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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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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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生说:“爸希望是男孩吧。”
  “男女都一样高兴。”语气盼望。
  昆生出示超声波素描:“爸,是个男胎。”
  许先生说:“咦,看不清楚。”
  家真说:“把周伯伯周叔叔叫来钻研立体彩色胎儿素描器。”
  大家都笑起来。
  许家的创伤复元了吗,当然不,但活着的人总得努力活下去。
  晚上一静下来,家真仍似听见母亲饮泣声。
  一年多来他都未曾睡好。
  孩子顺利出生,十分壮大,八磅多。
  看护笑说:“大个子,下个月可入读幼儿班。”
  许先生太太展开笑脸。
  周阿姨艳羡至眼红。
  许太太一直把婴儿抱在手不愿放下,她说:“呵像足家真小时候。”
  家真推门窗,仿佛听见钟斯叫他:“许家真,出来玩,许家真,带你去好地方。”
  雨点大滴大滴落在芭蕉叶上,滴滴嗒嗒。
  一到清晨栀子花全部卷开,整个园子泛着花香,女仆木屐清脆在石板地响起,许家真要起床上学了,功课做齐没有?近日生物课需解剖青蛙…
  家真抱着婴儿,渐渐对生活种种苦楚驯服。
  许惠愿叫婴儿嘉儿,乳名佳儿,标明是在加州出生的孩儿。
  他们会把大伯与二伯的故事告诉他吗,大抵不会。
  一日昆生清理遗物,打算把穿不着衫裤送往救世军,她说:“口袋有些杂物,包括这张电话卡。”
  家真走近。
  电话卡上女郎正对牢他笑。
  他珍重地收好。
  昆生还记得:“这是你与日本人第一单生意吧。”
  家真点点头,“山本娶了老板女,在旧金山长住,仍然替公司到处搜刮新玩意,他现在致力做微型产品,越小越好,他妻子却喜收集古董家具,需租一间货仓储放收藏品,他有三辆跑车,但是市内车房不足,十分烦恼…”


  昆生笑,“你与他有密切联络。”
  “他一级聪敏,与他交易极之愉快。”
  这时,学步的小小佳儿摇摇晃晃走近来,模仿父亲口吻:“极——之——愉——快——”
  真是一个欢喜团,大人无法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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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第十二章

                  他已会扶着家具逐步走,跌倒爬起,毫不气馁,所有台椅上都有他小小脏手印。


  他是祖父瑰宝。
  许惠愿带他逛公园,四处骄傲介绍:“我孙儿,”脸上发出亮光,“背床前明月光给大家听。”
  幼儿会笑嘻嘻背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大家想到果然已经背井离乡,不禁黯然,继而鼓掌称好。
  佳儿得到极多奖赏。
  一日,许惠愿帮孙儿拼玩具火车轨,累了,斟杯白兰地,坐在安乐椅上喝。
  保姆欲带走佳儿,他说:“不,让他陪着我。”
  保姆含笑退下。
  佳儿转过头来,看着祖父,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膝上。
  许惠愿微笑,“所以叫做依依膝下。”
  他摩挲孩子头顶。
  “你爸幼时我忙着工作,没与他相处,家真小时候想必与你一般可爱,我只觉他老在母亲怀中,七八岁仍然幼稚。”
  幼儿仰起头,凝望祖父。
  “你这双眼睛似你二伯伯。”
  幼儿吟哦。
  “你的二伯伯叫家英,一表人才,他此刻已不在人世,”许惠愿轻轻对小孩申诉:“是我的错吗,由我带他进赫昔逊,如果没有我,他会否活到今日?”他翻覆自言自语。
  许惠愿垂下白头。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心事。
  小小佳儿忽然抬头对祖父说:“不,不错。”
  “我没有错?”
  他愕然。
  小佳儿摇摇头,“不错。”
  许惠愿落泪,“家英,可是你借佳儿与我说话?”
  佳儿轻轻答:“不错。”
  “呵,”许惠愿忽然释然,他不住点头,“你原谅了父亲,你没有怪我。”
  小佳儿伏在他膝上,十分亲热。
  许惠愿笑了,酒杯在这时落在地上,滚到一边。
  稍后许太太午寝起来,走到楼下,看到保姆在整理衣物,不禁问:“佳儿呢?”
  “与许先生在书房玩火车。”
  许太太走近书房,看到丈夫在安乐椅上盹着,孙儿坐地上看火车。
  小火车沿轨道行走,叮叮声作响,非常有趣。
  许太太顺手取起薄毯子往丈夫身上盖。
  她一边嘀咕,“怕你着凉。”
  忽然她察觉到异样。
  她走得更近一点,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惠愿。”
  没有回应。
  许太太出乎意料地镇静,她高声叫保姆。
  保姆奔进来。
  “打电话叫家真及昆生回家。”
  保姆一看椅子上垂首的许先生,也明白了。
  她一并把医生也叫来。
  许太太做到丈夫身边。
  佳儿叫她,她紧紧搂着孙儿。
  “只得你一人送走爷爷?”
