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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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舞-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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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眼角的鱼尾纹多了。原 

来她是火柴厂最能干的女工,如今她手脚慢了,眼睛也花了。 
     丢丢毕业回到哈尔滨后,被分配到道外一家医院做出纳员。傅东山在 退休前终于分了一套楼房,一家人从航运站搬到了靖宇街。靖宇街过去叫 满洲人街,那时它就是道外的主干道。丢丢一家住在邻街的二楼,整天听 汽车喇叭声。他们开始怀念旧房,怀念那儿的清净,怀念松花江通航时传 来的好听的汽笛声。傅东山患了失眠症,常常在夜半惊醒时,站在阳台上, 咒骂行驶着的汽车。刘连枝这时就得起身,给老伴倒杯水,让他消消气。 不过他们对这街的反感,很快由儿子工作角色的转换而改变了。 
     傅铁交了个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靠着他的关系,傅铁从粮店调到交 警大队。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后,傅铁如愿以偿穿上制服,上岗了。丢丢骑 着自行车上下班时,常在道外各个大的十字路口看见指挥交通的傅铁。这 些路口都是交通要道,车来人往,喧闹无比。从他身边经过的,有载客的 公交车,运货的卡车,头头脑脑的小汽车,平民百姓骑乘的自行车以及从 朝鲜屯、王家屯和新立屯驶来的农用三轮车。丢丢每每看到哥哥伸出胳膊, 做出各种交通指示的手势时,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都会冲他顽皮地吐一下 舌头。在她眼里,傅铁就像一只被牵到街头的猴子,不过戏耍他的不是人, 而是各色车辆。她觉得这还不如在粮店工作,清净而又干净。但傅铁却喜 欢做交警,说是这样的工作能让他看到世界。傅铁出勤的地点是不定的, 有时在景阳街,有时在承德街。每当他在靖宇街值勤时,傅东山就会心满 意足地将头伸出阳台眺望,感觉他儿子就是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从此 后那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他听来如同清风鸟语,他能伴着它们,安然入 睡了。 
     丢丢参加工作的第二年,陷入了初恋。她爱上了本院的外科医生柳安 群。柳安群绰号“柳小飞刀”,他医术高超,传说他给病人动手术,手术刀 如同魔术棒一样轻灵地舞动,从未出过事故,这让他获得了“无影灯之王” 的美誉。柳安群不仅医术高超,他还相貌俊朗,身形飘洒,这些条件对于 女孩子来说,就是酷暑中的一杯五彩冰激凌,勾人魂魄。丢丢明明知道他 有妻子,可当柳安群约她吃饭时,她还是忍不住去了。他们在一起吃了三 次饭后,有一天柳安群值夜班,丢丢跟他一同来到单位。他去了前楼的门 诊,而丢丢去了后楼办公区的财务室。没有多久,柳安群就叩丢丢的门了。 他一进来就把门反锁上,关了灯,将丢丢抱在怀里,夸赞她的腿,说是从 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漂亮的腿,骨骼匀称,肌肉是那么富有弹性!他用手 指在她腿上哒哒地弹了几下,对丢丢说,听啊,你的腿像琴键一样,会发 音啊。丢丢无限陶醉的时候,柳安群小声说,上帝给了我两把好刀,一把 

是给患者的,另一把是献给我心爱的女人的。现在我要用那把好刀,给你 做一场最温柔的手术,将来你会更美!就这样,丢丢不由自主地成了柳安 群的俘虏,或者说成了他的病人。柳安群值夜班的时候,丢丢常找借口去 单位。此时的丢丢,已经离不开他,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呼唤:“丢 丢——”柳安群不解地问,你叫自己做什么啊?丢丢神秘地笑着说,我丢 了魂儿,我得把它给叫回来啊。 
     丢丢期待着柳安群有一天能离婚,让她做他的新娘,然而他从来不提 他们的将来。他们在众人面前偶然相遇时,柳安群仅仅跟她微笑着打声招 呼,这让丢丢有不祥之感。如果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在别人面前却作 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为他守口如瓶,那他一定是在思谋着该如何 抛弃你了。果然,两年后,柳安群似乎已经厌倦了她,开始挑剔她的胸不 够丰满,还说她的胯骨有些宽,嘴唇太厚了。丢丢被他说得几乎没了自信。 一个夏日的黄昏,父母相携着去江边散步了,哥哥和几个朋友去喝酒了, 丢丢难得一人在家,她脱光了衣服,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地打量自己。她 的躯体被夕阳映成蜜色,好像刚从森林中跑出来的一只小鹿,浑身散发着 一股野生生的气息。她的双腿还是那么修长而富有弹性,她的肩胛骨和胯 骨弧度柔美,双乳像一对结实的青苹果,无可挑剔。她生着剑眉,薄薄的 嘴唇怎么衬托得起这样英武的眉毛呢?这样的眉毛,当然需要丰满的嘴唇 来接纳它浓重的投影了。丢丢看过自己,放了心,她明白自己仍是青春勃 发的。柳小飞刀是玩腻了她。直到这时她才醒悟,如果一个女人的初恋是 从一个有妇之夫开始的,那就是自酿苦酒。 
     丢丢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她看过自己后,精心打扮了一番,上穿一 件白色丝绸短袖衫,下穿一条银粉色的超短裙,脚蹬一双半高跟的白色皮 凉鞋,高高绾着发髻,佩戴着一副银粉色的扣形耳环,光鲜十足地走出家 门,来到单位。那个晚上,正是柳小飞刀的夜班。丢丢在门诊值班室的走 廊里,找到了要去楼上查房的柳安群。她见走廊里没有单位的熟人,就把 他拉到楼梯拐角,说:“我明白你是个什么货色了,听着,我不想和你一个 单位,我没有本事调转,你在半个月之内,必须从这个医院滚蛋!否则, 我将不择手段,把你的两把好刀都废了,让你生不如死!” 
     柳安群果然被威慑住了,半个月后,他调走了。 
     丢丢黯然神伤了一段时日,很快从市井生活中获得了安慰和乐趣。道 外是哈尔滨比较杂乱的一个区,房屋和街道都不规整。房屋高的高、低的 低,新的新,旧的旧,它们挤靠在一起,好像一个人长了一口参差不齐的 牙。街巷呢,倒像个心事复杂的女人,斜街一条连着一条,弯曲的巷子更 

