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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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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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正笑说:〃来。〃
  南孙与他紧紧相拥,她以手臂用尽力气来环箍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很久很久。
  筹备婚礼,其实同进行一项政治竞选运动一样吃力。
  两个很有智慧的人,说说就大动肝火,不欢而散,南孙无意迁就对方压抑自己,试想想,贝多芬与小提琴家贝基达华之间都发生过争执,贝多芬!
  南孙从来没认过自己是圣人,她甚至不自觉是个出色的人。
  他们在讨论的项目包括(一)几时向亲友特别是祖母与锁锁透露该项消息。(二)婚礼采用何种仪式,在何地举行。(三)婚后大本营所在地。
  南孙拼命主张在所有尘埃落定时才知会祖母,婚礼在外国举行,到街头拉个证人,签个字算数,同时,婚后实行与蒋老太太及小爱玛同住,她说她已习惯大家庭生活。
  永正甚觉困惑。
  他认为至少应该有酒会庆祝一下,而且最好立刻着手去找大单位房子搬家,事不宜迟。
  永正不反对同老太太一起,他知道南孙一直盼望祖母的爱,现在终于得到,她要好好享用,作为对童年的补偿,不让她与祖母住,她宁可不结婚。
  这里面还夹着一个担足心事的人,是南孙的老板,他不住旁敲侧击:南孙你不会连二接三地生养吧,你未婚夫是否大男人主义,你会不会考虑退休?
  南孙发觉她起了心理上的变化,下了班不再呆坐写字间钻研财经版大事,她会到百货公司遛哒,留意家具及日常用品。
  她一直以为会嫁给章安仁,但到了二十七岁,南孙也开始明白,人们希冀的事,从来不会发生,命运往往另有安排。
  售货员取出几种枕头套供她选择,南孙呆呆地却在想别的事。
  她看看腕表,时间到了。
  跑到锁锁家,女主人正与经济谈卖房子。
  锁锁有点气,用力深深吸烟,板着脸,精神差,化妆有点糊,不似以前,粉贴上脸上,油光水滑。
  经济是个后生小子,没有多大的诚意,但一双眼睛骨溜溜,有许多不应有想头。
  南孙觉得来得及时,她冷冷盯着经纪,使他不自在,这种小滑头当然知道什么样的女性可以调笑两句,什么样的不可以。
  他看着南孙干笑数声,像是请示:〃这种时间卖房子,很难得到好价钱,都急着移民呢,越洋搬运公司从前一星期才做一单生意,现在一天做三单,忙得透不过气来,朱小姐,现有人要,早些低价脱手也好,一年上头利息不少。〃
  南孙觉得这番话也说得不错,于是问:〃尊意如何?〃
  锁锁苦笑,〃你没看见刚才那些买主的嘴脸,狠狠地还价,声明家具电器装修全部包括在内,就差没命令我跟过去做丫鬟。〃
  那经纪忍不住笑。
  南孙觉得他不配听朱锁锁讲笑话,因而冷冰冰地同他说:〃我们电话联络吧。〃
  他倒也乖巧,拎起公事包告辞。
  南孙关上门,问锁锁:〃怎么委托他?〃
  锁锁按熄烟,大白天斟出酒来,〃这一类中型住宅难道还敢交给仲量行。〃
  〃你别紧张。〃
  〃越急越见鬼。〃
  〃锁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近况如何。〃
  锁锁反而说:〃南孙,我昨天开了张支票。〃
  南孙即时反问:〃多少?〃
  〃三万块现金。〃
  南孙心一沉,这等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马上去银行走一趟。〃
  锁锁放下杯子取外套。
  办完正经事,锁锁要与南孙分手。
  〃我约了朋友谈生意。〃
  南孙点点头。
  〃幸亏小爱玛有你。〃
  南孙伸手捏捏锁锁的臂膀,表示尽在不言中。
  锁锁抢到计程车,跳上去,向南孙挥挥手。
  南孙目送她。
  那样的小数目都轧不出来,可见是十分拮据了。
  好朋友有困难,她却与未婚夫风花雪月谈到什么地方度蜜月,南孙觉得自己不够意思。
  南孙心血来潮,坐立不安,要早些回家。
  进门小爱玛过来叫抱,南孙已练得力大无穷,一手就挽起孩子。
  电话铃响,南孙有第六感,是它了,是这个讯息。
  她抢过话筒。
  〃南孙,〃那边是锁锁含糊不清的声音,〃快过来……通知医生。〃
  南孙连忙说:〃我马上来。〃
  她拨电话到医生的住宅,叫他赶去。
  锁锁还能挣扎前来开门。
  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喝了过多的酒,在浴室滑了一跤,下巴撞到浴缸边,流血不止。
  南孙伸手去扶她,双手簌簌地抖,只见锁锁一面孔鲜血,下颚有个洞,鲜红液体不住喷出。
  医生后脚赶到,一看便说要缝针,立刻急找整形科大夫。
  锁锁止了血,脸如死灰躺在沙发上。
