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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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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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阿姨同昆生抱怨:“有无适龄华裔女友,介绍给志强他们认识。”
  “他们不喜医生。”
  “快到三十,由我作主,不好也得好,帮帮忙。”
  昆生笑起来。
  “见女生得剪头发剃须换新鲜衣服。”
  周阿姨说:“包我身上。”
  周末,在许宅举行泳池聚会。
  周氏兄弟一到场边开始吃,一边絮絮与家真谈到实验室认识种种,对换上泳衣走来走去的妙龄女视若无睹。
  昆生走过来,“那穿电光紫泳衣的女孩很漂亮。”
  志强嗤一声笑,“今日年轻女子,多数想找长期饭票,或是申请一本护照,有几个像祝昆生:聪敏才智,又为家庭效力。”
  “唷,好话谁不爱听,你们想怎样?”
  “每个周末请我们来大吃大喝。”
  那天他俩吃饱了,躺在池边晒太阳,不知怎地睡着,且扯鼻鼾,气得周阿姨顿足。
  女郎们嬉戏,莺声呖呖,玩得十分高兴,可是,谁也没对谁一见钟情。
  家真丢下客人找母亲聊天。
  “妈,妈。”
  “这里。”
  许太太坐在书房里,木格子窗帘外就是泳池,她微微笑听着外边的戏语声。
  “好久没有这样热闹。”
  “可不是。”
  “从前在蓉岛,替你们开生日会,也是一般高兴。”
  “妈妈好记性。”
  “家真,今日是家华生日,他若在人世,今年已经四十。”
  家真黯然说:“今日当是与家华庆祝吧。”
  “昆生细心,家里事她全知道,又从来不宣诸于口,真贤淑。”
  家真笑笑:“有时脾气也很僵。”
  这时佳儿咚咚咚走进来,“爸爸在这里。”
  他却伏到祖母膝上吃手指。
  许太太把手放在孙儿背上。
  她轻轻说:“真像昨天似,替你们办十岁生日会,家华要一只原子粒收音机,家英要一只计算机,你,你要一套大英百科诠释,至今还保存在书架上。”
  家真不语。
  “家真。”
  家真过去蹲下。
  母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孔,“妈妈有家真。”
  家真恻然。
  佳儿忽然用手绕住祖母脖子,“祖母还有佳儿。”
  许太太笑出眼泪来。
  这时保姆接了孩子出去午睡。
  “佳儿九月要上幼稚园了。”
  许太太像是有点累,可是仍然不住喝着手上的酒。
  “妈妈酒量越来越好。”
  “我去医院做义工那两日不喝。”
  “那不如天天去。”
  许太太只是笑,似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想口出悲言。
  外边有人叫许家真。
  家真说:“好像是志强,我出去看看。”
  许太太点点头,又陷入沉思,侧着头,像是回到蓉岛,像是听见大儿二儿笑语。
  原来他们找家真听长途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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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第十三章

                  是钟斯收到那只义肢向他道谢。


  他们俩不是温情派,也不会客套,钟斯只是说:“真神奇,像自己的手一样。”
  “过奖了,比较之下,你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手。”
  “它已完全帮到我。”
  挂上电话,被朋友拉去说话,瞬息太阳落山。
  人人晒成金棕色告辞,兴奋地希望还有下次。
  昆生捧着一盘水果走进书房,“妈妈,妈妈。”
  书房里暗,她一时没有习惯光线,站了一会,忽然看见许太太倒卧在安乐椅旁。
  她手一松,水果盆落到地上,昆生扑过去托起许太太的头,只见她呕吐了一地,一探鼻孔,已无呼吸,她被呕出的渣滓窒息。
  昆生立刻替许太太做急救。
  她大声叫丈夫:“家真,家真,打九一一。”
  救护车到达的时候,昆生仍努力在做人工呼吸。
  救护人员说:“太太,已经太迟了。”
  昆生满头大汗,精疲力尽跌坐一旁。
  她茫然说:“我只离开一刻。”痛哭起来。
  家真呆若木鸡,站在玄关,动弹不得。
  这时周阿姨抢进门来,“家真,你需办理手续,昆生,站起来。”
  昆生抬起头,她吸进一口气,不得不站立。
  家真走近,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双双走出门去。
  深夜,周阿姨轻轻同两个儿子说:“从未见过一个家庭可以发生那么多悲剧。”
  志强看法不同:“人老了总会辞世。”
  “家真两个兄弟…”
  “人生总有意外。”
  周阿姨说:“找你们看来,一切稀疏平常。”
  志明答:“那又不是,但生命本无常,短短一声,充满悲愤怒气,失望难免。”
  “噢哟,老庄意味。”
  “家真反而轻松了,他不用再同时扮演三兄弟角色,今日开始,他做回自己即可。”
  “许太太也好,她那样想念家华,今日可与他团聚。”
  周阿姨忽然问:“你猜他们母子见面,是小时候还是今日模样?”