  佳儿点点头。
  许太太流下泪来,“惠愿,你走好了。”
  大门嘭一声推开,许家真抢进来,在玄关不知叫什么跘了一下,直仆倒在地,他一声不响爬起,踉跄奔进书房。
  他把母亲及儿子轻轻带出书房,叫保姆看住他们。
  昆生也回来了。
  她蹲下看视许氏,一声不响,轻轻用毯子遮住老人身体。
  家真震惊,“怎么会,早上我去上班时他还好好的。”
  昆生用力按住丈夫肩膀,家真似觉有股力量传入他体内,他颤抖双手渐渐平静。
  昆生用手帕替他擦去血迹,他那一跤摔破了额角。
  救护车已驶至门口。
  区医生冲进来。
  救护人员一语不发,只管办事,片刻已把许先生带走。
  昆生说:“我陪爸走一趟,你看牢妈妈。”
  他们走了,家真主动斟了两杯酒拎上楼去。
  只见佳儿已在祖母怀中沉沉睡去,保姆接过他回睡房。
  家真把酒杯递给母亲。
  许太太喝尽一杯,低头不语。
  家真苦涩无言。
  许太太说:“他不寂寞,他有家华家英作伴,有什么误会,如今也可以说清楚了。”
  家真不出声。
  “我有你,家真,我应当庆幸。”
  家真握紧母亲双手。
  “家真,”许太太吩咐:“把你大哥与二哥搬到他们父亲一起吧。”
  家真说是。
  片刻周阿姨来了。
  她真是善心人,捧着一盆人那样高的大红花,“看我在园圃找到什么。”若无其事那样,在屋里打转,陪伴事主。
  周阿姨朝家真是一个眼色,叫他去办事。
  家真与昆生在医院会合。
  昆生轻轻对丈夫说:“是心脏自然衰竭,完全没有痛苦,像忽然睡着,致使不再醒来。”
  家真看着妻子,不知说什么才好,张开嘴,又合拢。
  “我明白你心情,请节哀顺变,生老病死是人类不变命运,我们仍需好好生活。”
  半晌家真说:“我需回蓉岛处理一些事。”
  “我陪你。”
  “不,你陪妈妈及佳儿。”
  “也好。”
  昆生却派周志强与他同行。
  志强只说到蓉岛看视电子科技发展:“听说与香港新加坡鼎足而三,不容忽视。”
  一下飞机,瞠目结舌。
  “美人,每个女子都是美人。”
  电子公司派出的女将自接待员到工程师都是漂亮女生:一头乌发,蜜色皮肤,谈吐温文,又具真才实学,且勤工好学。
  志强懊恼:“我为什么不早来蓉岛?”
  家真只是笑。
  办妥了事,他去找钟斯。
  按着原址找去,问伙计:“钟斯在吗?”
  立刻有人去打电话。
  另一个伙计招呼许家真坐下,“他在分店,立刻过来。”
  分店?呵,情况大好。
  穿着制服外表整洁的伙计笑嘻嘻,“我们共三家分店,老板每朝每家巡视过后才会来这里。”
  家真发愣。
  钟斯终于发奋做人,他不再苦等高贵的白人生父前来打救,他自己站了起来,不再酗酒打架自暴自弃。
  家真感动。
  伙计给他一杯大大的黑咖啡,“他吩咐过,有这么一个热闹,回来找他,一定是许先生,喝蓝山咖啡,不加糖。”
  家真不住点头。
  有人大力推开玻璃门进来,“家真。”
  家真抬头,他泪盈于睫,眼前的钟斯穿白衬衫卡其裤,剪短头发,骤眼看像煞当年小学同学,他站起来紧紧握住他手。
  钟斯装上义肢,门牙也已经修补,精神奕奕。
  家真问:“为什么不同我联络?”
