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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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誓-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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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商。可是时间一久,他的恐惧渐渐消散,他又带著驼队西行了。
    就在这次西行中他遇到了风暴,在沙漠中不知挣扎了多少天,连最后的一头骆驼也
杀掉了  关于这个过程,记述得相当详细。
    (自然,大家都可以知道,裴思庆并没有死在沙漠中,要是他死了,这段经过也不
会留下来了。)
    (他在沙漠中,是怎样绝处逢生的,也可以在他的批注补充中拼凑出来,后面会写
出来。)
    在已经知道的故事之中,可以知道他有一柄极喜爱的匕首,这柄匕首的来历,只有
他一个人知道,本来,他是准备在临死之前,把他得到这柄匕首的经过想上了一遍的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一个十分甜蜜的回忆。
    可是结果,他在终于支持不住,再也难以在沙漠上挪动半步的时候,他却想起了他
最不愿意想起的那件亏心事。
    亏心事的一切经过,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他但愿快一点死,也不要把整件事再
想一遍,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应誓了,在经过了那么样的痛苦挣扎之后,他终于死在
沙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饿死还是渴死的了,都没有分别,反正死亡都是一样的,令
得他还想挣扎著知道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也永远离不开沙漠,还要在沙漠
上飘荡。
    当他努力想弄清楚这一点的时候,他又听到他的结义兄弟的笑声和语声,一切都如
此清楚,使他可以听得明明白白:“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灵魂,你不
是人,何来的灵魂?”
    他想大声反抗,可是当然出不了声  即使是在心中大叫也做不到,他已经感到死
亡侵进了他的身体,他听到了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应该是十分熟悉的,可是这时听来,却又十分陌生:这时候,怎么还有
可能听到“叮叮”的驼铃声呢?
    最后一匹骆驼,不是被他杀了么?一定是骆驼的灵魂在调侃他,他没有灵魂,骆驼
可能有。
    然而那种声音却在迅速移近,裴思庆勉力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没有用,他
的眼前是一片血红,然后,红色在迅速暗下去,在完全黑暗之前,好像有十分夺目的一
片彩光一闪,接著,就是无比的黑暗,而那时候,他也完全没有了知觉。
    事后,他回想起来,心想如果死亡就是那样子的话,那么死亡其实也并不可怕,只
不过是一下子忽然都不知道了而已。
    至于死了之后,是不是会有灵魂,由于他不是真的死,所以他也无从得知。
    在那一刹间,最失望的,大约是在半空中盘旋的食尸鹰了,这种形状丑陋之极的大
鸟,平日不知在甚么地方栖息的,她们对死亡的气息特别灵敏,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
她们的踪影,她们在空中盘旋,跟踪著死亡,她们投在沙粒上的阴影,就像是死神伸出
来的手,把生命一点一点攫走。
    可是,这一次,食尸鹰没有成功,几头食尸鹰已然落在裴思庆的身边,侧著头看著
他,食尸鹰十分遵守天地宇宙间的规则!绝不啄食活人,只要这个人还有一口气,它不
会去碰他。
    而它们判断人兽的生和死,准确无比,只要人一死,她们锐利之极的、铁钩一样的
喙,就会在第一时间啄下去。食尸鹰的第一啄,必然是啄向人的天灵盖,一下子就可以
啄出一个深洞,让她们可以啜食多半还有温度的脑浆。
    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若是那几只食尸鹰已然开始了行动,那三匹骆驼就不会再向
裴思庆奔过来  奔向一个死人,并无意义,人已死了,沙漠也就是最好的归宿,不必
再多费手脚了。
    而食尸鹰还是守著不动,这就证明那个人还没有死,还活著,那就不能眼看他死去

    三匹骆驼,只有一匹有人骑著,那人一身白袍,把全身连头都裹在中间  那是在
沙漠上生活的累积下来减轻猛烈阳光肆虐的最佳方法。
    骆驼上的人提了提缰绳,那匹骆驼立即改变了原来奔走的方向。那是一匹十分神骏
的骆驼,毛色也比普通的骆驼深,是深棕色,奔起来又快又稳,这一点,可以从它项际
所悬的驼铃,所发出的“叮叮”声是如此之有规律上得到证明。
    骆驼到了近前,几头食尸鹰十分不情愿地扑打看双翼,让开了一些,却并不飞上天
去。
    多半是它们认定这个人必死无疑,懒得飞上去再落下来了。
    那人一翻身,下了骆驼,动作极快,在下鞍子的时候,已经顺手摘下了鞍旁的皮水
袋,一到了裴思庆的身边,就把裴思庆的身子,翻了过来,拔开皮壶的塞子,令得壶中
的水,成一股极细的细泉,注向裴思庆的口唇,同时,伸手在他的口唇中轻抚了一下,
