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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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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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称这位疯子是“万王之首,上帝的贵客”。

    我的工作很繁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看书。 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午后我还得补觉。 所以看书的时间就得偷空了,只有当揉好一团面,另一团还没发酵好,面包也已进炉时,我才能拿起书读一读。 面包师见我差不多已经入门了,他干得就更少了。 他还用和气而古怪的声音教导我:“你真能干,再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出徒当面包师了,简直是笑话。 你这么年轻,可没人听你的,也没人会看重你……”

    他极其反对我埋在书堆里说:“我看你还是别读书了,最好是睡它一觉!”他常常这样关切地对我说,但他还没问过我读些什么书。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梦,梦想着地下埋藏的金银财宝,迷恋那个圆球般的短腿姑娘。 短腿姑娘常常在夜里和他约会,她一来他就把她带到堆面粉的门洞里,要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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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冷,他就耸耸鼻子对我说道:“你出去半小时吧!”

    我一边朝外走,一边想:“他们的恋爱方式和书本里描写的可是相去甚远啊!……”

    面包坊后面的小房间住着老板的妹妹,我经常给她烧茶炊但极力避免和她见面,因为一见到她,我就会感觉到局促不安,很不自然,但是她总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使人难堪地望着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我觉得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讥讽我的笑容。我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所以看上去显得粗粗笨笨。 面包师见我居然能够挪动五普特重的面袋,就有些遗憾地说道:“你劲儿大得顶三个人,可一讲到灵便,你就完了,看你长得又瘦又高,但是还是一头又蠢又笨的牛……”

    这时候的我虽读了不少书,也爱读诗还开始写诗了,可我还是说“我自个儿”这句土话。 我知道这话听上去非常笨,象没文化似的,可我总觉得用这个粗糙的词语才可以表达出我纷乱的思绪。有些时候,为了反抗那些无法容忍的事情时,我就故意把话说得很粗鲁很野蛮。一个曾教过我的数学系大学生曾经这样评价过我:“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出的哪里是话,几乎就是秤砣……”

    其实,我对自个儿感觉也不太好,这或许也是十五六岁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总觉得自己又丑陋又可笑,就像卡尔美克人般的,长着一副高颧骨,说话自个儿也把握不了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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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看看老板的妹妹玛丽亚吧,她的样子就像只小鸟,飞来飞去,轻盈、灵活,可是我觉得她动作和她胖乎乎的体态有点儿不协调。 从她的举止步态上,我看得出她有些爱慕虚荣。 每次我听到她快乐的声调,就想:她是否想让我忘记我们初次见面时她的病态呢?可我忘不了,我对一切与众不同的事物都很关心,我渴望了解、认识可能发生或已发生的非常事件。有时候她走近我问我:“您都看什么书呢?”

    我简单地予以答复,真想反问她一句:“您问这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面包师和短腿姑娘幽会,他用肉麻的语气对我说:“你出去会儿吧!

    喂!

    你去玛丽亚那里吧,干吗还傻乎乎地看着?你知道吗,那些大学生……“

    我告诉他住嘴,要不我一秤砣下去砸烂他的脑袋。 说完我就去了堆面粉的门洞。 我从关得不太严实的门缝里听到布托宁说:“我才不和他动气呢!他就知道念书,几乎是个疯子……”

    门洞里一点没法呆,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这里狂欢,面包坊里传来了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声。 我只好躲到院子里,外面正悄无声息地飘着毛毛细雨,我的心情十分烦闷,院子里还有一股焦烟味,可能是何处发生了林火吧。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面包店对面的房子里还有几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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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闪着昏暗的灯光,里面的人在哼歌:

    圣秆对瓦拉米呵头上闪耀着金环他们在天空相逢忍不住笑开了花……

    我想象玛丽亚会像短腿姑娘躺在面包师膝盖上一样躺在我的膝盖上,可我又觉得这种想法又很荒谬,甚至还有些吓人。

    从黑夜至黎明他欢歌畅饮但是他呀。 哎呀呀还干了那件事……

    在这个“哎呀呀”上,他们唱得极其用心和意味深长,我双手扶着膝盖探身子望着一个窗口,透过窗帘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 蓝色灯罩的小台灯照亮了灰色的墙壁,一个姑娘对着窗子写信,这时候她抬起头来,用红笔杆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她眼睛眯着,满面笑意,像是想一件欢乐的事。并缓缓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封,用舌尖舔着封口的胶边沾好信封,就丢到了桌子上。 接着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压了几下,又重新拾起封好的信封,眉头紧锁,把信取出来又看了一遍,另装了一个信封,写好地址。 为使封口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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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她举起信封在空中摇来摆去如一面白色旗帜。 她拍着手走向床铺,等回来时已脱了外罩,露出了面包似的丰腴肩头,她端着台灯消失到角落了。当你观察某一个人的单独行动时,直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我在院子里边走边想:这个姑娘自个儿生活是件奇怪的事。我说的这个姑娘是玛丽亚,每次那个红头发大学生来找她,我心中就会掠过一丝不悦的情绪,他压低声音和她说话,她呢,好象是害怕的样子,缩着身子两只手放到身后或放到桌下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大学生,甚至有些讨厌他。短腿姑娘裹着头巾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嘟囔着说:“你能回去了!”

    布托宁一面从橱子里往外掏面团,一面朝我炫耀他的情人多么善解人意,多么让人快活,就是一百年他和短腿姑娘在一起也不会厌烦。 我自个儿想:“如此以往,我该如何办呀?”

    我有种感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从那么一个角落里飞来横祸落到我头上。面包店算得上生意兴隆,捷里柯夫想另找一间大点儿的作坊,还计划再雇一个助手。 这是个不坏的消息,我现在的活儿可太多了,每天我都被累得精疲力尽。“去了新作坊,你当大助手。”面包师许了愿,“我和他们说说,把你的薪水提到十卢布。”

    我当大助手对面包师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不爱干活,我愿意干,身体的疲倦能忘却心情的烦躁,控制我的情欲,但是就没法再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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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书送给老鼠啃吧!”布托宁说道,“你是不是没做过梦?当然了,可能你不肯说!简直是笑话。 说梦没事儿,你用不着担惊受怕!……”

    面包师和我说话十分和善,好像还有点敬意。 估计是他认为我是老板的心腹,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天天偷面包吃。我外祖母去世了,她入葬后的第七个星期我从表兄的信里得知这一噩耗,在这封简短、无句读的信中写道:当外祖母在教堂门口乞讨时不小心从门口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到第八天就死去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外祖母靠求乞养活着表兄、表弟、表姐及她的孩子,在外祖母生病时,他们竟然没有请过医生。 信中还说道:外祖母葬在彼得列巴甫洛夫斯克坟地,送葬人除了他们还有一群乞丐,外祖父也参加了送葬,他把他们全部赶走,自个儿独自在坟前哭得死去活来。我得知此事时没有哭,只是打了一个冷颤,夜里我坐在柴火堆上,心中郁闷,想找个人讲讲我的外祖母,她是多么善良和慈祥,就像全世界的妈妈。 这个找人倾诉的愿望在我心中埋了很久,始终没有机会,就这样它将永远记在我的心底了。许多年以后,我又找回了这份心情,那是我读契诃夫的一个描写马车夫的短篇小说时找回那份心情的,小说中讲到,马车夫是那么的孤独,只好对自己心爱的马诉说了儿子的死的悲惨情景。我的处境更加悲哀,我既没有马,也没有狗,现在只是身边活跃着一群老鼠,可是我并不想向它们诉说什么,虽然面包作坊里的老鼠成了我的邻居。我引起了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注意,他如同一只老鹰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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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旋在我的周围,尼基弗勒奇身体健康、身材匀称,一头银灰色短发和修整得很好的大胡子。 他嘴里乱咂磨着,看起来好像看圣诞节待杀的鹅一样盯着我一个劲儿瞧。“听说你特喜欢看书,是不是?”

    “你爱读哪类书?比如说是圣徒传还是圣经?”他穷追不舍地追问我。两本书我都读过,看来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大吃一惊,以致看上去懵懵懂懂的。“真的?当然,读这些书非常好,是合法的!我想托翁的作品你也读吧?”

    我的确看过托尔斯泰的书,看来这不是警察们敏感的书。“托翁的书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没什么两样,但是,倒是听说他曾写过几本大逆不道的书,居然敢反搞神父,哎,我说这本书你倒能看看!”

    他说的这本书我早已拜读过了,十分的枯燥乏味,我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不必和警察费力地去争辩。和他在大街碰上并边走边聊有好几回了,他请我去他那儿坐坐:“到我的小派出所来吧,来喝杯茶怎么样!”

