱的……令她敌意大减。

    笑笑也在打量这个骄傲的土财主。什么嘛,原本印象中蠢胖如猪,身上挂满五颜六色金珠宝石的富婆形象瞬间被面前此人干脆利落的颠覆了。面前这个人长了张楚楚可怜的瓜子脸,肤如白雪,睫毛轻颤,分明就一林妹妹啊。

    金百季用不屑的眼神盯了眼大官伸给自己的手,旁边立即有人走过来,伸出戴着雪白丝手套的手来搀她。

    “我的手连皇上都没有摸过!”笑笑马上说。抬头望天,叹:“也难怪你不敢!”

    金百季眼神一闪,手往她手里一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她穿着万蝠祥云屐的脚终于轻轻踩到了红毡上面。

    笑笑心里偷笑,是个受不了激将法的林妹妹。

    空气中有很浓的梅花香味,但是附近却没有一株梅花。

    笑笑自言自语的道:“这梅花露用来做空气清新剂真不错。”

    金百季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梅花露在这种天气用转眼就会结冰,须得每隔半丈用熟炭炉煨着,才能让香味发出来。”

    笑笑摸摸头,笑道:“我倒是嫌炭炉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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