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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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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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遗落一阵清怡的芬芳。我被她瞪得逻辑都迷了路,立时三魂七魄飞离了八成,呆在原地看着她背影,心里酥酥麻麻的。我很想捕捉一瞬间的美,可惜一瞬间实在太短,最终在心头滑开,只余惆怅莫名。  张子儒见我怔怔地望着她转走,说秦沐你脑震荡啦?你手上都是血不疼吗。我经他一提醒,才感觉真他妈快疼死我了。
  回到学校我告诉张子儒,这是我生平见过除小雪之外最美的女子。他不同意,觉得还是花婷漂亮。我说你不懂,那个女生是我看着脑袋都发晕的女子,花婷只让我头痛。张子儒说秦沐你头晕是因为滚下去的时候头磕地上了。  考前三天的时候,胖头陀失恋了,他像个孩子般在我怀里凶猛地哭,说那个和他交往了近八年的女人,原来一直在和别人谈恋爱,已经背着他谈了超过一打的男人了。
  我拍着他的头,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背着他谈,还是明目张胆地谈只是头陀根本就没发觉。我突然觉得头陀真是孩子,别人手里接力过来的女孩哪能守得住整整一个抗战的周期呢。也许他只是有一种失去了心爱玩具的伤心,前几年我表弟的变形金刚从五楼阳台上失足的时候,表弟也是那么哭的,不比头陀哭得省力。
  考前两天的时候,橙子策动我逃课,两人跑到凤凰山上去吐纳了。在山顶,他才俯视着天下,悠悠地告诉我:沐,我和沈月结束了……
  我看着橙子,他脸上没有伤心的样子,没有痛苦的样子,只有一种浓郁而压抑的苍茫——可是他才十九岁呀。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以前总以为,即使我周围所有的人都伤心痛楚着,即使包括我自己,我也至少能在橙子这里找到一种亘古的岿然和坚毅,找到一种恬美的安澜。可是现在连他都在飘摇了,爱情是多么凶横的异兽啊。
  我们坐在山巅的一块大石头上,橙子依然没有看我,把眼镜摘下来,眯起眼睛望着钱塘江水,说:沐,其实我想得很透了,沈月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没有爸爸,很需要有个人保护。她在今天我刚收到的信里对我说,常常看到下雨天,别的恋人,男的给女的打伞,或者,爸爸给女儿打伞,但那时候她却只能想想我,只能想想而已。
  我看到橙子的眼睛里微微闪烁,我有些气愤地说:那是她耐不住寂寞,是她不好。橙子摇了摇头,很平静地道:她为什么要耐得住寂寞?谁规定了她要寂寞的?她不需要精神上的安慰,她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呵护关怀。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爱,我都不能给她。我只能每次寄信给她时在信封里放上自己节省下来的一点钱,可是这点钱又能救济什么呢,她不需要。日子再苦,也不需要。在那边有男人追他,每天放学后等她,搞庆典时去她班里为她唱歌,献花,而且更能在下雨天为她打伞……沐你说,我千里迢迢的几封短笺,如何敌得住别人对她咫尺间的拥抱和热吻呢。
  不可否认,是敌不住,但我隐约觉得这事儿哪里有点不对头,却久久说不上来。两人挨坐着在那边叹气,一直把太阳慢慢地叹到山背后去了。夜很黑,山上也冷了,橙子依旧没有走的意思。我也舍命陪着他,我知道柏拉图一旦失恋,是比别人都痛的。好像有一首歌唱的:真的痛,总是来得很轻盈,没声音;从背后,慢慢缓缓抱住我……
  橙子不知被疼痛从背后抱了多久。那时山风不减,我冻得有些发抖,橙子回过神来,有些过意不去,才和我小跑着下山去了。下山的路上他说,不管沈月变得怎样,永远是他心中的月亮,考上大学,他就要去新疆找她,哪怕只是看看她也好。我心想,月亮怎么着,月亮就能顺着性子欺压男人吗。
  那天晚上我们逃课上了瘾,索性连晚自修也抛弃掉。我们在新华书店找到一本几米的新漫画《月亮忘记了》,橙子把它买下,在每一页写上一句话,寄去了新疆。
  我记得扉页上写的那一句是:月亮不见了,我的月亮,也走失了。  高考时我在六和塔上摔伤的手还没好,由于是右手,包扎得很丰腴,考试时每写一笔就刻骨铭心地痛,迫使我每写一笔都回味一遍塔上的遭遇。千百遍回味下来把高考痛完了,整整三年的准备两天就废掉,只品到一嘴浓郁的荒谬。
  张子儒一出考场挺乐的,说卷子很简单,很多题目只要打一下脑门就想起来了,再难的题只要用力点打都能记起个七八分。这话让我想起外婆家的旧电视机,常要用拳头捶方能正常工作。
  回到教室,有些人就恢复禽兽本性开始蹂躏书本,有拿了从四楼一本本抛下去的,有搁地上踩的,还有撕书的,一时战情高昂漫天纸片。恰逢英语老师路过,见胖头陀和郑屠带领一票野蛮人在撕书,指责众人:撕教科书是很恶劣的行为,你们的知识都是从里面学来的,怎能那么做。有一人就当即问她:老师,为什么不能撕?你吃完盒饭还把快餐盒一个个收藏在家里吗。女老师傻了一会儿,隔半天才会意,理直气壮地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们这样有违中国千百年来的孔孟之道!
