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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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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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你就不行盖我的被子!”我说:“好好好!”我一扭头就走了……
    说也笑人,为了这么芝麻粒大的一点事,我们三天没说
    话,而且觉得很伤脑筋!恰好星期六那天晚上,机关内部组织了一个音乐晚会,会
跳舞的同志就自动的跳起舞来,这正好解闷,我就去参加了!
    我正下场,忽然发现:她抱着孩子来了!一看她的神色,知道糟了!她气冲冲地,
直窜到我的面前,把孩子住我怀里一塞:“你倒会散心!孩子有你一半责任,我抱够了!
你抱抱吧!”我说:“跳完这一场就回去!”她二话没说,把孩子往旁边的“沙发”上
一撩,雄赳赳地走了……
    孩子不见他妈,就“哇哇”地嚎啕起来,和着手风琴的伴奏,发出一种奇怪的音乐,
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我扛着脸,抱起孩子,回到卧室里去。只见她伏在桌上写字呢!我悄悄地走到她的
背后一看,原来她在给我写信:“李克同志:你的心大大的变了……”她发觉我来,马
上又把纸撕了!
    孩子见了妈,挂着两行眼泪,笑着,跳着,“哇!哇!”地叫,向她扑去,她才接
过孩子,解开怀来喂奶。一面走到门边,背贴着门,向我命令地说:“不许走!咱们谈
判谈判!”


    她真是一个倔强的人。
    这些虽然都是非原则问题,但也恰好正在这些非原则问题上面,我们之间的感情,
开始有了裂痕!结婚以来,我仿佛才发现我们的感情、爱好、趣味……差别是这样的大!
    她对我,越看越不顺眼,而我也一样,渐渐就连她一些不值一提的地方,我也看不
惯了!比方:发下了新制服,同样是灰布“列宁装”,旁的女同志们穿上了,就另一个
样儿:八角帽往后脑瓜上一盖,额前露出蓬松的散发,腰带一束,走起路来两脚成一条
直线,就显得那么洒脱而自然……而她呢,怕帽子被风吹掉似的,戴得毕恭毕正,帽沿
直挨眉边,走在柏油马路上,还是像她早先爬山下坡的样子,两腿向里微弯,迈着八字
步,一播一摆,土气十足……我这些感觉,我也知道是小资产阶级的,当然不敢放到桌
子面上去讲!但总之一句话:她使我越来越感觉过不去,甚至我曾经想到:我们的夫妇
关系是否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幸好,不久她被分配到另一个机关去工作了!我欢欢喜喜的打发她走了,精神上好
像反倒轻松了许多!
    我想她这种狭隘、保守、固执……恐怕很难有所改变的
    她真是一个倔强的人!
    我们分手以后,约模有个半月的时光,她连电话也没来过一个。却对旁人说:离了
我她也能活!
    可是,我却不能!即使我对她有很多不满。然而孩子总还是十分可爱的!我一想起
那孩子的乌亮墨黑的大圆眼,和他那“牙牙”欲语的神气……我就十分怀念!终于还是
我先去找她去了!哪知道一见她,她却向我一挥手:“今天工作太忙,改日来吧广
    我说她真是个倔强的人。这评语,越来越觉得确切了!特别是又发生了几件事情以
后。
    当她到了那机关不久,找来了一个保姆:姓陈,叫小娟。样子很灵俐,她爸爸是个
蹬三轮的工人。
    那天正好是星期日,我在她机关里。那“老妈子房”里的掌柜,领着小娟来上工。
一进门,抬着我们俩,对小娟说:这是小少爷的母亲,这是……”
    小娟毕恭毕正的向她鞠了个躬。叫了一声:“太太!”哪知道我的妻,一听“太太”
两个字,就像是叫蝎子螫着了似的嚷起来:“呀!呀!别叫别叫!我不是‘太太’!我
是我是……我们解放军里头没有‘太太’!我姓张.你叫我张同志好了!记住!我叫张
同志!要不你就叫我大姐!”我说着就把小娟拉到炕上,和她并排坐下了。弄的那“老
妈子房”的掌柜。
    先是奇怪,接着也笑了:“对对!叫张同志!‘太太’那名儿,嘿嘿!不时新了!
太封建!太封建!”
    我的妻马上就给小娟上起政治课来:说她自己也是个穷人,曾经受过旧社会的压迫;
后来共产党来了,她就参加了革命,得到了解放……因为工作太忙,孩子照顾不了,所
以请小娟来帮忙,这样,她对小娟说:你也是参加了革命工作,咱们一律平等!和旧社
会在老妈子完全不一样……等等。
    小娟听得很高兴,不住嘴地说:“您说得真好!您说得真好!”小娟这孩子,虽说
是灵倒,可是记性并不好!一不小心,常常又叫“太太”了!每逢这功夫,我的妻决不
放松,一定及时纠正,并且又得上一堂政治课!弄得小娟反倒很不安了!