令得他的口张开一些,好让水流进去。
    那人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救得转人  人是在九死一生的边缘上挣扎,不如此,
身边不会有食尸鹰。人是不是可以救得转,要看他是不是咽得下这一口水,这一口水,
沙漠上讨过生活的人都知道,是真正的救命水。
    注入口中的水,很快就注满了裴思庆的口,有一点满溢了出来,那人便不再注水,
回头向那些食尸鹰看了一眼,从它们的行动中,可以得到那人究竟是生是死的判断。
    食尸鹰在不安地扑著翼,那人再转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那柄匕首,匕首在阳光下
,看起来如同是被一团七彩流转的宝光所笼罩。
    接著,这人看到裴思庆的喉间,突然跳动了起来,跳动得十分剧烈,像是要裂喉而
出,他口中的水,正在迅速消失,随著他喉结的急速跳动,自他的喉间,发出一种可怕
的声响,难以形容。
    那人吁了一口气,开始向裴思庆的口中,注入第二口水,这时,几头食尸鹰已经振
翅飞了开去,这一切都表明,裴思庆在最后关头,被救活了。
    那人一共在裴思庆的口中,注入了三口水,然后,就远远退了开去  退开了约有
二十来步,而退开之前,这人取走了那柄宝光四射的匕首,在退走之后,这人把匕首拔
出鞘来,看了一下,在那一刹间,看到这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想来是由于匕首的锋利
所致。
    这人的脸面,在白布的笼罩之下,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双眼睛,在宝光的反映下,
这双眼睛彩光流转,在匕首出鞘的时候,在刀身的寒光反映之下,眼睛又深邃如海洋,
如果凝神看这双眼睛,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之极  这双眼睛的眼珠,竟然是浅灰色的
,极浅极浅,浅得几乎是不存在的浅灰色。
    这人一定不是第一次在沙漠中救临死的人,至少,这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三口水进入身体,可以令待全身已浓得无法再流动的血又开始流动,死亡会离开。
可是这三口水,也会引起又有了知觉的人,第一个恢复的知觉就是渴的感觉。
    全身所有的肉,所有的骨头,都感到渴,会渴得叫人疯狂,有这种乾渴感觉的人,
会不顾一切扑向水,就算明知一伸手,那只手就会被砍下来,那只手还是会自然而然伸
向水。
    而如果他抢到了水,他会不顾一切地喝,结果是他久乾的肺会被水充满,死亡会重
临  不是渴死,而是溺死,和溺死的人一样,肺里全是水。
    所以,这人知道被救的人快要醒过来时,就先退开去,才恢复知觉的人,不会有那
么多的气力,隔那么远的距离来抢水喝。
    裴思庆双眼没有张开之前,身子一挺,已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在烈日之下,这位锦衣玉食的长安大豪,全身赤裸,身上的皮肤,如同龟裂了的田
地一样,有著纵横相间,看起来十分深的裂痕,可是在那些裂痕中,却并没有血水渗出
来。
    他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地站著,一头又乾又枯的头发,和虬髯纠缠在一起,看起
来,要辨出他是一个人,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的身子始终没有站稳,他的口和双眼,一起张了开来。自他口中发出来的那一下
叫声是:“水。”
    自他张开的双眼之中,射出急切而又浑浊的目光,一下子就在那人的水壶上,然后
,出乎那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在这样乾渴中的人,能够看穿皮壶,看到皮壶内的水,他所看到的水,给了他气力
,他陡然之间  一跃向前,像是一个自天而降的怪物,一下子就到了这人的面前,手
伸处,已把皮壶抢了过去。
    那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虽然是惊呼,但是仍然十分动听,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这个年轻的女人,眼看著一个身形如此高大,瘦得骨头一节一节凸了出来,形如鬼
魅的男人,在一下子抢过了皮壶之后,甚至来不及打了开来,张口向壶口就咬,白森森
的牙齿,竟然是如此有力,“喀”地一声,把壶嘴咬了下来。
    然后他大口喝著水。
    那年轻女人急急叫:“慢慢喝!慢慢喝!”
    可是这时,天地之间,只怕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裴思庆喝水,好在皮壶中的水
不多,不致于喝到他被溺毙的程度,所以她叫了两声,便不再叫了。当然,那时她并不
知道,裴思庆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也听不到她的声音。裴思庆听到的,只是水流过他的
喉咙,流进他身体之内的那种声音。
    大半皮壶的水一下子就喝光,裴思广还在舔著壶嘴,他侧著头发了一会呆,像是在
回味刚才水的味道,然后,他的五官一起动了起来,先是收缩,后来又放开。开始的时
候,他脑中一片浑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这时,他已完全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获救了!
