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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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史(十月 4)-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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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说:“谁?老柳家那个小菊呗。快出门子了,她倒好,不知道什么事想不开,跳井死了。你去看看吧,那闺女死还穿着一身出门子的红衣裳。”
  尚大贵晃晃悠悠地往井边跑,远远地看见井边围了一圈人,都在高声地议论着小菊为什么会跳井。尚大贵拨开人群,看见小菊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的水顺着眼角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滴到了地上,像是眼睛里不停地落下来的眼泪。小菊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裳,衣裳边上绣的那些花朵,湿湿地,润润地,鲜鲜艳艳地盛开着,好像还在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香气。花瓣上那些透明的水珠子,仿佛是早晨滚动在花瓣上的露水珠,晶莹、透彻,又像是穿着它的人隐在花朵后头,在甜甜美美地对着尚大贵笑。
  看着小菊红衣裳上那些美仑美奂的花朵,尚大贵一屁股就坐在了人群里。
  媒婆胡三娘在井边找到尚大贵的时候,尚大贵还在傻傻地看着柳小菊衣服上盛开的花朵,茫然不知所措。那些花朵在尚大贵的眼睛里来回地摇晃着,和小菊眼睛里流出的那些水珠子一起,不停地在向他说着什么。他觉得自己也跳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
  胡三娘上前拉住他的一只耳朵,把他拉出了人群,咬着他的耳朵说:“你这个不知道好和歹的王八蛋,你今天想死还是想活?想死,现在你就一头给我扎进井里去,我来给你和小菊张罗阴婚;想活,就乖乖地跟我去边家拜堂成亲,以后在自家的田地里打着滚,体体面面地过富足的日子。”
  尚大贵咬了咬牙,跑回窝棚边,跪在那里朝河里磕了三个响头。他记得母亲说过,天下的水都是连在一起的,既然水是连在一起的,那么他朝着河水磕头,小菊在井里的灵魂就一定能够看得到。然后,尚大贵爬起来跟在胡三娘的后头,跌跌撞撞地拜堂去了。
  第7章
  锦官城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在尚进东的大东公司里上班,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树藤一样地依附着大东公司这棵大树生存,这其中包括养殖户、运输户,加工销售饲料的,用猪粪鸡粪为外地蔬菜种植基地提供有机肥的,给大东加工各种包装箱的;还包括周围加工鸡毛的、用碎肉和鸡肠子提取脂油的、磨猪骨粉的、帮着养殖户捉生猪的。除了这些,还有酒店、旅馆、小食摊、电影院、歌舞厅、美发美容店、足疗按摩室、连锁超市、服装店、杂货店、报刊亭、手机电脑店、各式各样的出租车,甚至修鞋的、卖福利彩票的,人人都喜欢在大东公司附近的繁华路段上租赁门头房,占据地盘。
  尚进东坐在电脑前,一手捏着下巴,一手滑动着鼠标,浏览着公司上一季度的产品销售网络图。电脑里的锦官城就像一块磁力无限的磁铁,正在把一个又一个地域名称拉进他的网络图里。而每一个地域名的加入和扩张,都是他资本膨胀的一个细胞核。正是有了这些细胞核,有了这些细胞核的不断裂变、生长,再裂变、再生长,才有了大东公司羽翼丰满的今天。
  每天走进办公室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网点图前,看着眼前不断变化扩大的地域图案,这是尚进东内心里最舒畅的时刻,这时候,他就会屈起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出一些欢快的调子,表达着他极其愉快的心情。西安的厂子建起来后,整个西部的营销网络,将会以快速推进的方式铺开一张全新的网,这就如同他在沈阳的分厂迅速地覆盖了东北市场,南京的分厂迅速地占据了江南一样。现在,一切都与计划中的步骤是那么地吻合,整体操作中的每一步,都达到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有时候,尚进东坐在电脑面前,连自己都有些怀疑。大东怎么就成了肉制品行业内的一个代名词,成了行业发展的方向和行业内举足轻重的一根标杆呢。
  现在,大东公司不仅仅是锦官城的龙头,是市里的龙头,在省里也占着响当当的分量。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哪一个都把大东公司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把尚进东当做宝贝一样地宠着。市里领导一致的态度是:凡是尚进东想办的事,所有的部门一律绿灯放行。
  什么是天时地利人和?在尚进东这里,步入小城镇开发的锦官城现在拥有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是锦官城千载难逢的一个机遇一次转折。大东公司发展起来以前,尚进东心里想的真是怎么去干大一件事,让小素的父亲瞧瞧。但大东公司发展起来以后,尚进东的思想就跟着发生了质的蜕变,好像从一条毛毛虫,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他想小素的爹算根什么葱,我要用自己的经济实力,带动锦官城一步一步地从农村演变为城镇,让锦官城的历史在我的影响下发生改变,我要把自己当做化学实验课上的一滴试剂,让锦官城在我手里彻底改变一下颜色。
  十年前,大东公司刚有了规模,市里就安排尚进东担任了镇里的副镇长。从宣布他当副镇长的那一刻起,尚进东就计划好了他给锦官城改变颜色的步骤。
  当副镇长的第一个月,尚进东就做出了一件让锦官城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拿出了五百万块钱,要在锦官城修一条长十里宽一百米的大道,样子完全按照城市街道的标准。
  消息一传开,锦官城就像烧开了水,到处是烟雾腾腾的水汽。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怀疑,说尚进东是不是傻了,他得没白没黑地杀多少头猪,才能挣到五百万块钱。他能舍得用这些钱,给咱们铺条路走着玩?
