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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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天 作者:沈星妤-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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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起、洗漱、到户外跑步顺便练声,然后,去图书室。用完午餐,便和她的琴手一起在礼堂里高歌或自弹自唱一些我们从来都没听过的曲子,接着就午睡、散步和休息,最后,在期待夜幕的降临中结束悠闲的一天。”
  “这样的观察使我惊奇地发现,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除了过于沉浸在自我的空间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明显的病状。”
  “她显得那么平静、恬淡、悠然自得。甚至,还运用她的歌声来治疗她的同伴,让那些原本和她一样,频频发作的躁郁症患者病发周期的间隔越来越长,次数也明显地减少,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我以为奇迹出现了,她痊愈了,立即通知她的父母安排她出院。
  可是,没想到出去不到四天,就又被送了回来。”
  “因此,我开始思考,像她这样的病例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本性使然的自疗?
  换言之,她只要生活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就能过得和正常人一样。
  虽然,我找不到任何医学上的依据,但这样的顿悟迫使我不能再单纯地把她看成一个病人。”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疯。”
  “她所有的临床症状只是一种‘过敏’反应。”
  “过敏?”
  藤木疑惑不解地重复了这个词。
  “就算是过敏,也总该有个‘过敏源’吧?”
  刘院长突然颇有深意地微笑起来,慧黠的灵光在那一瞬间显得极其耀眼。
  “如果硬要给她个源头,恐怕就是对我们这种所谓正常的俗人生活‘过敏’。
  就好像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对竭力想唤醒她的人本能的反抗。”
  “她不喜欢我们固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更不喜欢和我们一样清醒。
  又或者,我们的‘清醒’在她的世界里是污浊的、不可理喻的,根本容纳不了的,所以,她才会一再过敏一再反抗。”
  “这么说,她一辈子就只能这样,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严格地说,只能如此。”
  “因为,她的世界我们进不去,而我们的世界她也融不进来。
  只有保护好她赖以生存的环境,远远地观望、守护,不去惊扰她的思想,任由她去做她喜欢的事。
  这才是最实际的治疗。”
  “说了半天,她还是有病。”
  藤木失望地垂下脑袋。
  “那得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她。”
  “就像现在,作为专业的医生,我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卫澜在外发病的症状完全符合精神病患者的表现,但是,一旦她来到这里,我就很难再把她看作是我的病人了。
  就像你们刚才亲眼看到的那样,她是那么沉静、美好、与世无争。
  我找不到任何给她打针、吃药的理由,相反,觉得强迫她接受传统的医治才是一种违背了人性道义的残忍。”
  “瞧,连我这个从医快几十年的专家都搞不清楚,更何况是别人?”
  “我不知道洛善的情况是不是和她有相同之处?”
  刘院长再度用目光询问我和沧吾。
  沧吾已经一言不发沉默很久了。
  现在,似乎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刘院长继续说下去。
  他好像并不期待我和沧吾能给他什么明确的答复,又或者,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这才决定把最终的结论说出来。
  “所以,卫澜只能生活在我们疗养院里。”
  “不仅仅因为别人觉得她有病,更重要的是,这种简洁、规律的生活节奏能给她的精神世界带来绝对安全的庇护,至于她到底为什么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在这重重铁索与围墙之外生存,我们谁也不知道,恐怕,那便是只属于她个人的、与生俱来的秘密吧。”
  “该走了。”
  沧吾突然站了起来。
  藤木神色悒郁地望着刘院长。
  刘院长勉为其难地对藤木摇了摇头。
  意思是,随他去吧。
  然后,就把我们送到洛善的身边。
  47
  此时,洛善正坐在凉亭的石椅上和那个蓝丝绒女人聊天。
  她好像不再叫她妈妈了,也许是因为她妈妈已经不再认得她了。
  沧吾从那女人身边领走洛善的时候,洛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只是亲昵地和她说了声“再见”就紧跟着沧吾离开了那里。
  原路返回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凉亭一眼。
  女人的面孔已经不在我们身上了,而是独自眺望着远方的某处。
  她真的好平静好悠闲。
