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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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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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子说,我就不卷土了,不管怎么样,我心中只有沈月。仲杰也说自己已经参透红尘,格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我扫了他们一眼,神色分外鄙视,你们就装吧。
  仲杰这厮不日就验证了我的观点,那天跑我寝室对我说,老大我看上个妞了,是书法班的,真他妈的,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高处不胜寒幽居在空谷……我说打住,你夹七夹八地说什么呢,别在你老大跟前旁征博引。他春心荡漾地告诉我,书法一年级有个绝世美女,真的很绝世,刚进来这么两天就有起码一个团的人追她呢。我说有那么杰出吗?叫什么名字?仲杰说,好像叫苏韵雪,都叫她小雪。
  我脑袋嗡的一声,嘴里一口茶全喷仲杰脸上了,我说,你再讲一遍,叫什么?
  我出寝室后飞身上车就往学校奔驰,动作比武打明星还潇洒。我听到仲杰在我身后气急败坏远远地大声问我去哪。我头也没回叫了一声:去瞻仰我老婆!
  这么多年不见,她居然会和我一同考进美院来。谁要跟我提缘分,这就是!
  因为西湖边的地皮实在贵得叫人发指,所以学校和寝室是分开的,隔着五条街四个弯数个红绿灯,不过我怀着紧张而灿烂的心情驾着脚踏车在马路上暴走呼啦啦就一下子全给过了。快到校门转角处的时候,有个男生驾着更灿烂的一辆电瓶车和我齐头并进地逆向行驶,我兴奋着呢当然不甘示弱,就狠踩链条拿蛮力和人家的电动机飙速度。飙到酣处,很不幸前头又弯来一辆脚踏车,车上是个女孩,三人眼看就要聚在一处撞成三头六臂。  我抓紧时间仔细一看,激动得差些把链条绷断。那不就是几个月前在六和塔和我从楼梯上纠缠着滚下来的美女吗,还是那一身衣服,迷死人了。我朝思暮想了一百多天,就没想到竟会和她在生死时速下再次相见。
  当时以我神经末梢的反应节奏我确信可以立时向左一个麦克斯回旋把车歇了,不过那时我的女神就会和电瓶车男撞得七零八落的。刹那间我脑子进了几升的水,大喊一声小心!向右一拐就把电瓶男向马路中央挤过去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决定拯救女神哪怕自己和电瓶男同归于尽。结果她是得救了,我和电瓶男带着车在路上横滑了几丈一直抵达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
  我躺在地上,深深觉得自己支离破碎了,心中直喊汽车千万别在这时落井下石腾腾腾驶过来把我的头往柏油路上辗。  医生将我包得严严实实地吊在病床上时,电瓶男就坐在我边上,他这人运气贼好的,只磨损了几两皮肉。我身上的骨头却断得七七八八的,躺着就在伤心,凭什么每次出事故我都要比别人伤得澎湃许多。我浑身痛得抽筋,龇牙咧嘴地对他说,哥们儿,得罪了,我是出于无奈。电瓶男说,不不你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你是美院的学生吧。真对不起把自己的学生撞得那么惨,我还没跟你说,我叫江睿彬,是国画系的语文老师。
  我闻言狂笑了两声,笑得勾引了伤痛差些昏死过去。我说你是我老师?你就装吧哥们儿,别欺负病人。
  这时候进来个人,手里拿了一篮子水果,我一看是女神,激动地血脉贲张要再次昏死过去。女神拉张凳子在我另一首坐了,从篮子里拣出一个苹果说,你还好吗秦沐?我眼睛发定呢讷讷地道:好,很好,好极了。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她说,挂号的时候问了你,你自己讲的。还有,江老师真是教语文的你别在那边没大没小。我有些措手不及,嗯嗯啊啊地应着,看了看老江,连忙迫不及待把头拧回来盯住她,生怕她遁走。
  她削着苹果说,江老师你没什么事吧。我叫苏韵雪,是书法一年级的。我闻言上半身从床上弹了起来,随即痛得眼前一片黑。那片黑消散之后我木木地看着她,眼睛,鼻子,皮肤,我他妈就是一傻B,这不摆明了是成人版的小雪吗?我非但没在六和塔上认出来,这一回竟然也没认出来,难怪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春心乱动。这种戏剧性的相遇,我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倒霉。
  小雪笑笑说,想起来啦?亏你还记得我。