  南孙注意到她眼角下有淤青,怀疑不是摔跤这么简单,眼见锁锁落得如此潦倒,心中激动。
  经过医治,锁锁留院观察。
  南孙没有走,坐在病榻旁陪伴。
  夜深,她瞌睡,听见锁锁说梦话,南孙睁开眼睛来,听得锁锁说的是:〃面包,面包香……〃
  南孙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鱼肚白的天空,简直不相信十多年已经悄悄溜走。
  清晨,医治听讯赶来,手中拿着花束糖果,锁锁睁开眼睛,朝他们微笑,下巴扎着绷带,不方便开口说话。
  锁锁用手势示意叫他们去上班。
  从前,一两晚不睡是琐事,今日,南孙说不出的疲倦,于是同锁锁说,下午睡醒再来看她。
  永正开车送她回家,她和衣倒在床上,筋疲力尽入睡,梦中恍惚间回到少年时代,凭着一股真气,同各路人马周旋理论,斗不赢,一时情急,哭将起来,正在呜呜饮泣,只听得耳畔有人叫〃南孙醒醒,南孙醒醒〃,好辛苦挣扎着过来,发觉枕头一大片湿,面孔上泪痕斑斑,原来哭是真的。
  祖母担足心事,焦虑地在床畔看她。
  南孙心头一热,同老太太说:〃我同永正结婚,好不好?〃
  蒋老太太哎呀一声,〃感谢主。〃可见是完全赞同。
  下午南孙回公事兜个圈子,接着回医院,给锁锁带了好些小说过去。
  像过去一样,南孙什么都没问。
  三天后,锁锁拆掉绷带,看到下巴有个私自疤痕,南孙与她出院。
  锁锁唤小爱玛,孩子侧着头,不肯过去。
  爱玛琴已有二十个月大,会得用胖胖的手臂搭住蒋老太的肩膀,在老太太耳畔说许多悄悄话。
  幼儿心目中但觉这个艳妆女郎忽现忽灭,是以不认为她地位有什么重要。
  南孙解围,〃爱玛,来。〃
  爱玛乐意地拥抱南孙。
  锁锁苦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南孙也很满意,〃是的,我什么都有了。〃
  锁锁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她说,〃你们快了吧?〃
  南孙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
  〃可能要待明年。〃
  锁锁说:〃能够结婚也是好的,如今肯结婚的男人买少见少。〃
  被锁锁这么一说,她倒有点感激永正的诚意。
  锁锁嘲弄地说;〃看,你才开始,我已经完了。〃
  〃完?〃
  南孙想到没想过这个字。
  朱锁锁会这么快完?再隔十年都言之过早。
  略受一点挫折而已,她需要的是三天充分的睡眠,一点点机缘巧合,马上东山再起。
  南孙并不真正替她担心。
  但却乘机劝她:〃烟酒不要过分。〃
  锁锁笑:〃连你也来打击我。〃
  〃那是摧残身体的东西。〃
  〃口气有点像令堂。〃
  这话没说完多久,她母亲陪丈夫来开一个学术会议,顺道探亲。
  母女两人本来苦哈哈同一阵线应付老太太,很有点话说,但是这一次南孙却没有机会与时间与母亲好好谈一谈。
  南孙觉得母亲避她,表面上和亲热,但一切不欲多说,老式妇女沾了洋气,发觉有那么多好处,努力学习,说话常带着英文单字,表示投入。
  太知道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刻意经营,南孙觉得母亲好不辛苦。
  化妆衣着姿势都改过了,有次南孙不着意说到搓麻将,她很不自在,努力使眼色,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生怕玷污了她那位教授。
  南孙怅惘地觉得母亲太过乐在其中,略觉凄凉。
  教授人很老实,一生除了学术,不曾放眼看过世界,实验室是他第一号家,除此之外,对别的也没有兴趣,这样的人才,在外国小镇里,其实是很多的,年青女孩不屑一顾,这一位蹉跎下来,择偶条件退了几步,反而获得幸福。
  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母亲及继父的关系,可见当他们是陌路人了。
  老太太对于称呼以前的媳妇有点困难,〃她好吗?〃她说。
  南孙答,〃她太好了。〃
  蒋老太纳罕地问:〃那男人对她不错?〃像是不置信,不知那糊涂的男人贪图她什么。
  南孙又觉得有义务帮母亲说话:〃作为一概伴侣,她尽心也尽责。〃
  祖母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南孙又道:〃他们很幸福很开心,我想他俩也不会常常回来。〃
  蒋老太便不再言语。
  逛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
  衣着问南孙:〃为什么不让我蒋她?〃
  南孙才凄然发觉自己的心态同母亲一样,怕,怕对方知道她不名誉的一面,所以谨慎地维护那一点点幸福,不敢把真面目露出来。
  南孙自怜了一整夜。
  幸亏第二天工作忙得要死,下班与同事去吃日本菜,南孙觉得以及饿够,发起神经来,狂次一顿,不幸穿着松身衣服,多少都装得下。