  老师妄想以千百年的分量把他们压得肚破肠流。她不知道好东西放久了都会霉掉,没什么杀伤力,头陀想也没想就回过去:老师你学洋文的还谈什么孔孟之道,千百年来的东西一半是个粪。比方说教我们非礼勿视,但我们最喜欢看美女,现在的美女也最喜欢被别人看了,越多人看越舒服。
  我听了有些为先秦诸子难受,真的,不管当时怎么牛B,日子一长总有人敢惹你,而且是很下流地惹。我估计老师大约想说“才不是这样呢”。一转念觉得自己实非美女,无权反驳,登时满脸通红,窘成过冬的兔子,只好讪讪走开。
  我看着这个教了我三年我只回报了她七十多分的英语老师渐行渐远,我开始明白,下一节英语课我应该在大学里上了,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  长期的无所事事能使人衰竭和毁灭,这话是亚里士多德说的。
  我琢磨着这话八成是亚大叔年轻时高考考完之后说的,因为我一考完也几乎无聊到衰竭和毁灭。我一边给观音大士磕头一边“毁灭”了近一个月,我爸终于查分说我上线了。我一阵激动,随即是一阵感动,接着就一阵冲动,飞身到门外大马路上去吼叫,把憋了十几年发霉结网的郁闷都吼出来了,那叫声有些过分,就有几个司机听了不爽想一脚油门撞过来。吼完了我又立时飞回家里给橙子他们打电话互通消息。
  一路电话下来都很顺畅,我以为弟兄们又是像专业考时一样全盘都过。用网络游戏泡泡堂里的词形容就是“完胜”。可惜联系到大飞的时候,他老人家被泡泡轰到,壮烈地炸掉了。
  那一十恶不赦的泡泡就是英语,大飞英语没过被刷了下来。他给我报丧的时候,在电话那头不住灰心地叹冷气,一直冷过来,从四川成都冷到了钱塘江。我说哥们儿别伤心,大不了明年再来过,实在太难受就找个女孩子乐乐。挂下电话,刚吼干净的郁闷又囤积起来。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弟兄们,总是不能毫发无伤死撑到底。
  两天后橙子骑着踏板车来见我,要我陪他去新疆见沈月。我那几天正空虚着呢,就答应了。以前我一直认为橙子有缺陷。现在的女孩子脸虽然都退化了,身体却发育得很好。一到夏天,就是满目的大腿和脊背,让男生的眼不知当向何处虚置。可橙子从来不会注意她们,始终念念不忘那个没见过面的精神恋人沈月。后来我觉得,那不是缺陷,是一种人格的完美。
  橙子的踏板车让我想起了赵从戎的那一辆。我问了下,他说没错,和老赵是一个型号的,于是我们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高考刚完的那天下午,郑屠和班里的其他捣蛋鬼曾聚在寝室里商量,然后笑得很嘹亮,我们寝室只有我和橙子没参与。不过那天晚上我们有去看,看这帮白天狂笑的人把老赵的踏板车抬到树丛深处,用十多把刀子四处乱割,坐过啊车胎啊都给废了,然后人力能拆的尽量拆,车被七手八脚分尸后痛苦地躺在那儿,好像在责难它主人平日哪结来那么一打打的梁子。那时橙子就说,如果有来世,再来世,再来世,他也绝不当老师。
  我把头点得很用力。
  我妈见我几天来总是昏睡,一听说我要和橙子出去走走散散心,立时给了我一些碎银子,让我赶紧动身。
  在上海到乌鲁木齐的候车室里,我用手机给妈打了个电话说就要去新疆了。我妈放声大骂,你说只出去走走,谁让你走那么远的?你马上给我死回来!我说妈没事儿我长大了,而且我们有两人相互帮衬着保管一切顺当。妈听我抗旨觉得很不顺当,在电话里急坏了,我残忍地掐了电话,接着发了个短信给她说妈我永远爱你,就关机了。
  橙子说,恶心,我又不是带你去风萧萧兮易水寒。
  上车后往卧铺上一躺,两人开始畅谈未来,橙子扬言以后要像莫奈一样画画把俩眼珠子都画瞎掉才欢快,然后瞎着眼用耳朵来品味余生。想想那还真罗曼蒂克,我就建议不如再学凡高割掉只耳朵吧,橙子点头道那就更有诗意了。可第二天一睡醒真他妈没诗意,两人的钱包身份证都在包里,被偷了。乘务员表示找回的希望不大,贼拿了钱一定会把包从窗口扔掉,现在早离我们有几百公里了。橙子恶狠狠地瞪着乘务员离去,问我怎么这厮好像对案情了如指掌,八成是他干的。余下的时间我们心惊肉跳地保护贴身的那十几块钱,然后觉得车厢里每一个人都有些贼眉鼠眼。
  饭还得吃,水还要喝,到乌鲁木齐下站的时候,两人几乎身无分文。和橙子伫立在站台上时我就想到前不久在上海对妈说的话:妈没事儿我长大了。