  我忽然发现这副画面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有种如梦似真的感觉。
  刘院长把我们送到大门口就匆匆告别了,临走前,他还是很含蓄地对沧吾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沧吾没有回应他,只是很客气地与他握了手。
  四个人依旧沿着来时的坡道往回走,走到停车场门口时,藤木要我转告沧吾,请他先带洛善回家,他有话想和单独跟我说。
  我迟疑地瞥向藤木。
  他的表情很坚决。
  于是,沧吾不得不松开了手指。
  那只手,从我偷偷握牢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松过,就连刚才,走进凉亭去牵洛善的时候也是拖着我一起去的,可是现在,他好像有点无奈了,不得不,又没理由不放开似的。
  沧吾和洛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我的心不知何故也跟着失去了踪迹。
  “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藤木的语调包含着我很不熟悉的、根本不容我质疑的严肃。
  我不想理他。
  可是,沧吾已经走远了,我也只好顺从他的意思。
  我真不明白,此时此刻,他和我这个没了心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藤木的车一直开到市区。
  途中,他一句话也没说。
  黄昏时分,车子停在了我之前住的那所公寓门口。
  “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你先下来再说。”
  “不要!”
  我忸怩着,拒绝下车。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对我没用,我不想再听了,你现在就送我回去。”
  藤木打开车门,粗暴地把我拖了下来。
  我没料到他的力气那么大,致使我连呼叫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他拽进了公寓。
  我警戒地环顾四周。
  家具、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就连床单都没换过。
  我闭上眼睛,脑袋有点沉。
  待我平心静气再度睁开时,发现藤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好像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我突然没辙地对他笑道:“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好,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一马?”
  “Angle,他并不爱你。”
  他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话。
  “你说谁?我听不懂。”
  “沧吾,那个许沧吾。”
  “他不爱你。一点都不。”
  “如果他爱你,就不会假装听不懂刘院长的话,如果他爱你,就应该马上帮洛善办住院手续,如果他爱你,他应该对你……”
  “你给我住嘴!”
  我怒不可遏。
  “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我和沧吾之间的事。”
  “藤木,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今天这一趟是不是你和刘院长串通好了要来给沧吾一个刺激,逼迫他把洛善送进那个疗养院去,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Angle。”
  他依旧回避我的问题。
  “我认识的Angle,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背叛自己。”
  “你说什么?!”
  “我说,你心里想的其实和我一样。”
  “即使不一样,也始终在矛盾争斗着的。一方面希望沧吾把洛善送进精神病院,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沧吾在一起;一方面又不想失去洛善,因为害怕没有洛善的沧吾剩下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Angle,我拜托你醒一醒,无论洛善怎样,沧吾都不可能真正属于你的。刘院长说得没错,洛善不需要治疗,因为真正病入膏肓的是那个许沧吾。他根本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说我阴险也好,预谋也罢,我特意安排这一趟就是想让你明白洛善她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我们为她所做的一切只会增加她的负担,让她变得越来越糟糕。”
  “至于沧吾,我知道他绝对不会领情,也绝对不会理解我的用心,因为他爱她,爱得入了魔发了疯!他什么都不管,就是爱她,爱她,你能拿他怎么办?我知道我救不了他,可是,我至少可以救你啊!”
  我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张狂而强势地耸立在他的面前。
  “谁告诉你我要死了?谁又告诉你我有救了?”
  “你说我虚伪?逃避?哈!哈哈哈哈……”
  我指着他的鼻子笑。
  “可怜的藤木,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么?”
  “因为你根本从来就没了解过我!”
  “沧吾爱洛善,我也爱洛善。”
  “洛善爱他,我比洛善更爱!”
  “因为我和他一样,入了魔发了疯!”
  “我就是爱他!爱他!爱他!你能拿我怎么办?你说,说啊!”
