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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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天 作者:沈星妤-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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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还是为了钱。”
  我找到一个比较现实的理由搪塞了他。
  “所以我才找你来商量。”
  “我?我能帮什么忙?”
  “你跟我来!”
  沧吾抓住我的手,飞快地向教学楼跑去。
  16
  走进音乐教室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真的是洛善。
  她就坐在钢琴前面,一双手眼花缭乱地飞舞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时而低沉,时而激昂,时而疯狂。
  “她每天放学都会到这里来弹琴,一直弹到天黑。是我哥们儿偷偷帮她配的钥匙,我负责把风,一旦发现有人过来就赶紧躲起来。”
  我有些迷惑地望着洛善的背影,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我看到一团烈火,汹涌地燃烧在洛善连绵起伏的背影之上。
  她周身全是光亮的火苗,一波过去了,另一波又跟着涌上来,惊涛骇浪似地将她包围,将她焚烧……
  一直烧,一直烧,一刻也不肯停息……
  顿时,一种近乎致命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席卷了我。
  “洛善说,音乐是上帝赐给我们最至高无上的财富,它可以超越一切苦难,让人们热爱生活,珍惜生命,领略美好的真谛,甚至,不再惧怕死亡,它所产生的可以控制一切的影响力,是没有人能够诠释的。可是,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人可以诠释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洛善。”
  沧吾持续着刚才的热情,激动地自言自语。
  我忧心忡忡地凝望他的双眸。
  果然,他眼底那跃跃欲试的火光和洛善相映成辉地合成了一体。
  “她还有两年才毕业,我想让她上音乐学院,你觉得怎样?”
  我被沧吾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了。
  “你让她上?怎么个上法?你有这个能力么?”
  “你愿不愿意帮我?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一起努力,想想办法,让她上学好不好?”
  沧吾的神情有些失控了,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不久以前的某一天,我似乎也和他一样,冲动激烈地对着什么人滔滔不绝来着,可当时,并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话,而是把我独个儿晾在一边。
  “对不起,我没那么大本事。”
  我冷冰冰地回绝他,然后,一个转身往楼下走去。
  “蓝荻!蓝荻!你听我说……”
  他从后面追上来。
  “贺蓝荻!”
  他恼火地大叫一声。
  我猛地停下脚步。
  “你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出毛病了?”
  “我很正常,是你有毛病。”
  我依旧理智地保持着先前的态度。
  “我曾经问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开创未来,不光是你,还有洛善。但是,你们并没有把我当回事,不是么?好朋友?哼,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可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没有问过我今天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烦恼?除了小时候嘻嘻哈哈,偶尔占占我的便宜,就是借我的功课抄一抄,许沧吾,你到底为我做过什么?现在,居然说要我帮助你、和你共同奋斗?凭什么?”
  “我……”
  他怔住了。
  “许沧吾,我告诉你。”
  我马上打断他,并且决定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不管你有多喜欢洛善,多想帮助她,那全都是不切实际的事。”
  “你看看她,仔细看清楚,她不是个普通人,她是个疯子,随时都可能被关进精神病院,倘若你想跟她一起疯,我没意见,可是,别把我也拖下水。”
  话音刚落,他就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琴声戛然而止。
  洛善从教室里走出来,茫然地望着走廊里的我和沧吾。
  “蓝荻,我……”
  沧吾被自己行为吓到了。
  然后,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眼泪狂风骤雨般地奔腾起来,迅速渗透了沧吾胸口的衬衫。
  我闻到一股朦胧的,仿佛渴望了很久的、糅合着汗渍的少年的体味。
  那股独特的味道紧跟着凝聚成一把钢锥,硬生生地刺进了我胸膛。
  我清醒过来,拼命挣扎,紧接着,反手一个耳光扇回到他脸上。
  “许沧吾!我们一刀两断,从今以后,你别想再和我说一句话!”
  然后,踉跄地哭着飞奔而去。
  一路上,我浑浑噩噩。
  完全不明白眼里只有洛善的沧吾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招惹我?