  大材在路口上听二先生讲大庙的传说,听完了,就伸着头问:“老邮差和你是儿女亲家,你肯定知道内幕,你说说,尚进东是不是杀猪杀了猪神,中了什么邪,要花五百万块钱修条马路。他把这五百万给咱锦官城的人分分,大家伙不是更记着他的好处。”
  二先生瞥了眼大材,不屑地说:“你大材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就会算计别人。所以你腰里有了再多的钱,也想不到铺路修桥行善积德上去。”
  大材嬉笑着说:“二先生,你别老翻旧账行不行?你再翻变天账,我可就不来听你说大庙里那些事了。除了我,没人来听你瞎叨叨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凤凰跟和尚。没人来听,就让你烂在肚子里,带到土里去发芽。”
  二先生说:“我从来不问别人的事。你在这里问破了天,我也不知道丁和卯。”
  征用土地的时候,征到谁家的地,谁都不同意。大材对着一群人,指着石灰水画出来的白线,怂恿着说:“修这么宽的路,都和北京的长安街差不离了。长安街修那么宽,一是为了中央领导检阅部队,接见全国五十六个民族的人民时,能容得开。二是为了那些外国人来到北京后,咱们也让他们看看,中国自古以来的气势有多么磅礴。在锦官城修这么宽的路,锦官城有多少人走?中央领导既不到这里来检阅部队,外国人也不来这里观光,这不是白白地糟蹋土地是干什么!”
  土地被石灰水画了线的人家,本来都心疼着地里青绿的麦苗子,现在经大材这么一说,他们心里更舍不得了,就一齐挥着拳头抗议,坚决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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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蹾着水烟袋,气急败坏地说:“看戏看戏,年年锣鼓家什一响,就忙了你们这些娘们!一群人守着还丢了孩子。”
  每年请了清水河的戏班子来唱戏,过后都听说有跟人私奔了的大闺女。现在柳叶不见了,她奶奶就怀疑孙女是不是也跟人私奔了。但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糟践了自己的孙女,不是一个当奶奶的人该这么想的。柳叶虽然是抱养来的,爹不争气,天天泡在赌桌上不下来,娘咳血咳得要死,没精力教她针线活,但她从小勤快聪颖,无论什么样的针线活,绣什么花,多难的绣法,花色多繁杂,她都是瞅一眼就会。尽管年龄还小,却一点儿也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闺女喜欢抛头露面,说话做事的都没有见识。过了年柳叶就十四了,早有很多人家上门提亲,只是她爷爷一直没有松口,怕一时看走了眼,委屈了柳叶。
  家里人都喜欢柳叶。尤其是尚大贵,吃饭喝茶都要柳叶伺候,别人谁也不用。柳叶的名字也是他亲自给起的。给柳叶起名字的时候,尚大贵想了好几天,想起了为他跳井死的柳家闺女小菊,想起了自己因为几亩地上了边家的门,榆叶的父母死后,榆叶起早贪黑地忙活,才给尚家帮衬出这么一份家业。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一辈子遇到的两个女人,真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他就把两个女人的名字合在一起,搁在柳叶的身上了。
  到了晌午,还是没见柳叶的身影,家里人都清楚柳叶这回真是丢失了。这个时候,家里才有人想起那个捉鸟的于树平来。他每次来送鸟,都会借着去柳树下挂鸟笼子的空,到后头的院子里去。而柳叶,就是整天坐在柳树下绣花的。除了这个捉鸟的人,柳叶从来没和别的男人单独说过话。
  尚宗仁说:“我有一次就听见他在挂鸟的时候,在夸柳叶姐绣的花能闻出香味来。柳叶姐没吱声,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笑。”
  二梁和三梁对看了一眼,相跟着出了院子,然后绕过一条胡同,急急地到了于树平住的破屋子跟前。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三梁就过去推开了破屋子的门。破屋子里乱糟糟的,一股子多日没人住的阴冷气从门里头扑出来,一只老鼠跳下锅台,惊慌地从门洞里钻出来,穿过二梁的腿裆逃过了街。
  二梁瞅着三梁说:“咱们这不是犯傻?谁拐了人不往外跑,还留在眼皮底下等着挨收拾。”
  尚大贵还在家里发脾气,手掌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埋怨柳叶的奶奶和两个儿媳妇:“看戏看戏,我让你们去看戏。这回真有好戏看了,你们再看去!”