  志强想一想:“肯定是今日模样,那样家华哥可以照顾两老。”
  在许宅,家真也问:“你猜母亲见了家华家英,他们是否还替模样?”
  昆生想一想,“最好家华十五,家英十岁,那是妈妈最开心时刻。”
  家真唏嘘,“他们都去了,留我一人干什么?”
  “你还得照顾我们母子。”
  “昆生你是一直照顾我才真。”
  “我有吗。”语气意外地略带辛酸。
  她比他大,婚前已经明白可能需要迁就,结果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
  昆生记得第一次遇见家真,竟在一个那样突兀的地方。
  亲友们都喜欢问:“贤伉俪在何处邂逅?”
  昆生请他们猜。
  猜到第一百次还未中,连潜水艇,飞机,电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记得他混身战栗,脸色金纸,鼓起无比勇气控制伤悲恐惧来辨认亲人。
  其他亲友全没到。
  终于,他崩溃下来,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见过一个病人从此失常。
  她立刻负起做医生的责任。
  当时她心中想:可怜的灵魂。
  她愿意照顾他一世。
  她父母曾说:“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过。”
  昆生点头,“可是,我与家真很少在家,我俩每周工作一百小时。”
  “他们很静,都有心事,不愿打开话盒子。”
  “祝你幸运,昆生。”
  这么长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听见家真表示感激。
  她说:“许久没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儿与我同往。”
  “我陪你们。”
  “你会无聊,你与周氏兄弟都离不开实验室。”
  “你去多久,谁来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会,“对,你也是人家女儿,我把你摘了过来承担孝敬许家老人责任,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放你回家见父母了。”
  佳儿扮大人老气横秋向父亲打听:“吉隆坡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要做资料搜集?回来返学校可作报告,来,翻开世界大地图,让我告诉亚洲在何处,又距离加州多少哩,经纬度如何,时差若干,气候有什么分别…”
  昆生笑着接上去:“跟着,写一篇论文。”
  “请每日同我联络。”
  “我懂的。”
  他们母子启程探亲,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传真过来,外婆外公年轻力壮,且神情愉快,昆生与佳儿都裂开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诸位亲人,呵,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个地球以外。
  他走向厨房,经过书房,听见碎碎的华尔兹音乐。又脱口问:“爸,是你,你回来了?”
  原来是他睡前忘记熄掉收音机。
  他洗了个脸,索性回实验室去,那里随时有同事作陪,是个不夜天。
  昆生拨电话回来,那边永远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他们都说同一可爱土语方言,自成一国。
  “佳儿好吗?”
  “他随表哥采集昆虫标本。”
  “何种昆虫?”
  “甲虫类。”
  “哗,一定精采。”
  “不同你说了,我们骑自行车去市集吃冰。”
  家真艳羡,但他却知道,他与他们夹不来,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办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来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强说:“我想退休。”
  志强答:“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说。”
  志明说:“的确这半年以来你都没有更新主意,似乎帮佳儿做功课才是你发挥才智时候,但是放假休息完毕,又是一条好汉,不必退下。”
  “我想去湖畔飞线钓鱼。”
  “我俩陪你去。”
  “你俩计划多多,哪里走得开。”
  “家真,要退齐齐退,把整间公司出让。”
  家真看着他们。
  “你不在实验室,蛇无头不行。”
  “也许我们才应退下,用实践来结婚生子。”
  家真呆呆看牢他们。
  “你,许家真,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寻回祝昆生,我们负责找律师来卖盘。”
  家真问:“不会太仓猝?”
  志强笑,“再迟怕没有买主。”
  志明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家真忽然问:“什么叫寻回祝昆生?”