  他跟洛善连手都没拉过,却差点吻了我。
  现在,居然还拥抱了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多年以后,当我再度回想起这件事,依旧无法理解沧吾当时的心情。
  那个拥抱代表什么?内疚?了解?怜悯?恳求?还是突如其来的爱情?
  可是,那的确是我和沧吾之间唯一的一次拥抱,在以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再也没有那样拥抱过我。
  也许,那真的是命运隐射给我们最为精确的预兆。
  它预示着我和沧吾之间的爱情,永远都只是一瞬间的。
  17
  就在我和沧吾绝交的第二天,沧吾的母亲风风火火地跑来我家,问我晓不晓得沧吾突然改变志愿的事?
  我说不知道,
  她便叫我去问老师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就直奔办公室。
  沧吾果然改变了志愿,他决定要报考财经大学国际金融系。
  老师们都以为他发了疯,这明明就是鸡蛋碰石头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任凭大家怎么劝,他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沧吾的父亲是最吃惊的一个,他又喜又悲,喜的是儿子在一夜之间突然有出息了,悲的是他有出息得未免也太晚了点,而今,怎么可能赶得上呢?
  跟着,沧吾就消失了。
  学校、石库门、乃至城市所有的犄角旮旯全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看见他母亲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进进出出手里拎的全是鸡鸭鱼肉,逢人就嚷嚷:“我们家沧吾读书太辛苦啦,给他补补,给他补补。”
  那段日子,我懊恼极了。
  本来,我的脑子是很清楚的,结果因为沧吾的一个拥抱,让我无端地陷入了到底是我改变了他还是洛善改变了他的糊涂中。
  不过,还没等我想明白,高考就已经迫在眉睫了。
  与此同时,改变整个石库门命运的、有史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延安路高架”市政动迁也全面开始了。
  石库门里无一例外,全都收到了搬迁的通知,个个都象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心里免不了慌张,却还是必须为高考奋战到最后一秒。
  我只知道,我们就快没房子住了,虽然政府已经分别在浦东、江湾、闵行等地破土动工开始建造新房,但是,在就近这一两年内必须自己先找个地方过渡,于是,大人们开始争吵,谁也不想就这么被赶到大街上去,这和打发盲流有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些在石库门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天天摩挲着自家的墙壁以泪洗面,外面住房那么紧张,万一租不到房子,或太小住不下的话,他们就将面临被送到外地子女或远房亲戚的家里,去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居委会顶不住动迁组的压力,开始挨家挨户地做工作,道理一讲就是大半天,从支持国家建设到城市发展的宏伟蓝图,如此反复,逐一开导,并且一再向大家保证,政府会尽快把房子造好,每月也会按时分发相应的动迁费作为补偿。
  真所谓工夫不负有心人,没出几天,石库门里所有的遗憾、埋怨、不舍与矛盾就被他们近乎专业的三寸不烂之舌给磨平了,一个个全都心安理得地签下了动迁协议书。
  高考的那天早晨,我和沧吾一前一后地从石库门里走出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但是,走到巷口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的木门已经倒塌了,
  墙壁上残花破败,天井里碎石满地,
  到处弥漫着乌烟瘴气的尘埃,
  这栋盛载了不知多少光阴和岁月的石库门终于要永远地消失了。
  事实上,眼前的它,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当我和沧吾拿到即将决定我们未来几年命运的考卷时,我们的父母正在城市的另一角、动迁指挥部的办公室里,进行若干年之后新家方位的挑选。
  我父母选择了闵行区。
  沧吾的父母选择了当时同样已经划入城建改革的浦东新区。
  这样一来,隔开我和沧吾的已不仅仅是一座象牙塔,还有一条长长的黄浦江。
  18
  高考一完,浩浩荡荡的搬家就开始了。
  就在这一片乱世逃亡般的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石库门里仍然每天散发着强烈的中药味,而亭子间楼上的那片小小的屋檐,也依旧静悄悄的。
  一个月之后,我和沧吾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信箱里面。
  这也是我们在石库门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礼拜。
  第八天的夜晚,当我在杨浦区的一间狭隘的小公寓里,帮父母摆好碗筷正准备吃饭的时候,隔壁的邻居突然冲进来叫道:
  “炸了!炸了!快看电视,你们的老房子今天终于炸了!”