  柳叶的奶奶慌慌张张地去香火铺子里买了五色纸和香烛回来,打发两个儿媳妇赶紧到庙里去找老和尚拜佛求签,问问柳叶的劫数和吉凶,再求菩萨保佑柳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一家人折腾了一天,也没找到一丝柳叶的踪迹。
  第二天过了晌,眼看天快麻花脸了,于树平背着柳叶匆匆地进了尚家的饭铺子。二梁先是看见了于树平,然后就看见了于树平背上的柳叶。于树平一进门,抬头看见二梁在往锅里舀水,就急急火火地说:“二叔,二叔,快去帮我放下柳叶妹妹。”
  二梁看了看于树平头上闪闪放光的汗,又看了看趴在他背上的人,以为自己抬头急了看花了眼。定睛看了看,趴在于树平背上的确实是柳叶,他的火就从心底腾腾地冒了起来。这个狗日的捉鸟人,果然是他拐走了柳叶。看见柳叶的第一眼,二梁心里就一颤,柳叶的脸上全是黑糊糊的血道子,人朝他这里耷拉着脑袋,看样子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一边扑上去看柳叶,一边大声朝爹娘房里喊:“娘,娘,柳叶回来了。”
  一家人慌慌地从屋子里跑出来,齐刷刷的眼睛都傻傻地看着趴在于树平背上的柳叶。
  放下柳叶,女人们围在床边上长声短声地唤她。二梁上前一拳,就把于树平打在了地上。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狗娘养的,真是狗胆包天了,在锦官城,你也敢拐人!”
  于树平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疑惑地瞅着二梁,说:“二梁叔,你这话是从什么地方说起的,我把柳叶妹妹给背了回来,您怎么还打人?”
  二梁不容于树平分辩,上去又是一脚,仍然恶狠狠地说:“我打你还是轻的。你个狗日的现在还敢狡辩。你说,你把柳叶拐走后,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今日说不清白,你这条狗命就算活到头了。”
  于树平被打得直发蒙。二梁说他拐走了柳叶,他要是真拐走了柳叶,还会和她回来吗。自己是喜欢柳叶,看得出来柳叶也喜欢自己,但喜欢是喜欢,自己心里却从来没想过要把柳叶拐跑。柳叶是什么人家的女子,家里有几十亩地,还开着饭铺子。这样的女子,你就是喜欢得要了命,也只能是在心里喜欢。你还喜欢天上的月亮呢,可月亮就是月亮,永远高高地挂在天上,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于树平觉得柳叶就是天上的月亮。
  于树平虽然常到后院来挂鸟,和柳叶说话的次数却极少。有一次,于树平从山里回来,又带了只画眉来。卖完了别的鸟,到饭铺子里吃饭时,他就像往常一样,提着笼子里的画眉,到后面的院子里去挂。在柳树下面,于树平又遇上了坐在柳树下绣花的柳叶。看见他走过去,柳叶远远地就低了头,红了脸站起来,站在一边看他挂鸟。他每次挂好了鸟,都是先站在那里逗着鸟叫上几声再走。那天,他也是同样先逗着那只画眉鸟叫了几声。逗着鸟,在画眉鸟清丽婉转的鸣唱声里,柳叶说了句:“山里的鸟叫得真好听,声音又甜又润。”
  听见柳叶和他说话,于树平学鸟叫的嘴巴就停住了,心里像开了花。他几天没来,再来,柳叶竟能猜出他是回了山里。他想,看来柳叶一直在留心着他。
  于树平看着柳叶脸上的红晕,指了指柳叶手里绣的花说:“你绣的这些花怎么像是活的,都能让人闻到花瓣的香味了。”
  柳叶手里绕着花花绿绿的丝线,没再吱声,只是在轻轻地咬着嘴唇笑。于树平看见柳叶手里绣的是一个烟荷包。
  在锦官城,年轻女子绣烟荷包,除了给她家的长辈男人和兄弟,另外就只有和她定了亲的未婚夫,才能得到。
  两个人站在柳树下说话,并不知道柳叶的爷爷尚大贵正站在木格子窗户里边,在看着他们。这天夜里,他给柳叶的奶奶说:“给柳叶说,以后别坐到柳树下去绣花了。要绣,到她婶子们房里绣去。”
  以后于树平再提了鸟笼子到后院里去挂,就看不见柳叶了。
  年前,一过了腊月二十,于树平买了些鞭炮和山里没有的稀罕物件,趁着那几天没下雪,天气晴朗,就回了山里的家。过完年,又过完十五,于树平把在山上捉的一些鸟装在两个大笼子里,找根扁担一挑,就上了路,他想回锦官城赶正月十九的放生节。这是锦官城一年里规模最大的放生日,那些信佛的,不论有病的有灾的,还是平平安安的,在这一日里都会拿了鸟去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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