  我咄咄逼人,全然不留余地。
  我以为藤木会被我恫吓住,可是他一步也没退,自始至终都坦然地面对我的歇斯底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引发他孩子气的冲动了。
  突然,我在这泰然自若的冷静中嗅出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
  就好像眼前的藤木已经完全脱离了现在的时空,周游到宇宙的另外一维中去了。
  那里,没有生灵、没有人烟。
  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
  而他,就站在沙漠的最中央……
  我不停地说着、吵着、骂着。
  他也不断地远离着、缩小着、消释着……
  直到浓缩成沙漠里的一个点,再也看不见任何形状为止。
  一瞬之间,我停止了咆哮。
  他依旧呆呆地望着我。
  但是,一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在刚才乱糟糟的过程中静悄悄地蒸发、流失了,就连俊俏的五官也忽然变得空洞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
  我问道,语气有些许缓和。
  “没什么。”
  他僵硬地动了动嘴唇。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了。”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呢?”
  “怎么做呢?……”
  接着,他就自说自话了起来。
  我拿起床上的皮包,走过去搂住他的头。
  悲哀地替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
  说完这句,我转身就离开了公寓。
  48
  天色已黑。
  忽然间,我对走夜路感到害怕了,
  真希望黑夜能伸出一只手来带我回家。
  第二次逃离公寓的这个夜晚,小巷里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
  可能是因为换了新灯泡的缘故。
  我在街角的面馆吃大馄饨的时候,看见几个老头在灯下搭起桌子开始下棋。
  从店面的窗户玻璃望出去,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老房子。
  沧吾和洛善在里面等着我,这使我的心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我安然地把自己喂饱,然后将饺子和拌面打包,准备带回去给他们吃。
  夜晚的空气很好,我决定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走过那盏路灯时,我毫不犹豫地把藤木的话丢弃在灯影的一角。
  我很累、很烦,不想再思考任何对自己没好处或徒增烦恼的问题。
  现在的我,只想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和沧吾温存片刻,然后互拥着睡到
  天亮。
  我非常想念他,想到恨不得能把他碾碎了吞到肚子里去。
  也许是因为藤木的话刺激了我,他说,沧吾不可能真正属于我,我不相信。
  可是,我又怎能想到,人的眼睛是只能看见和记住此刻、或刚才发生的事,对于即将面临的未知数,我们通常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就好像惨遭命运恶整又徒劳无功的傻瓜。
  现在想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和藤木吵架,没有把他的话随手扔掉,而是在回家的路上认真地反省一遍,然后,整理出一些头绪来,也许,一切就不会照着后来的样子发展下去了。
  但是,我的眼睛实在太荏弱了,
  它不能帮我卜算未来,更何况是改变它。
  尽管我走得很慢,那扇木门还是很快就呈现在眼前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洞。
  门,却自己弹开了。
  我觉得蹊跷,它分明是扣紧着的,怎么忽然就开了呢?
  我没敢再动它,
  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视角里岔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然后,沧吾和洛善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我想去那里。”
  洛善说道。
  “哪里?”
  沧吾的声音虚无缥缈,没着没落地悬浮在客厅四周。
  “就是那里。”
  “妈妈住的那个地方。”
  “我想和她在一起,你同意么?”
  沧吾摇摇头。
  “她不是你妈妈,那是你的幻觉。”
  “求求你把我送去吧。”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洛善垂下眼帘,低声哀求。
  “那我呢?”
  “没了你,叫我一个人去哪里好呢?”
  沧吾愁苦地问她。
  她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把脸蛋侧过来,额角抵住他的背。
  眼里的光,是毫无神采的银灰色。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总之,是一个能让你快乐的地方。”
  “我不要。”
  他很固执地说。
  “你要。”
  她的声音更优柔了。
  “我说了,不要。”
  “要。”
  “一定要的。”
  银灰色的光哀伤地闪烁了最后一下,就此隐没了。
  沧吾转过身体,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立刻把头扭到缝隙的另一边。
  可是,泪囊却豁开一条大口子,防不胜防地决了堤。
  我故意不让自己看见沧吾现在的表情。
  但是越不看,他此时的样子在心里就越清晰。
  我索性把泪眼紧密地封锁起来。
  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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