  橙子在边上叹气说,沐,我害了你,干吗硬把你也拖新疆来,这回一定双双客死异乡。我道,要害也是沈月害的,叫她拿钱来。橙子忙说那怎么成,那不如把我卖了你拿钱自己回去。他蹲了下来,又说,沐,你想想,哪有我这样的,带个哥们儿来见女朋友,然后向她讨钱回家,还不把浙江人的脸丢个纯净。
  我想了一会儿就建议,兄弟,不如你留在新疆学跳舞,好歹也混口饭吃。我这还有个手机,卖了手机先回去再拿钱来救你。橙子说秦沐你有种就走,回来给我收尸,再回去照顾我妹,那我就呆着。两人贫了一会儿,肚子就折腾清爽了,我闻着一阵阵香味,特别想吃羊肉串。最后我们还是把手机卖二手店了,橙子装得楚楚可怜才把价抬到七百二十块。我一直没弄明白,他是怎么把眼泪逼出来的。弄到钱立马买了两张回程车票,硬座的。剩下的几个子儿,就是接下来四十八小时的水钱和上海回杭州的车钱,我们决定两天不吃不喝。  我到家时天已全黑,软绵绵地冲进厨房把冰箱里能嚼的都嚼了下去。我妈惊惶,然后见我没生命危险,就安坐在一边轻蔑地看我不住地朝我冷笑。我缓过气儿来,从兜里掏出在乌鲁木齐花两块钱买的一点葡萄干说,妈,我没白去,我买到正宗的吐鲁番特产了。  九月下旬的时候,高中同学都在新学校混出点道儿来了,胖头陀在浙江中医学院打电话给我说,秦沐国庆节就算你们学校不放假你也要把假请出来,到时候给我过生日。我说,你别警告我了,那天我一定会粉墨登场的因为我还没开学呢,我们放完国庆假十月七号才开学。胖头陀说,你们学校真牛B!我说那是,简直就是一牛魔王。
  十月七号那天,我站在美院刚重修完毕的南山校区正门,一种历史使命感油然而生。我对橙子说,我觉得学校就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而修的。橙子拍拍我的肩说,了解,无耻的人都这么认为。
  我们报了名就找到了仲杰,仲杰是花鸟班的,橙子英勇地考上了雕塑系。花婷和苗剑都上了设计类,去了钱塘江对面的滨江校区。至于范子静和张子儒,反倒一齐考进了浙大。橙子说有张子儒罩着子静,就不怕她被人欺负了。我觉得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
  浙大和美院特别近,串门实在方便。所以我心情比较爽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希望他们留在杭州的朋友们都留在了杭州,一群祸胎始终还是喜欢贻害家乡。
  整修以后的新美院长得和其他大学是很相异很个别的,有无数的玻璃,甚至许多墙和地板都是大块玻璃做的,整个学校晶莹剔透一目了然。仲杰蹙着眉说弄得这么清澈到时候和人谈恋爱不是没处躲吗,接个吻什么的都几百个人看着。
  我笑嘻嘻地说公平,真公平,我们给别人看,我们也能看别人的,社会主义不就是共享吗。橙子在边上冷不丁一句:这么多玻璃,会不会把学生都催化成“玻璃”呀。我看看橙子又看看仲杰,我说,那我们先定下了,你们搞同性恋别拉上我,我们家很传统的,我要变个玻璃我爸会毫不客气拿我祭祖宗。两人闻言同时不怀好意地眯了我一眼,眯得我心惊肉跳。
  我问仲杰小青怎么样了,仲杰立时把脸弄黑了说,老大你别提那个贱人,你忘了她害得我们三人险些饿死吗?
  我说你倒骂起贱人来了,你谁不好学偏学大飞。
  仲杰让我别提,过了一会儿自己就提起来了,说回云南后怎么见到那对狗男女的在学校招摇过市,他兄弟们怎么好几次把刀子从他手上夺下来。
  橙子闻说又是一个被女人遗弃的少年,就和仲杰同病相怜地握了一下手,觉得气氛不够煽情又紧紧拥抱了一下,简直就像两个正版玻璃。抱完后橙子说,兄弟,人走了不会回来,这日子还得好好过啊……
  我听着觉得是那句话的变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啊。我说你们两个别给我没出息,一没爱情就装尸首,我不也失恋了吗?大飞有句话,失恋之后再初恋,永远甜蜜,是汉子的咱们就并肩子卷土重来,找去!
  橙子说,我就不卷土了,不管怎么样,我心中只有沈月。仲杰也说自己已经参透红尘,格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我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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