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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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泡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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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有什么特选?〃她问。
  〃别致一点的东西。〃我说。
  那一日,浪费了南施的宝贵时间,唯一的收获不过选到了一件合心意的礼物送占姆士。 
 
  
 

第五章 
 
  回到公寓,倒了威士忌,边喝边看电视新闻——
  不再有占姆士的新闻。
  我那老友明天就该打道回府了。我摊开报纸,翻到聘人版,五花八门的职位空缺,式式俱备,种类繁多,不怕没事做。骨子里都一样:穿戴整齐了卷着舌头去说洋话,不是不肯受委曲,不是不听话,不是不肯敷衍人,不是没有真才实学,不是不愿吹捧拍来陪着他们混,不是不肯苦干,却还得看大爷眼睛鼻子做人,爷们喜欢你,你的真本领才有了着落,否则就冷板上坐十年八载……
  捱到大学毕业,也并没有获得世界之匙,我苦笑了,愿白领们都来同声一哭。
  我取过一只枕头,压住了脸,培养睡觉的情绪。
  电话铃呜呜地响,我去接听。
  〃宝琳?〃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我有气无力,〃哪一位?〃
  〃我呀。〃
  〃你是谁?〃
  〃天,我是史提芬,宝琳,你连你未婚夫的声音都不认得了?〃他好兴奋。
  我跳起来,〃霍〃地坐直,〃史提芬?〃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却犹如陌生人一般。
  〃骂我吧, 骂吧, 宝琳,我明天立刻去买飞机票回来接你。〃他雀跃万分。〃在撒哈拉我看到了最美丽的蜃楼,人家都说会给我带来好运,果然,一回家便读到了你的电报。〃
  一个月前的电报。
  我问:〃你现在在家里?〃
  〃宝琳,真抱歉,我离开了那么久——〃
  〃你去摩洛哥干什么?〃
  〃一份地理杂志邀我去拍点照片……这是题外话,宝琳,廿四小时之后我们可以见面了。〃
  〃你记得我家地址吗?〃我提醒他。
  〃当然记得,〃史提芬说:〃不来,我会对你好,你是不会后悔的。〃
  但是我却只觉得他的人很遥远很遥远,声音亦很遥远很遥远,他并没有给我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或是归属感。
  〃等我来!〃他说:〃宝琳,我爱你,你知道我是一直爱你的,再见。〃
  我缓缓放下听筒。
  我可以想象得到的孩子气的面孔,胀的通红的脖子,一夜睡不好,订了飞机票赶来看我……但是我不爱他,此刻我需要结婚,但是我不爱他。
  结婚与恋爱是两回事,这我知道,但自小到大,我有信心,我本人可以把这两宗大事联系在一起,如今忽然发觉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为结婚而结婚了,忽然悲从中来,震惊得不敢落泪。
  我一个人坐着,窗外的暮色渐渐罩笼,我也没有开灯,天竟黑了。
  我如住在五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
  那夜我躺在床上至鼻酸眼涩,方才入睡。
  夜里做梦,人没有老,样子没变,只是自己厚厚的一头白发,梦中慌忙的想:怎么办呢,要不要染?一事无成,头发竟白了……
  门铃大响,我悚然而惊醒。
  一睁眼只觉得双目刺痛,红日艳艳,不管我的头发是否雪白,我心是否创痛,太阳照样的升起来了。
  我去开门,门外站着占姆士。
  在白天,我做人是很有一套的,连忙将慌乱镇压下来,挂上一个叫欢容的面具,跟他说:〃占姆士,这么早,不是说下午三点吗?我都没洗脸,一开口,口气都熏死人。〃
  他静静看我一眼,进屋子坐下。
  占姆士又换上他深色的西装,理过头发,一双黑皮鞋擦得光可鉴人的。
  我笑道:〃听说你们小时候,绑鞋带都由佣人蹲着服务,可是真的?〃
  他凝视我。
  我说:〃铁定几时动身?我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供你旅途消闷的。〃
  他开口:〃宝琳,你说话太多惊叹号,太夸张浮躁,小说家下史葛费斯哲罗说的:'文章中惊叹号象是对自己说的笑话大笑。'实是非常浅薄不入格的作风,你几时改一改。〃
  我心如被利剑刺了一下,却死硬派的撑着不理,我把礼物盒子取出来。
  〃看,这是什么?〃我拆开盒子,〃这是一副电脑国际象棋,不但会与你对弈,而且会说话,对每一着棋的得失,都发表评语,最适合象你这么寂寞的人用,喜欢不喜欢?所费不菲呢。〃
  他望着我。
  忽然之间我的声音变得很刺耳,〃喜欢不喜欢?〃我追问。
  占姆士以平静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哭?〃