  他搔着头,“我想做好些才给你惊喜。”
  “我的确代你欢喜。”
  他们两个不住拍打对方背脊。
  然后坐下叙旧。
  “家真,我听说了。”
  家真默不作声。
  “对你来说,一定很难受。”
  家真第一次说出感受:“仿佛割去身上某部分,痛得情愿死,可是也得存活下去。”
  钟斯微微牵动嘴角,“我曾有同样感受。”
  “生活真残酷。”
  钟斯答:“但是,也有一丝阳光,昆生与孩子都好吧。”
  “那孩子忒地顽皮。”
  “家真,像你。”
  “我幼时挺斯文。”
  钟斯大笑,“那么文雅的人怎会跟我做朋友。”
  家真一想,也笑起来。
  他问钟斯:“可有女朋友?”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边搭腔:“钟斯,蒸气牛奶器有故障,需立刻找人来修。”
  家真看过去,只见柜台后站着一个年轻标致女郎:杏眼,肿嘴,褐色皮肤,似笑非笑亲昵神情,一看就知道是钟斯女友。
  家真笑着问:“这位是——”
  “伊斯帖,过来见我老友许家真。”
  伊斯帖走出来,“家真,钟斯一直说起你,你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不敢当。”
  女郎穿着蜡染沙龙,体态修长,家真看着她,心中想起一个人。
  家真吸口气定神,“一定是伊斯帖管教有方,钟斯才有今日。”
  “家真,钟斯没说你这样会讲话。”
  “几时你俩来加州,我招呼你们。”
  钟斯答:“蓉岛是我的家,不会久离,度假却没问题。”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家。
  “生意好吧。”
  “伊斯帖,把帐簿取出,家真可是大股东。”
  家真按住他,“我那份,分给伙计当奖金好了。”
  伊斯帖诧异,“家真你真慷慨,钟斯可是锱铢必计。”
  家真立刻说:“他不同,他是掌柜,必须认真。”
  三人一齐笑起来。
  家真对钟斯说:“这下子,我对你可放下了心。”
  钟斯眼睛红红。
  稍后,他需往健康中心作物理治疗,家真愿意陪他。
  钟斯猜想家真还有话说,但是一路上只见他目光浏览风景,不发一言。
  钟斯说:“疗程需要三十分钟。”
  “我等你。”
  “家真,你有心事?”
  家真微笑,“我只想争取与你相处时间。”
  钟斯点头,“你可参观健康中心。”
  看护笑说:“我们新建康复暖水泳池,数一数二先进。”
  家真缓步走到泳池那一头,只看见十来个孩子正在池中嬉戏。
  他含蓄站在柱后观看,发觉不少是土著孩童,从前,这种高尚康乐中心,难见土著,时势的确是不一样了。
  再留神,家真不禁呀地一声,原来是一群伤残儿童呢,四肢都有残缺,但教练却一视同仁,用爱心耐心鼓励他们运动心身。
  家真感动。
  凝神间忽然见一个女子自池底钻出,手握红色圆圈标志,原来她在教儿童潜泳。
  呵,家真认得她。
  她正是他心头上永恒的一颗明星。
  原来她在这里做义工。
  怪不得家真无故跟了来,像是一早知道可以一偿心愿。
  出水芙蓉般的她跃出水面,艳色不减,大眼透露晶光,尽情的笑脸,雪白牙齿,水珠自脸上肩上滑落,宛如当年般亮丽。
  刹那间她似觉有人偷窥,转过头来,看到柱边。
  家真微笑。
  这次,他想,我躲得很好,这次,你肯定看不到我。
  果然,她见没有人,便专心继续教孩子们潜泳。
  许家真看得心满意足,直到她令孩子们上岸。
  他双腿已站得酸软。
  但是心中一点遗憾也没有。
  他回到楼上,钟斯让他看新装置的假手。
  家真检查过说:“回去我替你做一具更好的电子前臂连感应手指。”
  他紧紧拥抱他的好兄弟。
  他们没有血脉关系,可是感情只有更加深厚。
  “咦,”钟斯留意到,“你的心事消失了。”
  “是吗?”
  他俩离开康复中心。
  第二天家真就走了。
  昆生来接他飞机。
  她接过他手中最宝贵的行李,轻轻说:“父子终于可在一起了。”
  家真无言。
  他们许家对蓉岛再也没有牵挂。
  回到家,嘉尔站在门前等他,小小人儿,一见父亲立刻打心底笑出来。
  家真心酸,他能不好好做人吗。
  他抱起孩子。
  “妈妈呢。”
  “这两天喝得比较多,正午睡。”
  “她始终戒不脱。”
  昆生隔一会才说:“一个已届六十的太太,没有嗜好,又伤透了心,闲时喝两杯,又怎好阻止。”
  家真说:“有时,真的想做好人,必需要残忍。”
  “你来做这大好人吧。”
  “我也做不出,我俩是糊涂一对。”
  生活重新上轨道,家真联同周氏兄弟及昆生在实验室做机械人臂。
  实验成熟,立刻有医护人员闻风而至,要求参观。
  那轻巧的半截义肢一看就知道精工用爱心做成,全靠人手,一丝不苟,灵活指尖可辨认冷热。
  院方惊叹,希望在医学杂志发表报告。
  “小小实验室凭年轻人干劲好奇在短短六年间研发三十余种产品,专利权出售全球,堪称奇迹。”评论文字这样说。
  周阿姨同昆生抱怨:“有无适龄华裔女友,介绍给志强他们认识。”
  “他们不喜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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