  他们两兄弟对望一眼,“家真,这些日子,你受忧伤占据,苦不堪言,无暇体贴妻子,她也谅解,这是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呵旁观者清。
  “你当心昆生失望之余到波士尼亚或东亚去搜集战争罪行证据,一去三年。”
  “对,昆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这时,机械人原振侠忽然轻轻走出来。
  它播放一首四十年代老歌,琴声悠扬。
  周氏兄弟跟随音乐唱起来:“我是一个舞者,我快乐逍遥,呵让别人去攀那高梯,让别人去完成创举,我是一个舞者,跳出快乐人生…”
  他俩奇乐无比,搭起手臂,“来,家真,一起跳。”
  三人跳起踢踏舞来,不知多起劲。
  许家真不觉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同事们前来围观,所有会跳舞的人都来露两手,这个不知名的下午忽然变成一个节日。
  公司解散了。
  同当年他们合组实验室时一般神奇。
  许家真立刻赶去吉隆坡会妻儿。
  无人知他行踪,他在岳父家门前按铃,佣人来开门,不认得他,进去向东家报告:”一位许先生在门口。”
  昆生一呆,奔出去,看到英俊但脸容带点沧桑的丈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行李。
  “家真。”她喜出望外。
  “昆生,带我去市集吃冰。”
  小佳儿也跑出来叫爸爸。
  岳父岳母笑不拢嘴。
  谁都知道女儿一个人回娘家不是什么好事,幸亏三五日后女婿追了上来。
  两老互相忠告:“女婿是娇客,重话说不得。”
  家真一踏进屋子,体内蓉岛那热带岛国的因子发作,宾至如归,不知多安逸。
  昆生问:“你走得开吗?”
  “完全没事,我专门来陪你们。”
  他玩得比谁都开心,踏着三轮车载孩子们往沙滩,采标本,钓鱼,上市集,与岳家打成一片。
  祝家到这时才认识这个女婿,非常庆幸。
  岳母说:“家真这几年吃足苦头,我们需额外痛惜他。”
  岳父也说:“真的,他家中发生那么多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岳母抢答:“啐,我们即是他家人。”
  “说得对,说得好。”
  他们住了一整个暑假,亲友叫佳儿“小外国人”,其实他会说点中文,只不过不谙闽南语,只得与表亲用英语交通。
  他问父亲:“小外国人,是好,是不好?”
  家真不能告诉他,在某些崇洋社会,那简直是一种尊称,“没有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你的特征,像大眼睛,卷头发。”
  “我是外国人吗?”
  “你是美籍华裔。”
  “我是否清人,或是支那人?”
  “谁那样叫你?”家真“霍”一声站起来。
  “我看电视有人那样叫黄皮肤人。”
  “你不可示弱,我教你咏春拳,你叫回他们流氓,垃圾——”
  昆生咳嗽一声,“家真,怎可这样教孩子。”
  “不然教什么?忍耐必有结果,抑或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佳儿有顿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昆生笑着把儿子拉开,“去,去游泳。”
  家真探口气,“假期过去了。”
  “你若喜欢,可以年年来。”
  “一言为定。”
  岳家人朴实纯真,言语,肚肠,都坦荡荡,为家真所喜,他们绝对不会弯里弯,山里山那样兜圈子,使心计,与他们在一起真正舒服。
  回到加州,家真返母校修博士论文,他说:“万一坐食山崩,可以教书。”
  时间多出来,与佳儿厮混,他们一起做自动吸尘器,太阳能闹钟,会说话的录影机。
  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讶异时间经过得那样快?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稀奇,诗人墨客以至凡夫俗子莫不对此现象表示震惊。
  许家真记得他第一篇中文作文一开始便这样写:“日月如梭,光阴如箭…”不知从何处八股抄来,中文老师一贯赞好,给了八十九分,帖到壁报上。
  今日他终于明白那八个字的真义。
  佳儿明年将进大学,他已考获驾驶执照,每日开着吉普车走到影踪全无。
  他不像家真,他不会同母亲说“妈妈有家真”,他异常潇洒磊落,女生喜欢他,电话多得他妈妈特地设一条专线给他,录音机留言往往满泻。
  每逢有人叫他,佳儿回过头来边笑边问:“找我?”那神情像足许家华。
  家真记得当年小小的他走进大哥书房找人,大哥会笑问“找我”?然后找一把橡皮筋给他玩。
  又有一次,佳儿为小事与同学生气,回家仍绷着脸,戴墨镜不肯除下,后来才知道他左眼被飞来足球打瘀,那冷冷神情又像足许家英。
  这些,都叫家真凝神。
  不过,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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