    自从小娟来了以后,我的妻几次三番给我打电话:要我给小娟找识字课本、执笔墨
纸砚……并且还给她订了学习计划:一天认五个字、写一张仿……一星期还有一堂政治
课。我的妻自任文化教员兼政治教员。
    每次周末的晚上,我去找她的时候,总是见她在给小娟上课,一板正经地念道:
“穷人、要、翻身、团结、一条心、永远、跟着、共产党、前进”小娟就跟着念:“穷、
人、要、翻、身”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感动了!心想:她真是个倔强的人呵!
    有一次周末的傍晚,我们从东长安街散步回来,看见“七星舞厅”门口,围着一圈
人。过去一看:只见有一个胖子,西服笔挺,像个绅士,一手抓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一手张着五个红萝卜般粗的手指,“劈!劈!拍!拍!”直向那小孩的脸上乱打,恨不
得一巴掌就劈开他的脑瓜!那小孩穿着一件长过膝盖的破军装,猴头猴脑,两耳透明,
直流口水……杀猪般地嚷着:“娘嗳!娘嗳!”嘴角的左右,挂下了两道紫血……
    看破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抄着手的、微弯着头的、口含着烟卷儿的……但是,都
很坦然!
    这情景,在我看来,也已经是很生疏的了!觉得很不顺眼,正想问问,忽听得人群
里有人喝道:
    “住手!你凭什么压迫人!”嗓音又尖又高。
    一瞬眼间,我突然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是我的妻!这时候,她昂头挺胸
地站在那胖子的面前,正像武侠小说里所描写的——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
容的神气!我突然觉得精神上有点震动,但同时,马上又模糊地想:她真是好管闲事!
不知道怎么着才好……
    那胖子仍然一手拧住那小孩不放,一手贴到花领结上,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笑!心平
气和地向围着的人们说:“这小手,太可恶,太可恶!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压迫人,其
实,不然!我这个舞厅,是在人民政府里登记了的,是正当的营业,是高尚的娱乐!拿
捐,拿税……而他,这孩子,却用石头子儿,往里——”他一挥手:“扔!如果,把我
的客人们,全撵走了,那么,我——又当如何呢……”他还想接着演讲,却叫我的妻打
断了他的话:
    “你说得对!这孩子扔石头子儿,也可以说是一个错误!可是,我们是有政府的有
秩序的!不是无政府主义!就说他犯了天大的法,也应该送政府法办!你有什么权力随
便打人?嗯?有什么权力?你打得他满嘴流血,好像你还受了屈似的?嗯?让大伙儿评
评理!”
    这时候,人群里就有人嚷起来:“对对对!这同志说得对!”有一个苦力模样的人,
也就走到那胖子面前,转过身来,指着那胖子向大伙儿说:“这位先生说的不仅!这小
孩儿是往舞厅里扔了一个石头子儿!我亲眼看见的……”
    胖子马上微笑点头,“诸位听着!不假吧!光凭我一个人说不行!不行!”
    那苦力接着说:“可惜这位先生说得不全!那小孩儿凭吗平白无故的扔石头子儿哩?
是那么一回事儿:刚才他在舞厅门口向客人们要钱,这位先生撵他走,他走慢了一步,
这位先生‘拍!’的给了他一个响锅贴(耳光)!回头,过了一会儿,这小孩就扔了个
石头子儿,就又叫这位先生抓住了。这我也是亲眼看见的!现时不是那个世道了,是人
就得说实话!”
    胖子显得有点不安了,掏出一块小花手绢来不住地擦额角,对我的妻说:“同志!
我认错行不行?”说着掏出了一张五百元的人民券,向那小孩一伸:“给!实精吃!哈
哈!”
    那被打了一顿的小孩,好像一切的仇恨,马上就消失了!把嘴角的血一擦,正想伸
手去接,却马上被我的妻喝住了:“别拿!太便宜啦!一顿巴掌只值五百块钱?”
    胖子马上伸手到口袋里,慷慨地说:“再加二百!”
    我的妻却发了大火啦:“嗯!你真明白!你以为还在旧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能使鬼上树?哪怕你掏一百万人民券,也不能允许你随便压迫人;随便破坏人民政
府的威信!走!咱们到派出所去!咱们是有政府的!”
    围着的人也就说:“对对!”