是随处可见。不过,正是这种不规整,使这个区的生活显得琐碎而温暖。 那时做小本生意的商贩开始多了起来,一到黄昏,他们就蹬着三轮车,来 到人烟稠密的街巷,当街叫卖,夜市就这样悄然兴起了。卖土产日杂的, 卖蔬菜水果的,卖面食的,卖各色熏酱肉食品的,卖衣服和鞋帽的,卖膏 药和蟑螂药的,卖花卖鸟的,在夜市中都可以见到。丢丢喜欢逛夜市,一 碗漂着葱花的馄饨或者是一个刚出锅的油炸糕,就是她最好的晚饭了。她 最爱逛卖耳环的摊床,那些耳环不是金银之类的高档品,它们材质普通, 价格低廉,但丢丢很喜欢。比如菱形的枣木耳环,铜质的葡萄串耳环,酒 红色的马蹄形玻璃耳环,这几副她爱惜的耳环,都是从夜市淘来的。有一 天,她一边逛着夜市,一边吃着驴肉烧饼,忽听有人叫她的名字“丢丢”, 她站住,回身一看,是个中等个戴着副银边眼镜的青年,丢丢觉得眼熟, 可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我是王小战啊。”他朝她伸过手来,“小的时候, 咱们住一条巷子啊。”丢丢想起了《猴皮筋》的歌谣,笑了,握住了王小战 的手,说:“多少年不见了啊。” 
     王小战现在保险公司工作,是个部门经理。丢丢觉得他做保险一定会 有非凡的业绩,因为他口才好。他们互留了电话和住址,一周后,王小战 就来敲傅家的门了。他一边推销各类保险,一边和丢丢叙旧。傅东山夫妇 觉得女儿已到了出嫁的年龄,所以对王小战的招待也就格外热情。他们看 着他长大,与他父母相熟,知根知底。刘连枝对女儿说,我看王小战对你 挺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处对象了。他们开始约王小战来家吃饭,给 他包饺子,炖排骨,蒸包子,他们还背着丢丢,把亲家给会了。两家大人 对孩子的相处是满心欢喜,只盼望着他们早一点把婚事定了。丢丢对王小 战,虽不反感,可也没特别的好感。她见到他时,从来不会激动。晚上入 睡前,也不会想起他。丢丢拿不准主意,就去征求哥哥的意见,那时傅铁 已厌倦了街头的烟尘和喧嚣,正准备辞职做生意。他对丢丢说,王小战这 人机灵,跟着他一辈子不会受穷。如果你只想过安稳日子,我看他是不错 的人选。 
     丢丢想要的,就是安稳日子。从那以后,她对王小战也就热情一些。 两个人常出去看电影,吃饭,逛商场,不知不觉已交往了一年,感情也加 深了一些。正当他们要领取结婚证的时候,让丢丢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夏日的一天,王小战的父母去呼兰串亲戚,当夜不归,王小战就留丢丢住 在家中。那是个满月的日子,王小战为丢丢脱光了衣服,把她抱在怀里, 颤抖着抚摩她。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我要了你,就会为你负责的。” 他们交融在一起的时候,王小战不停地发出叹息,丢丢还以为他是在为美 