  我听了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经典的承诺,一时感觉有种说不清的伤感远远而来,将我覆盖。我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说,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能忘记,这几年,我一直很想你的。
  我看到小雪面色微红,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原来这么多年来,我喜欢的始终还是她。
  小雪削完苹果递了过来,我伸手去接,却听她说,江老师你吃,把苹果朝老江献去,我窘死了。
  老江赶紧推让道,我不爱吃水果谢谢你。我想这下该轮到我了,我得摆摆架子挽回些面子。没想到她哦了一声收回手来一口就咬了下去说,嗯不错,还挺甜的。
  我窘得无以复加。
  这时老江说,秦沐看来你要躺相当一段时间了,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假吧,至于事故责任你也别挂心了,你在学校有保险,剩下的部分我会付的。你伤成这样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下回我们都要遵守交通规则啊。
  我知道这事明明是我打肿脸充胖子要英雄救美,自己的责任撞死了也白搭。不料他一人承担了罪孽,我感动地脸泛潮红,挺认真地道,谢谢你老江。我心里叫他老江,就不慎脱口而出,小雪和老江同时笑了,登时满屋的气氛开始松动轻快。老江站起身来,他妈的坐着看不出来,起码有个一米九,他说,那我先去学校了,你好好躺着,我通知你们班长去。
  我巴不得他早点走,忙说好的老江麻烦你了,谢谢你了。然后我心里暗爽。
  老江走后,小雪放下半个苹果,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说,秦沐,今天你算是救了我,上回在六和塔冲撞我的血海深仇就一笔勾销了。只是以后别逆行了,你像这样再救几个女孩子命也就没了。
  我心中欢笑,说,放心吧你,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女孩值得我救了。
  这天我和小雪聊了很久,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幸福,虽然那时我一身的伤痛。很久以后那一团缠绵还能穿越时空而来踏踏实实地感动到我。然而缠绵以外另有的,是小雪痛苦的回忆。
  原来这些年里面,小雪家里发生了巨变。
  从我离开他们两兄妹之后的三年,小雪她爸开始炒股票,凭着一脑袋的上等细胞动不动满仓清仓地没几个月就能赚个万把,因此独力养着四人,她妈没工作就在家相夫教子。只是小雪的哥哥小雨不大好教,时常在江湖上“杀人放火”的,基本上他妈只有能力相夫教女。
  前几年攒到些钱了她爸买了辆雪铁龙,兴高采烈开着车第一次带着她妈去兜风,在外面一乐喝酒喝得暴力了点,回来时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用九十迈去撞树干,然后两人安安静静瘫在车上奢侈地涌着血,全身关节都位移了一部分。小雪哭着赶到急诊室的时候她爸已经抢救无效了,胸口被方向盘切进了十几厘米,她妈一脸的玻璃碴子断断续续地叫她别哭别做傻事,然后也合了眼。那天小雨和自己弟兄玩到深夜才回去,所以没见到他妈最后一面。  他们留给两兄妹的是一幢六层楼的房子。那以后小雪把五层都出租了,靠收房租生活。小雨因为丧亲之痛比小雪承受能力低,此后在技校办了退学手续,成日在外面混,总是连续一两个星期不回家。小雪从来不知道她哥在外面是怎么过的。
  我听小雪说完了这些,心里难受啊。就想怎么我身边最重要的人遭遇都如此凄惨,花婷是这样,大飞是这样,现在连小雪和小雨都成了孤儿。人生百变,莫过于此。我知道虽然现在受伤的是我,坐在病床边的是小雪,但是心里的伤,她远比我重。  我爸正好在外面公干,妈回北京看外婆,所以住院时除了我爸妈,朋友们每天都来探望我,甚至花婷和苗剑都一得空就渡江而来,大家众星拱月将我图腾般供奉着,每日里山珍海味地喂养,我恨不得把另一条腿也弄断了能借口多躺几日。那天小雪和花婷照了面,我内心忐忑以为又有劫难,但是不知道小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什么话,说得花婷和她相亲相爱有如亲姐妹,我就想这小姑娘真有能耐,小时候也不见她这么聪明的。
  仲杰不知道小雪和我的渊源,见小雪每天都来陪我,对我羡慕得要死,说能换的话情愿和我换,我看他的眼睛都红了。我用没伤的那只手拍拍他笑道,孩子,发梦呢?弹开吧你,你就是把脊椎撞断了我也不换。
  仲杰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大飞写给我们的一封信,信里大飞说,秦沐仲杰你们都安生吧,几个月没见挺怀念你们的。我心想我们又没去世你“怀念”什么呀。信里又说,老子最近缺钱,就在四川招了几个学生教他们画国画,他妈的,太好赚了,改天帮我好好谢谢天明老师以前的严格训练。哥们儿我明年二月份会到杭州来再考美院,准备好地儿让我住吧。对了,你们知道我的脾气,我倒没什么,就怕带坏了你们俩儿童,所以最好给我备个单独的房间用,我要和妞儿闭关。祝快乐,在美院等着我吧,嘿嘿。