    他一下子又跳到了那人的面前,喘了一口气:“多谢阁下相救,这里  ”
    他说到这里,四面张望了一下,极目所望,仍然是天连沙,沙连天的沙漠,可是他
还是问了:“这里离长安多远?”
    那年轻女人也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定定地望著他。这时,在互望之中,裴思庆才注
意到,在白布的遮盖下,那人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珠竟然是雾一样的浅灰色。
    他伸手,去揭那人头上的白布,那人陡然震动,后退了一下。这一个动作,令得裴
思庆立即知道,这人是一个女人,他不再伸手,因为他知道,沙漠上有不少人,女人是
不给人家看到脸面的。
    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赤身露体,十分狼狈,长安大豪经历虽然丰富,可是也从来
未曾这样狼狈过。同时,他又看到自己的那柄匕首,在对方的手中,他情急地向匕首指
了一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阁下若是喜欢,这匕首就当是薄酬好了!”
    那年轻女人侧了侧头,像是想弄明白裴思庆在说甚么,可是却又不明白,她俯了俯
身,把匕首放在沙上,自己转身,走向骆驼,在鞍旁的一个后袋中,抽出了一幅十分柔
软的毡子来,又走向裴思庆,再把那幅毡子,也放到了沙上。
    裴思庆这时,已拾起了匕首,忙又把毡子拾了起来,围在身上。
    这时,他也感到异样的口喝,他又道:“水,还有没有?水!”
    那年轻女人拧了拧头,做了一个手势,又发出了一下清啸声,一匹骆驼走了过来,
在裴思庆的身前,跪了下来。
    裴思庆直到这时,才真正肯定遇救了。
    刚才两只脚,已经有一只半进了鬼门关,这时,忽然又逃出生天,心情之轻松,难
以形容,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著,真想仰天大笑。
    可是他手触处,脸上却传来了像刀割一样的剧痛,那又令得他笑不出来。
    不但是脸上被手摸到的地方像刀割一样的痛,当他一跨步,想骑上骆驼去的时候,
全身每一处地方,也都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痛,令得他这个大豪,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可
怕的嗥叫声来。
    乾裂的皮肤,本来是麻木了,连痛都感觉不到的,这时,痛的感觉才回来。
    他伸手按住了骆驼的头,痛得除了大口喘气之外,甚么也不能做,根本不能动。
    那年轻女人显然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留在这里,斐思庆
陡然叫了起来,神情恐怖之极:“不!不要留我在这里,我不怕,再痛,我也要赶快离
开沙漠。”
    他一咬牙,就上了骆驼,骆驼一欠身站了起来,那一下颤动,又令得他发生了一下
嗥叫声  在那一刹间,他以为自己的身子已碎成了几百块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痛得面上的肌肉歪曲,使他脸上的皮肤又多了一些
裂痕,可是他在坐定了之后,还是自然而然,挺直了身子,尽管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
坐在骆驼上,还是有一定的气势。
    那年轻女人也上了骆驼,身手十分敏捷,她又发出了一下口哨声,骆驼向前走去,
斐思庆咬紧牙关,尽管痛楚一直没有减轻,可是他非但不嗥叫,而且连哼也未曾再哼过
一下。
    那年轻女人骑著骆驼,走在前面,他紧跟著,还有一匹骆驼在最后面。裴思庆留意
到是在向南走,他好几次哑著声音问:“我们到哪里去?”
    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听不懂的话,那使他明白,他和那年轻女人之间,无法用
言语沟通。
    那年轻女人一直在回头看他,她的眼珠十分浅,所以甚么颜色,都能在她的眼珠之
中反映出来,蓝天白云的时候,她眼珠是蓝色的,当夕阳西下时分,她的眼珠之中,竟
然是一片艳红,奇妙无匹。
    裴思庆知道自己获救了,他想到是:自己所发的毒誓,竟然没有应验。
    他绝不愿意再去想那件事,可是,毒誓没有应验,他并没有饿死、渴死在沙漠中,
这件事,却给他一种异样的喜悦。
    那种喜悦,超过了作奸犯科的人逃脱了法律的惩处  他逃脱的是神明的控制力量
。他作了这样的坏事,竟然不必应誓。
    他甚至进一步想: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做甚么坏事,所以才会使得毒誓不应验呢?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张口要笑,可是却又是一阵剧痛,但是那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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