  〃哭?〃我一怔,反问。
  我抬头看向墙壁的镜子,可不是,镜子中照出我的面孔,一脸都是眼泪。
  我跌坐下来,再也忍不住,浑身簌簌的颤抖起来。
  占姆士说:〃命中注定我要认识你,你摆脱不了我,我来不是道别,而是接你与我同行。〃
  我瞪着他。
  〃何必隐瞒自己的感情?你骗了自己,但骗不了我,宝琳,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标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能够恋爱的时候,多享一下,跟着我走。〃
  我并没有再多作挣扎。
  将门匙挂号寄出给南施,我只提了只小皮箱,便跟占姆士上了他的邮船。
  在船上,我习惯了他的旧式烟囱泳裤,皇室特用牙膏的怪味儿,天天早餐的油腻烟肉,下午茶的华而不实。
  他们的享受与平民不同——差太多了。市面上一般流行的玩意儿,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我带着几副电视游戏,他为〃太空火鸟〃着迷,一边与垫子游戏争分数,一边怪叫:〃太棒了,太棒了。〃他只能打到百余分,而我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五千余分。
  他叫我〃神射手宝琳〃。他不知道我已经苦练了半年,那时候日日下班,左手拿一杯威士忌,右手就按钮,这也是松弛精神的好方法,练熟了之后完全知道〃火鸟〃有几个排列。
  但是占姆士不同,他好此不疲。我倒是喜欢躺甲板上晒太阳。各人只珍惜生活中欠缺的东西,任何幸福如排山倒海般来临时,就不值一文;独身女人的自由,王孙公子的权势,太太们的安全感,无论得到什么,我们还是不快乐不满足。
  此刻我的心也戚然,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假期,时间总要过去的,我会还原,回到我往日生活的茫茫大海中去,脱离王子,独自生存,回忆将化为蔷薇泡沫,消失在紫色的天空中。
  占姆士在甲板上蹲下,〃你在想什么?〃
  我微笑。
  〃你皮肤越来越棕色了。〃他温柔的说。
  〃你父亲可有情人?〃我问他。
  〃我不清楚,谣传在我未出生之前,有一位柏坚臣太太,自幼与他青梅竹马,柏太太生下儿子,欧洲有小报传是父亲的私生子,后来父亲接受柏太太的请求,成为那孩子的教父。父亲大婚时只邀请柏太太的母亲。〃
  我想起来,〃我读过这位柏坚臣太太的自传。〃
  占姆士微笑,〃将来你可会写自传?〃
  〃当我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断然说:〃有我活一日,你就不会有那种日子。〃
  〃你未婚妻听了有什么感想?〃
  他不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父亲与母亲结婚不久,也发生感情危机,当时父亲离家出走,乘的就是这艘船,从欧洲到澳洲,再往北美,在船上渡过四个半月。〃
  我聆听着。
  〃他们也是人。〃他轻抚我的头发。
  我握住他的手。
  〃当时他在船上有一位女秘书相随,据说他俩到处参加疯狂派对,船终于到家,母亲逼女秘书辞职,父亲至今引为憾事。〃
  〃他们是否相爱?〃
  〃母亲爱父亲,那自然,〃他停一停,〃至于父亲本人,他毫无选择,那时我国政乱,需要母亲的帮助来重振声威,镇定经济。玛丽公主带来的威势的确非同小可……〃
  〃对于你的行为,她怎么想?〃
  〃你不必问太多了,这是我与母亲之间的事。〃占姆士说。
  我模仿他的口气,〃这个不用问,那个是我自家的事,男人自有分寸,你不必理那么多……〃
  〃你这个女人,〃他摇摇头,〃只有你能征服我的心。〃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有时间去真正认识一个女人,偶然玩一次火,便觉得不能克制的兴奋。〃
  〃玩火……〃他说:〃我母亲也曾用过这两个字。〃
  〃是不是?〃我笑:〃英雄之见略相同。〃
  〃她说不怕你将来写自传,怕是怕你以前的男朋友也写起自传来。〃
  我仰起头哈哈哈地笑。
  我也有快乐的时刻。
  打长途电话给南施,她什么也不问,只说史提芬人在香港,问她要去了门匙,天天哭丧着脸坐在握公寓内等我的消息,与那具会说话的电脑象棋游戏作伴,倒是益了他。
  〃几时回来?〃她终于忍不住。
  〃等他结婚后,我不回来也得回来。〃
  〃几时?九月?〃
  〃是。〃
  南施不响,隔了很久她问:〃我想这一切还是值得的,是不是?〃
  我不响。
  〃但是旁的吸引力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你们之间尚有感情存在?〃
  〃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他未必要选中我。〃
  大姐轻笑数声,〃现在跟你多说无益,人在恋爱中,或自以为在恋爱中,连一团乌云的下雨天都变成深紫色的苍穹,无穷的风,啪啪打动原野的心……〃
  〃歪诗人!〃我苦笑。
  〃祝你快乐。〃她轻轻说。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假期。〃我也轻轻说。
