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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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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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江真比巴水渠江大得多多,水上的墙桅如林,简直数不过来。在码头上有一大遍房子,并有一条街。街虽很短,可是各种铺户都有,往来的人也比城里还要稠密。
  江小鹤此时心中很畅快,就夸赞说:“阆中真是个大地方!”
  杨先泰说:“阆中府是川北头一个大地方,要不怎么我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呢?”
  江小鹤问说:“你来到这里有几年了?”
  杨先泰翻著眼睛算了算,说:“我是十五岁到川省来的,在合州跟师父学了三年武艺,后来到阆中入了福立镖店,今年我二十二岁,算来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
  江小鹤问说:“你不是本省人吗?”
  杨先泰摇头说:“不是,我是河南人,我父亲现在还在河南。因为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恐怕我将来要受人暗算,才把我送到川省来,叫我跟合州的醉瘟神韩景学艺。醉瘟神虽然武艺不错,可是他整天地喝酒,不大认真教学艺,三年来我也没学出甚么,就仗著师父的名声,才能在外面瞎混。可是我总想这么混长了是一点出息没有,我还打算回河南去找我父亲。那县比这里好,只是我凑不上盘缠,至少我要到河南去,手里得有百十来两银子。”
  江小鹤说:“不要紧,你几时走几时跟我说话,我可以借你一百两银子,将来你发了财再还我。”
  杨先泰听了,十分欢喜,走到江边眺望了一会。船上有许多舶夫把头多半与杨先秦认识,杨先泰就向他们打招呼,并向江小鹤一一介绍。
  他把江小鹤也揄扬了一番,说:“这是汉中有名的豪杰三头虎江小鹤,是我们焦掌柜新结交的朋友!”
  众人一见江小鹤年纪虽小,可是身材颇高,而且体格健壮,衣履整齐,众人也就不敢小看他。
  江小鹤与杨先泰在江边站立了一会,看著浩浩荡荡的流水,他忽然心里有点点不痛快,就向杨先泰说:“咱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去吧!”
  杨光泰连说:“好,好。”
  避开江边,往北走了不远,那街上路西有一家酒楼,字号是甚么,江小鹤也不认得,随同杨先泰上酒楼,一看,人还不多。
  因为这是个本地的高等酒楼,来此喝酒的多半是些富商和有钱的镖头们,这时有些大船还没有到,所以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也只有四五个酒客。
  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要了许多样酒菜,几壶济,二人就彼此让酒畅饮。但江小鹤心中仍是十分不痛快。
  由这窗子向外一望,就是浩荡的嘉陵江,水鸟逐著风帆往来翱翔,显出悠然自在的样子,江小鹤却一肚子心事,越拿酒灌愁就越多。忽然他指著窗外说:“我姓江,前面这道大江就是我!”
  杨先泰举杯笑著说:“这条江不算大,老弟你要把自己比作江,也应当拿长江作比,长江你没走过吧?”江小鹤摇头说:“我没走过。”
  杨先泰说:“那江可比这江又大多了。比起来,长江是爹,这嘉陵江就像儿子一般。”
  江小鹤哈哈一笑,但笑过之后,又想起惨死的父亲,改嫁的母亲,跟母亲过去作了董家儿子的亲胞弟,他不由又愤怒、又悲痛、又惭愧。勉强忍抑住自己的泪,喝一口,自己唱一句,先唱他们家乡的梆子戏,后来唱小曲,由小曲又唱到山歌。
  对面坐的短刀杨光泰,微笑著听他一个人唱,但江小鹤才唱了两句山歌,忽然又不唱了,把桌一拍,“唉”地长叹了一声。
  杨先泰就笑著问:“怎么,老弟你烦恼了?”
  江小鹤摇头叹气地说:“真烦。”
  杨先秦说:“你烦也无用,大丈夫应当胸怀宽广,有钱就花,有酒就喝,天大的为难事到时再说。咱们江湖人无家无业,可是有一身武艺,有两膀力气,怕甚么?甚么事还难得住咱们?”又说:“咱们快点把酒喝完,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咱们开开心去。”
  江小鹤问说:“甚么地方?”杨先泰说:“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有美人儿的地方,有个好的。嘿!