  我立刻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刚好出现爆破的镜头。
  很沉闷地一声“轰”,硕大的建筑物瞬即夷为平地,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么没啦!”
  母亲问。
  “没了。”
  父亲眼睛已经回到餐桌上,他夹起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然后,补充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洛善。
  “妈,洛善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洛善?洛善没有搬呐,他们家的位置刚好挤出高架的范围,根本不用拆。”
  我的脑袋顿时象被人狠狠抽了一棍似地懵住了,外套也顾不得穿,扔下手里
  的碗筷就往外跑。
  “吃饭了你还去哪儿?”
  母亲含糊不清地在背后叫着。
  我跑出弄堂,穿过马路,最后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停在了路边的一家
  公用电话前面。
  我一把抓起话筒,飞快地按下沧吾家的电话号码。
  忙音……
  我放下电话,然后马上又拿起来再拨。
  有了,有了,电话通了,可是没有人接。
  “喂?”
  是沧吾的声音。
  我几乎是本能地,喀啦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直到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已经不能再和他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又饿着肚子的缘故,我明显地感到头重脚轻。
  于是,只好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这时,我的眼睛让我发现了一样触目心惊的东西——
  距离两排破旧的话机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子上,收费的老伯正在吃盒饭,盒饭边上,安静地矗立着一盆正在盛开的太阳花。
  我立即放下钱币,转身往回走。
  可是,我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黑,而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我再也克制不住,害怕地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于是,只好独自一人在公寓的小区里打转,焦急地等待着那翻江倒海的眼泪能赶快停下来。
  可是,好漫长啊,真的好漫长啊,它总也停不了,停不了……
  渐渐地,太阳花的影像从我的视觉中远去,洛善的歌声却悠悠地从远方传来,她唱道:“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
  歌声终于把我拉了回来。
  就在那一刻,我悲伤地领悟到一个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沧吾走了,洛善也不在了,他们就要和这幢古老的石库门大院一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沉浮
  19
  石库门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没有发出一丝哀鸣。
  仿佛比住在里面的人更了解死而后生的意义。
  不久,它的脊梁上就变幻出了纵横蜿蜒的曲线,宛如贫瘠的泥土上奔涌起一条条延绵的支流,将都市的喧嚣和焦急的车辆高高举起。
  远离了石库门的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它重新崛起的繁华,而是默然地躲藏到另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去了。
  那是一个有着宽阔的林阴道以及充满了各种茂盛植物的校园,和中学里的很不一样。
  林阴道和教学楼前面的大草坪连接在一起,每到日落黄昏夕阳西下,年轻的情侣们就争先恐后地依偎在碧绿的青叶之间,仿佛刻意地,要把单调的草地点缀出些许浪漫来。
  这些情侣,常常让我想起洛善和沧吾,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如果当年他们和我一样,对未来有着同一个目标的话,或许今天他们的身影也会出现在这一片甜蜜的绿洲之中吧。
  等到我大学毕业,已经是1990年。
  在这之前,我没有和沧吾见过一次面,
  也不知道洛善究竟还是不是住在原来的地方。
  当时,市政动迁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批动迁户了。
  想必,洛善家也难逃此劫。
  而我们这第一批离开旧居的居民,也终于在那一年搬进了久违的新家里。
  我感叹着数字作为年纪的标志竟有着如此严苛的界限。
  19岁和20岁,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差别仅仅只是一年而已。
  可是现在,沧吾在黄浦江的另一端生活,
  洛善在高架桥的尾处飘零,
  沉浮
  至于我,仍旧执着地攀援在梦想陡峭的悬壁上,
  再也看不见沧吾的影子,也听不见洛善的歌声了。
  其实,等到我真正进入大学之后才发现,和我同样向往西方世界的人是那么地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几乎一踏进它就等于踏出了国门半步的学校里。
  各科各系,为了让学生更好地了解该语种及相关国家的概况,除了多组织外籍教师和学生的交流之外,还想尽各种办法丰富学生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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