  最后那“嘿嘿”两声特点睛,仿佛让我隔着几千公里都能看到他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在成都暧昧地冲我笑。
  我见大飞斗志蛮昂扬的,心里挺高兴。记得我刚到文一路去学画的时候,大飞就像亲哥哥一样对我,去哪都不忘带上我,甚至和女朋友拍拖。后来仲杰来了,大飞对我们也是一如既往地百依百顺。那段日子仲杰常说,很想真的认他为异姓哥哥,我也举起手脚来赞同。
  然后有一天,我们就在楼下华润超市买了条鱼,在鱼身上插了三支香,到天台去拜了八拜,扬言同生共死皇天后土共鉴此心。我甚至记得当时在想,是不是该偷着少拜一拜,因为大飞比我年纪大,真要同生共死起来我就亏六百多天了。最后我不忍心欺骗他还是磕了八记头,还好他们没记得说若违此誓天人共戮那句,我心里琢磨着当年桃园三义结拜的时候张飞关羽不知道有没有认真计算过这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热切盼望大飞能加把劲考进来和我们兄弟俩团聚。
  住院期间,其实来探望我最多的倒是老江,他总说过意不去,反倒弄得我很过意不去。我好好地打量了他几次,觉得他长得真是英俊,又有一米九的个儿,再加上那书卷气,我要是女的被他撞成这样非缠着他对我终生负责不可。老江三十四岁了,不过细皮嫩肉的,眼神又煞亮,因此乍一眼看去顶多也就大三大四,难怪那天我以为他也是美院的学生。
  我和老江聊起来均觉相见恨晚,有很多观念不谋而合,不久就成了忘年交,我叫的那一声“老江”也变得特别自然。  花鸟一年级有个外国学生叫迭戈·布奇,我出院回校的时候仲杰已经和布奇混得很熟了,他给布奇介绍我的时候说,这是我老大。布奇见我拄着拐杖,一手的纱布,以为我们真是混帮派的,也想加入。我呵呵一笑就进寝室去,两秒以后我又出来了,我看着仲杰说,我不在这几天来贼了?还是个贼团,居然偷得一根毛都没给我留下。
  仲杰过来把手搭我肩上,说没什么贼团,是我把你东西搬公寓去了。
  我问哪来的公寓你自己找的?就你这路盲能找公寓我拜托你了。
  仲杰说没,我哪能啊,是布奇的房子。他本来和另外两个学生合租,那两人今年没考上回乡下放牛去了,所以我想我和你正好补上。大飞不是让我们准备房子吗。
  我说操,他们放牛你也知道,别废话了快带我看房子去。
  开学时我决定住校也是因为家在市郊离学校远,我妈老叫我多回去几次看看她,我就那么没良心宁可花钱住公寓也死不回去,想想有点忤逆。但是,我想既然都大学生了,哪有大学生还住家里的,饿得半死不活也得在外面撑着,这是大学生活的重要环节。于是那时候我就和仲杰在外面找公寓,可是还没找到就被老江撞医院去了。严格来说,是我撞他的,然后自己不顶事经不得撞才进去躺下了,一个字,弱!
  布奇的那房子基本上只是个房子,除了桌子和床什么都没有,卫生间里也只有个脸盆架。我的东西被胡乱塞成大包小包扔在地上样子说不出的慵懒。我说果然是贼团,把我东西劫贼窝来了。
  我拄着拐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布奇瞎侃。布奇和我同年,但个头儿有一米九,和老江一样高,我时常仰望他,而且他一脸的胡子,一直长到与眼睛上的眉毛联合起来,手上脚上也全是毛,像个人猿。但这人猿的性格却和仲杰差不多很好相处,又爽快又能喝,仲杰就是和他在学校食堂拼酒的时候引为知己的。
  布奇是墨西哥人,严格地说是个混血儿,布奇妈是墨西哥城的,他爸则是美国新奥尔良人,有一回他爸到墨西哥卖假表时碰到他妈一见钟情,当场就找地儿巫山云雨了一下,最后不慎制造出了布奇。她妈后来在墨西哥嫁了人,布奇跟后爹姓。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过不大熟,因为十四岁之前布奇跟生父住在新奥尔良,从小在新月形的密西西比河畔长大,十四岁后才被母亲领了回去,之后相处没几年他弟弟就出事故死了。
  布奇还告诉我,和仲杰刚认识的时候仲杰对布奇说,墨西哥不就是斗牛士的故乡吗?我最讨厌你们国家的就是这事儿,吃饱了撑的去往牛身上扎剑引它来撞死自己。
  布奇说,我们国家不干这个,西班牙才斗牛。那次仲杰面子丢大了。
  我对墨西哥的印象则是安东尼·班德拉斯的电影《三步杀人曲》,从电影里只知道那个国家的人都不怕死似的,大街上酒吧里胡乱杀人,还喜欢尸横遍野地大屠杀,好像觉得血不值钱飙得到处都是。不过场面很壮阔,几个人也挺酷。布奇给我的感觉就是会随手杀人的。
  仲杰觉得和布奇最投缘的是吃辣,可是一段时间下来他败给布奇了。仲杰说这个蛮夷的味觉系统好像有点障碍,大清早一起来就吃生番茄和生辣椒,那天一起床喝着龙舌兰酒把仲杰送他的一整包小米辣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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