  只要你一瞧见,你心里的烦恼也就全忘了!”说时他笑著,又给江小鹤斟了一杯酒。
  江小鹤就点头说:“好,回头你就带我看看去。”于是二人就急忙地饮酒吃菜,并不再说甚么话。少时几壶酒全喝完了,菜也吃净。二人全都有些醉意,就由江小鹤给了酒钱,二人才下了楼。
  杨先泰也不过才过二十二岁,江小鹤却还不到十五岁,两个红头涨脸的小伙子,走路歪歪斜斜,摇摇摆摆,就走进了一条小巷。
  巷门首有个木头牌坊,杨先泰指著牌坊上的三个字说:“你看!美人巷!”
  江小鹤只认得当中那个字,他心想,我不但得学武艺,还得想法念几本书,要不然有人给我来一封信我都看不懂!
  走进了胡同,就见稀稀的有几个小门儿,门全都开著,都是土墙草房。
  杨先秦在前面带路,他就领著江小鹤走进一家门内。一进门,院中就有个半老的婆子,笑著说:“杨二爷,你怎么老没来呢?”
  杨先泰还没还言,由东屋里又走出来一个妇人,用指头一指,似笑似怒地说:“哼!我还当是你死在外头啦!”
  杨先秦脸上现出舒服的笑色,说:“好,叫你们说的我有多丧气呀!”
  妇人走过来,一揪杨先泰的胳臂,说:“得啦,你给我滚进屋来吧!”又回手指指江小鹤,问道:“这是谁呢?小大人儿似的!”
  杨先秦赶紧向妇人使眼色,说:“这是江大爷,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妇人向江小鹤媚笑著说:“哟!我可眼拙!大爷多包涵点!”
  江小鹤一瞧见这个妇人,他不但没有解去愁烦,心里反倒更不痛快了,心说:这是他娘的美人儿?至少有三十岁了。一身红绸衣裳,脸上的胭脂擦得比猴儿屁股还要红,斜眼睛歪鼻子,嘴唇像猪八戒,两只鲍鱼似的鸭脚儿,这还叫他娘的美人儿?
  妇人那一只手刚要拉小鹤,小鹤立刻就瞪眼。
  杨先泰赶紧把妇人推了一把,他向小鹤笑说:“兄弟,你先来!”
  江小鹤进屋一看,屋子倒还干净,摆著红漆桌凳,桌子上有花瓶,有镜奁,床上有红绫被、绣花枕,墙上还贴著双喜字,像是娶亲人家的新房似的。江小鹤脑里又不禁作梦一般地想:若会有一天,我能跟阿鸾成了亲,住这样的一间新房子,那就好了。
  杨先泰跟妇人这时才进来,大概他们已先在屋外说了几句话,所以这妇人还跟杨先泰不断地打情骂俏,但是她却不敢跟江小鹤说甚么凑趣的话。
  江小鹤在凳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把脑里那点幻想想完了,他就觉得无聊,向杨先泰说:“在这儿没有意思,咱们回去吧!”
  杨先泰却舍不得即刻离开他这个美人儿,就说:“老弟你忙甚么?在这儿吃完饭再回去好不好?”
  江小鹤站起身来说:“你要不回去,我可走了!”说著,他推门就往屋外走去。
  杨先泰追出他来,悄悄叫著说:“兄弟,你先别走!”
  江小鹤止住步,回身问说:“甚么事?”
  杨先泰赶上一步,悄声说:“我现在一个大钱也没带,你先借我几两银子!”
  江小鹤气忿忿地出身边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是多少两,扔给杨先泰,他转身就走。
  妇人还在身后媚声儿说了一句话,大概是叫他回头,江小鹤也没听明白,咚咚迈著大步向门外就走。
  这时正有一个人由外面走进来,江小鹤正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立时大怒,抬起脚来,就向江小鹤的肚子踹去,用的力气很大,加上江小鹤有点醉晕晕的,这一脚就把江小鹤踹得咕咚一声坐在地下。
  江小鹤真气急了,爬将起来,扑上前去,同那人就打。骂道:“忘八恙子!你凭甚么踹我!”
  他的拳头落下去,那人就闪身躲开,也怒骂道:“小龟孙子!你才出娘胎也跑到这儿来,还胡乱撞人!”