    结果还是到了派出所。
    那胖子先生认了错,表示切实悔过。于是罚了他二千元人民券,赔偿给那小孩作医
药费。同时也批评了那小孩,以后不要扔石头子儿。
    我跟随着我的妻从派出所回来,她很兴奋地问我:“刚才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我有什么说的!那样的事,在城市里多得很,凭你一个人就管清了?这是社会
问题,得慢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叫她打断了:“去鸡已的吧!不吃你这一套!
我就要管!这是新社会,我就不让随便压迫人!我就不让随便破坏咱们政府的威信!咱
们是有政府的,不是无政府主义!”我连忙说:“对对对!正确!”同时也觉得有点好
笑,我真想说:什么叫“无政府主义”?你知道么?瞎用新名辞儿!可是,我知道这句
话是说不得的!
    她真是一个倔强的人呵!我开始分析:她对旧社会的习惯为什么那样办憎恨?绝无
妥协调和的余地!我想,这和她
    自己切身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她出身在贫农的家庭,十一岁上就被用五斗三升高粱卖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受尽了
人间一切的辛酸,她的身上、头上、眉梢上……至今还留着被婆婆和早先的丈夫用烧火
棍打的、擀面杖打的、用剪子绞的伤痕!共产党来了,她就毅然决然地参加了革命!为
着自己的命运战斗!革命对于她,真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绝无后退的
路!
    她曾经在游击区跳沟爬墙,和日本人、汉奸搏斗!她的手杀过人……
    她曾经在老山沟里的军火工厂里,制造子弹、装配步枪……响了突击生产,把右手
的食指在“压力机”上撞下了一小书指头,成了一个疙瘩……
    日本人来“扫荡”了!她率领着一班女工,连夜抢着机器,淌过齐大腿根的水去
“坚壁”。因此落下了“寒腿”的病,每逢阴雨,至今还隐隐发病……
    有一次深夜,工厂失火,她奋勇当先,率领了二十五个女工去抢救器材,差一点没
烧死在火里……
    在这些艰苦的日子里,她开始学习认字,写字……终于学成了“粗通文字”……
    在一九四四年,她当选了“劳动英雄”。出席晋察冀边区第二届英模大会,我记得
当她在大会上作完了典型报告的末了,她举着胳膊宣誓似地说:“……在旧社会里我是
个老几?我只值五斗三升高梁米!这会儿大伙儿说我是英雄!叫我来开会,让我上台说
话……唉!没有共产党哪会有我呵!我愿意为着全世界被压迫的人们彻底的解放,流尽
我最后一滴血!”——那时候我在大会上担任收集和整理材料的工作。组织上分配我给
她写传记,我们整整谈了三个晚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爱上了她。


    我们结婚三年,直到今天我仿佛才对她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那一切的苦难,使她变得倔强。今天她来到城市,和这城市所遗留的旧习惯,她不
妥协,不迁就,她立志要改造这城市!因此,有些地方她就显得固执、狭隘……甚至显
得很不虚心了!特别是对于我更是如此。也因此使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了裂痕!但我对
她依然还很留恋,还没有决心和勇气断然和她决裂!特别是当我比较清醒的时候,仔细
想来,我们之间的一切冲突和纠纷,原本都是一些极其琐碎的小节,并非是生活里边最
根本的东西!所以我决。心用理智和忍耐,甚至还就,来帮助她克服某些缺点!
    我以为,我对她的分析和结论,已经是很完满很公平,而且没得这样做,对我来说
是仿佛将要牺牲一些什么!
    哪知道她还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
    首先是她的某些观点和生活方式也在改变着:最明显的例子是:她现在所担任的工
作是女工工作,在那些女工里边,也有不少擦粉抹口红的,也有不少脑袋像个“草鸡窝”
的……可是她和她们很能接近,已经变得很亲近……有一次,我故意问她:“你不是很
讨厌那些擦粉林口红,头发像‘草鸡窝’的人么?”她却很认真地教训起我来了:“你
不能从形式上、生活习惯上去看问题!她们在旧社会都是被压迫的人!她们迫切需要解
放!同志!狭隘的保守观点要不得!”哈哈!
    她又学了一套新理论啦!
    同时,她自己在服装上也变得整洁起来了!“他妈的”“鸡巴”……一类的口头语
也没有了!见了生人也显得很有礼貌!还使我奇怪的是:她在小市上也买了一双旧皮鞋,
途是集会、游行的时候就穿上了!回来,又赶忙脱了,很小心地藏到床底下的一个小木
匣里……我逗她说:“小心让城市把你改造了啊!”她说:“组织上号召过我们:现在
我们新国家成立了!我们的行动、态度,要代表大国家的精神;风纪扣要扣好,走路不
要东张西望;不要一面走一面吃东西,在可能条件下要讲究整洁朴素,不腐化不浪费就
行!”我暗暗地想:女同志到底是爱漂亮的呵!但在某些基本问题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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