    我心中很明白他的用意,但我还是想去他那儿看看,我这个人对一切新奇的东西都感兴趣。 经过和几个识大体的人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我去,如果这不是他的善意邀请,等于不打自招,加深他对面包店的怀疑。就这样,我成了尼基弗勒奇的座上客。在他的小房间里,座式壁炉就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一张挂花布的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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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余下空间里放着一个碗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子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 他太太坐我旁边,她是个胸脯丰满的二十几岁的小娘们儿,阴险、狡诈的灰蓝色眼睛镶在粉红色脸颊上,她讲话时特意翘起两片鲜红的唇,用带抱怨般的语气说话:“听说,我的干闺女经常往你们那儿跑,这个下贱的丫头。”

    “世界上的女人全都一个德行,就是贱!”

    老警察的话明显触怒了他的太太,她特别问道:“全都是吗?”

    “没一个不是!”尼基弗勒奇坚定地答道,他胸前的奖章哗哗直响就如马儿摇响身上的鞍辔一样。 他喝口茶又兴致勃勃地说道:“从最下等的妓女……到至高无上的女皇,所有的女人都是下贱的。 氏巴女王为向所罗门颂诉衷情不惜跨越两千里沙漠,就是叶卡捷琳娜女王,虽然称为大帝,但她也不能脱俗……”

    他以确凿的证据证明了女皇的风流艳事,他仔细地讲述了一个宫廷烧茶炉的侍者因为女皇一夜风流而飞黄腾达的故事,侍者现在已经高居将军之职。 他太太听得入了迷,不时地用舌头舔舔嘴唇,还用桌下的腿碰我的腿。老警察人老了,口齿却十分伶俐,并且思维敏捷,爱用逗人的语言。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他的话题已转到另一个问题了:“就以那个大学生普列特涅夫来说吧。”

    他太太非常遗憾地叹息一声,就站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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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他不怎么漂亮,但是人倒蛮不错!”

    “你说哪个好?”

    “普列特涅夫先生。”

    “你叫他先生恐怕还为时过早吧。要叫也得等到他毕业以后呀,他现在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大学生中的一员而已。对了,你说他非常好是什么意思?”

    “他快活,有青春活力。”

    “马戏团里的小丑也同样快活……”

    “那不同,小丑们装快活只是为了挣钱,而他不是!”

    “闭嘴!你记住,老狗也曾做过年轻的小狗……”

    “小丑们却如猴子……”

    “我刚才说让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

    “那不就完了……”

    说服了太太,老警察转过脸建议我说:“我说!你该认识一下普列特涅夫,他为人挺有意思。”

    我猜想他在试探我,我敢确定他见我们一起在街上走过。我别无选择,只得说:“我认识他。”

    “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噢……”

    他好像十分失望,身子突然地抖动着,震得胸前的奖章又响了起来。 我内心十分忧虑,因为我最清楚普列特涅夫正做什么:印传单。他太太则继续在桌子底下秘密活动:用他的腿碰我的。她故意逗她的老丈夫,老警察如孔雀开屏似的滔滔不绝地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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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能言善辩。 他太太弄得我一点也没法专心听他的话,不经意间,我发现他讲话的声音更深沉动听了:“这就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你明白吗?

    沙皇就是织网的大蜘蛛……“他不无忧虑地瞪着两只圆眼睛对我说。”哎呀!

    你瞧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恐怕连你自己也不清楚吧!“他太太大惊小怪地叫喊道。”你给我住嘴!

    蠢娘们儿!

    我这样说最最形象生动,不是蓄意丑化。 你这个母马,去准备茶炊吧……“

    老警察眉间紧锁,眯起眼,继续他那生动的讲话:“这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从沙皇的心里出发,通过各种环节:各部大臣、各县长、各级官吏、直到我,有时甚至能绵延到兵士头上。 这条条线,密密匝匝地包裹着,坚不可破,正是它维持着沙皇的统治。 但是仍有一些被英国女王收买的波兰人、犹太人、俄罗斯人公然在破坏这张网,还打着为人民的旗号!”

    他隔着桌子探身靠近我,压低声音略带点恐怖地说道:“你应该清楚,我今天为什么和你说这些话。你的面包师傅对你很满意,他夸奖你诚实、聪明、光棍一条。 但是你的面包店里总会聚集一大群大学生,他们在捷里柯夫的房间里整夜谈论。 如果是独自一个学生去,那可以理解,但总有很多学生成群结队往那跑就不对劲儿了。 我可不敢说大学生什么,他们今天是个普通大学生,明天就能当上检察官。 大学生们是好人,就是太多事,再加上沙皇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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