  饭后分手,站在街上,南孙对世界的观念完全改变,捧着丰足的胃,有什么不能商量,不能原谅的呢,难怪他们说,饥饿的人是愤怒的人。
  回家扑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像打仗一样,婚期逼近,一样一样做起来,渐渐成真。
  先去看房子,永正建议牺牲交通时间,为老少二人着想,搬到郊外。
  租下房子,永正先搬过去,南孙替他打点细节,地下室改为游戏间爱玛第一次参观,高兴得不住跳跃,永正同南孙说:〃如此可爱的孩子,十个也不嫌多。〃
  向南的大房间给了老太太,冬日一室阳光,安乐椅上搭着锁锁以前买给她的古姿羊毛大披肩。
  南孙觉得生活总算待她不错,以后如何,以后再算。
  锁锁到新居来陪她吃茶,南孙带着她到处逛。
  锁锁笑道:〃我真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居然没有人问我爱玛几时走。〃
  南孙一怔。
  〃这是你们蒋家的传统,好客。〃
  南孙答:〃因为自客人那里,我们获益良多。〃
  〃爱玛琴可否多留一阵子?〃
  〃锁锁,你怎么说这种话了,我们从来没想过她要走,昨天我们才同她去报名读幼儿园。〃
  锁锁低着头。
  〃你何必气馁,可能是一帆风顺,已成习惯,现在就觉得闷。〃
  〃南孙,我打算离开本市。〃
  南孙一愕,〃多久?〃
  〃一两年才回来接爱玛。〃
  虽然一向不问问题,难说也忍不住:〃哪里?〃
  〃柏斯。〃
  南孙大吃一惊,〃没听说过,在哪一洲?〃
  〃澳洲西岸的柏斯市。〃
  中学的地理课本终于派上用场,南孙喃喃地说:〃呀对,柏斯市。〃
  〃拿到居留权,我回来接爱玛。〃
  〃你打算移民?〃
  〃在本市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看你灰心到这种地步,背井离乡,什么都要落手落脚地做,你真考虑周详了?〃
  锁锁指指头皮,〃已经想得头发都白。〃
  〃要一两年?〃
  〃或许更久。〃
  〃生活方面,打点妥善?〃
  〃照顾自己,我还懂得。〃
  〃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作为?〃南孙如连珠炮般发问。
  锁锁只是赔笑。
  南孙埋怨:〃每次都是这样,都不与人商量,自己决定了才通知我们一声。〃
  锁锁连声抱歉。
  南孙心酸,一时没有言语。
  锁锁坐在安乐椅上,面孔朝着阳光,自小到大,她始终不肯穿肉色丝袜,总要弄些花样出来,今天她穿双银灰色袜子,闪闪生光,像人鱼身上的鳞。
  只听得她说:〃假如真的不适应,转头就回来,否则的话,拿张护照也是好的,旅游都方便点。〃
  南孙不出声,到永正书房取出大英百科全书,翻到柏斯,研究半晌同锁锁说:〃平均一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肯定你能安顿下来?〃
  〃可以。〃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太小觑我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
  〃这么快。〃
  〃本来想观了礼才走,后来发觉你们根本不打算举行仪式,这样一来,时间方面无所谓。〃
  〃房子呢?〃
  〃终于买掉了。〃
  南孙完全没有想过锁锁会移民,希望得知详情,可以安下心来。
  她们俩椅子谈到太阳落山,全是谢无关重要的事,因为大事全不由她们作主。
  南孙说:〃莫爱玲离了婚,说起丈夫,咬牙切齿,他有女朋友,爱玲知道得很迟。〃
  锁锁说:〃永远不知更好,离婚不知多麻烦。〃
  〃慧中又升了级,现在也真是名大官了。〃
  〃在电视新闻上常见她出来讲话,朝气勃勃。〃
  〃几个同学都混得不错。〃
  锁锁笑,〃我不在内,你不逊色。〃
  南孙不去睬她,〃一日到银行提款,出纳员忽然叫我,嘿,相认之下,又是老同学。〃
  〃仍然做出纳?〃
  南孙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量入为出,安定繁荣。〃
  锁锁点点头,〃果然不错,这是教训我来了。〃
  锁锁只是不想走,挖空心思把同学逐个点名来讲。
  〃林文进那小子呢?〃
  这还真是南孙的初恋情人。
  在锁锁勉强,南孙没有什么忌讳,感慨地说:〃娶了洋妞,落了籍,不知几快活。〃
  〃谁告诉你的?〃
  〃总有好事之徒,来不及地让你知道详情,好看你脸上表情。〃
  锁锁不以为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表哥近况,到现在我还欠区家一笔钱。〃
  〃我来告诉你。〃
  〃如何?〃
  〃无理你表哥爱谁,总比爱你幸福。〃
  锁锁咀嚼这句话,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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