  我与大姐常常轻轻地说这种电话,我也象所有的女人一般,不能保全秘密。
  我多多少少要找个好对象倾诉一番,多年来这个人是大姐,说不定她会出卖我,但我不在乎。
  船经过南太平洋的时候,我已经晒得深棕色,一双手反转来看,手心与手背黑白分明,占姆士往往为这个笑半天。
  我们故意绕着圈子,船上四五个随从及下人一直不发一言,但他们双眼出卖了他们心中的好奇。
  到达地中海的时候,直布罗陀海峡著名的白垩峭壁宏伟美观,海鸥成群在壁上回转,我俩抬头观赏良久。
  占姆士说:〃甚至是皇帝,也不过只能活短短的一段日子,只有大自然永恒的存在。〃
  我吟道:〃皇杖与冠冕,皆必需崩跌,在尘土中平等地,与贫穷的镰刀与锄头共处。〃
  他微笑,〃你的英国文学尚过得去呀。〃
  我忽然讥讽他说:〃不是每个女人中学毕业后,都只懂念一年家政然后去当保姆的,这世界上有许多医生律师甚至政客都是女人,记得一两句诗算什么?〃
  他反而高兴起来,〃咦,指桑骂槐,仿佛有点醋意,这表示什么?你爱上了我吗?〃
  我只好笑。我立刻问及到了他的地方,他会如何安排我的居留。
  我没有维持这种风度,费时不自在,我不想与他隔膜顿生,我喜欢发问。
  象〃我住在哪儿?你家的马房?〃
  象〃老娘身上没钱,一个子儿也没有,你有没有信用卡?我在百货公司能否挂帐?〃
  ——〃船上这些侍从是否会把谣言传出去?不如杀他们灭口——推下海去喂大白鲨。〃
  ——〃到了家你就没有空陪我了,大概是要把我养在深宫里的,我能否捧戏子观剧去消磨沉闷的时刻?〃
  他会假装生气,〃你为什么不对我表示惧怕,象其他的女人们?〃
  我忍俊不住,〃她们也不见得怕你,她们只是与你陌生疏远。〃我指出。
  他消沉:〃我没有朋友。〃
  〃你至少有弟妹。〃我说:〃可以互相诉苦。〃
  〃哼。〃
  〃据说你与妹夫不和?〃我问。
  〃我管他叫'雾'。〃
  〃咦?〃
  〃又湿又厚。〃
  我微笑,厚作蠢解。我说:〃可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也不见得找到朋友,我时常怀疑世上油若干名词是人类虚设来自我安慰,对短暂虚无痛苦的生命作一点调剂——象朋友、爱情、希望这些术语,不外是骗我们好活下去。〃我非常悲哀。
  〃可是我是爱你的。〃他说得那样真挚,老成的面孔第一次发出稚气的光辉。
  〃我们相爱如一对好友,〃我温和的说:〃我可以确定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但这还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他微愠。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件事。〃我说:〃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够好了。〃
  他只好涩笑。
  他将我安置在高级住宅区一所美丽的公寓中。一应俱有,给我零用钱,一个电话号码,大事可以找他。
  我喜欢公寓的厨房,宽大舒适,我可以一展身手。
  对于自己的前途,我非常乐观——这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有信心,当这一切过去,我可以回家从头开始再做马宝琳,一个事业女性。
  我是个乐天派,无拘无束,对于生活中不如意的洪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渡过难关。
  最主要是我对占姆士毫无奢求,他给我的,我坦然接受,不论多少,都不伤我自尊。
  占姆士不能给我的,我也不苛求,我们是……老朋友。
  我并不寂寞,驾小车子到处去逛,可以做的事很多,城里名胜古迹特多,博物院、美术馆,到处风景如画,我有种真正度假的感觉,因为我这次真正能够放下屠刀,做个无业游民。
  尤其喜欢逛古董街,一整条街上都有十九世纪廿世纪初不值钱的小货色——一个笔座,一盏台灯,照片本子,一件绣花背心……。
  这些店都叫我留恋,占姆士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往那里钻。
  我也计算过占姆士大婚的日子,不远了,我感喟的想,这一切就要化为蔷薇泡沫了,怎么样的来,怎么样的去,王子终于要同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但是我竟这样的愉快。
  星期三,我出去买作料做占姆士喜欢的烟三文鱼加炒蛋,预备等他回来吃。
  一出门就觉得有人盯我的梢。
  我省觉,头一个感觉是记者。
  但这人不象,伊开一辆小跑车,盯了我几条街,我到肉店,他也到肉店,我买花,他车子停在花档,我朝他看去,他也不避忌,向着我笑。
  我捧着食物与其他的东西向他那边走去, 他居然连忙下车, 礼貌地对我说:〃小姐,允许我帮你忙。〃他替我捧过大包小包,但是稍欠风度,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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