而叹息呢。 
     那个夜晚之后,王小战开始疏远丢丢。丢丢打电话约他来家吃饭,他 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有一天,刘连枝忧心忡忡地把丢丢叫到一旁,拐弯 抹角地问她,你在跟王小战前,是不是处过朋友?丢丢矢口否认。刘连枝 叹息着说:“那怎么小战他妈跟我说,你跟小战不是第一个?小战说你骗了 他,他不想娶你了!”丢丢这才明白,王小战是嫌自己不是处女。她冷笑了 一声,对母亲说:“我也不想嫁一个卖保险的。万一有一天他没钱了,把我 害了骗保也未可知!” 
     丢丢给王小战打了个电话,说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王小战说,不必了 吧。丢丢说,我想把你送我的东西还给你。王小战马上说,那好吧。 
     丢丢把王小战约到夜市。王小战来的时候,丢丢正坐在摊床前吃刀削 面。见了他,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丝绒袋,将它扔到王小战怀里。那里 装着王小战给她买的一副象牙耳环和一只银手镯。王小战收了东西,转身 要离开的时候,丢丢伸出一只脚,钩住他的腿,说,别急,我还要给你唱 支歌呢。王小战只能趔趄着站住。丢丢放下碗,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儿,泼 辣地唱着:“猴皮筋,我会跳,男欢女爱我知道。女儿花,开一宵,男儿桨, 夜夜摇。”丢丢这一唱,把王小战弄得满面尴尬。摊主笑了,往来的行人也 被她逗笑了。丢丢唱完,将腿收回来,王小战获得解放,快步离开了。丢 丢笑了几声,从容地吃完那碗面,然后到另一处卖烧烤的摊床要了几串羊 肉,喝了一瓶啤酒,摇晃着走出夜市。她不想回家,连穿过三条街,一直 走到松花江边。她坐在江岸上,分外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来。不断有行 人从她身边经过,她叫住其中一个男人,朝他要了一支烟。那人掏出打火 机为她点烟的时候,丢丢问,你结婚了吗?男人点点头。丢丢又问,她跟 你时是处女吗?那人很恼火,咔哒一声将打火机弹出的火苗熄灭,掉头而 去。丢丢苦笑着,将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捻碎,撒进江水。松花江在那一 刻尝到了烟丝苦涩的气味,就是丢丢给予的。 
     从那以后,丢丢很少结交男人。那时父母已经退休,家里倾其所有, 又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帮助傅铁在太古街开了一家经营涂料的小商铺,取 名为“傅家店”。傅东山说,虽然他们不是傅振基家的后代,但作为姓“傅” 的人能生活在当年的傅家甸,就是一种缘。那时哈尔滨的装修市场尚在初 级阶段,涂料取代传统的白石灰粉,让市民们大开眼界,所以傅家店开张 的第一年,就收回了成本。傅铁用挣来的第一笔钱,在皇山火葬场买了块 墓地,把母亲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取出,让她入土为安。又将哥哥的坟从小 兴安岭迁回哈尔滨,让他魂归故里。两年之后,他扩大了店面,并将经营 

品种扩展到陶瓷和板材。傅铁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等别人醒过神来, 纷纷在太古街开设类似的店铺时,傅铁已经赚足了钱,成立了“傅家店装 饰有限公司”,从购销到家装,进行一条龙的服务,生意更上一层楼。他拥 有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身边簇拥着漂亮的女孩,春风得意。他每次见到 丢丢,总要甩给她一沓钱,说,别弄得灰头土脸的,到斯大林公园走走, 看时兴啥,你也买了穿上!道里松花江畔的斯大林公园,其实就是一条沿 江的花园长街。它就像天然的“T”型台,那些穿戴了时髦服饰的女孩子们, 最喜欢来这里逛上一圈,风光一下。所以,这里在不经意间也就成了服装 的“秀场”。丢丢从不赶时髦,她觉得穿得好不如戴得好,戴得好又不如吃 得好,所以哥哥给她的钱,都被她买首饰和享用美食了。 
     傅东山为儿子骄傲的同时,也为他提心吊胆,总觉得钱多了不是好事 情,他劝傅铁见好就收,不要再拓展傅家店的事业了。每天晚上,他都要 守在电话机旁,等傅铁的电话。知道儿子平安到家了,他才会安睡。 
     那一年的秋天,傅铁被人杀死在家中。这是当年轰动道外的一起杀人 案。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两个月后,案件告破。杀他的人是生意上的竞 争对手,他说傅家店太兴旺了,抢了同行的生意,不把傅铁除掉,别人就 很难将事业做大。傅铁离开的那年冬天,傅东山也去了。他们一家,最终 在墓园团聚。每到春节,刘连枝带着丢丢给他们上坟的时候,会站在傅东 山的墓前说:“你可真有福啊,在哪一世都有老婆和儿女,我可不比你啊。” 
     傅铁的事情,经由媒体报道后,引来了一对母子。当年傅铁返城时, 与他相恋的姑娘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爱傅铁,不顾家人反对,固执地把 孩子生下来。她从来没有让孩子来认父亲,是怕傅铁留下这孩子,而却不 会娶她,她就无依无靠了。现在傅铁去了,她就想让孩子去坟上认爹了。 刘连枝那时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傅铁的遗产,这对母子的出现,让她愁眉顿 开。丢丢对母亲说,这女人等到人死了才来认亲,是不是奔钱来的?再说 哥哥已经不在了,谁能说清那个男孩是不是他的?刘连枝很少对女儿发脾 气,但她那次火了,她大声问丢丢:“能在那个年月养下自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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