  江小鹤又蹿上去抡拳要打那人的胸口,那人却把江小鹤的手腕钩住,向怀中一带,又把江小鹤几乎给摔倒。
  江小鹤身不由己地跑出两步,赶紧挺住身,转过来抡拳又向那人去打,那人又要用手去钩小鹤的腕子,江小鹤却将手躲开,一个箭步蹿到那人的背后。那人赶紧一转身,江小鹤早跳起脚来,咚的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别看拳头小,可是打得很重,那人立刻觉得鼻酸头晕。
  江小鹤又要扑过去再打,却被杨先泰给拦住了。
  杨先泰急慌慌地说:“别打别打!都是自己的人!”
  江小鹤骂说:“甚么自己的人?他凭甚么抬脚就踹我?”
  那人用蓝绸大褂的袖子擦著鼻血,一撩衣襟,抽出一只戴著牛皮套的匕首,他把匕首亮出,白光夺目。
  江小鹤一看事情不好,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恐怕要吃亏,随就三步两步跑出门外,拍著胸脯骂说:“你娘的拳头打不过了,要来动刀?好小子别跑,在这儿等著我,我去取家伙,咱们索性拼个你死我活!”说著,江小鹤向巷口外走去。
  这里,那个人手握著匕首,还要追赶江小鹤,但却被杨先泰苦苦劝住。
  此时江小鹤走出了巷口,撒腿就跑,一直跑回东关福立镖店,一进门就到柜房去取刀,然后到马棚解马,鞍毡也不备,就拿刀牵马出了镖店,这时金甲神焦德春正由东边走来,一见江小鹤这样子,他就赶紧跑过来,问说:“兄弟,你要干甚么去?”
  江小鹤说:“掌柜的你别管,我到美人巷去斗一个龟孙子去!”说著他飞身上马向西驰去。
  焦德春还在后面高声叫著:“兄弟!江小鹤!你先站住,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江小鹤哪里肯听,就催马直往江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喝著:“借光!借光!马撞著了我可不管!”
  街上的人都纷纷向旁边去躲,并用惊讶的眼光来看这马上的精壮小孩子。
  江小鹤的马匹少时来到江边美人巷,到那家窑子门前收住马,下马,就将缰绳系在门环子上。当时提刀往里去闯,大声骂著道:“龟孙子!忘八蛋!滚出来比比武,拼个死活!”
  这时刚才那个与江小鹤殴斗的人,正在北房里叫妓女把他的鼻血洗净,他坐在那里生气,妓女正献著媚哄他,叫他:“程大爷,你何必跟那一个小孩子斗气,不值得,你的儿子也比他大呢!”
  这时短刀杨先泰知道事情不好,他早就溜了。
  江小鹤在院中一骂,这姓程的赶紧抄匕首,在屋中回骂了一声,就闯出屋去。他一看江小鹤是用斜跨鞋的姿势站著,右手高高举起横著一口朴刀,瞪著眼睛说:“好小子,过来!顶好你去换一把家伙去,你这把刀子太短!”
  姓程的气得脸上发紫,把厚嘴唇一撇,冷笑著说:“我跟你这小孩子交手,还用得著兵器吗?”说著,他蓦地一个箭步蹿上来,就要抢小鹤的钢刀,江小鹤的刀却“刷”的一声削下,姓程的赶紧向旁去躲,左手揪住江的左臂,用力一抡,斜著身进步,要用右手的匕首向小鹤的左腋下去扎。
  江小鹤赶紧把身子向右去闪,右手抡刀斜削下来。
  这时的情形极为紧张,只听“呵”的一声,姓程的就将小鹤的左臂撒了手,他咕咚坐在地下,由左腿上流出鲜血。他一挺身蓦地又站起来,握著匕首又向小鹤刺去,样子凶得真似一只饿狼。
  江小鹤却连退两步举著刀向姓程的头上去晃,姓程的吃亏是没有长家伙,嗤地把匕首抛了过去,就像飞镖一般,但没有打准,正从江小鹤的肩上飞过去,扎在木窗子上,吓得窗里的妓女“妈呀”叫了一声。
  江小鹤挺身逼过去,怒问道:“你真是想找死吗?”
  姓程的手里没有家伙,赶紧向后去退步,但因为左腿受伤过重,退不利便,便咕咚一声又坐地下。江小鹤还想在他那不致命的地方再砍一刀,将要把刀削下去。
  这时就见外面闯进来两个人来,跑过来把小鹤拦住,连说:“不可!不可!都是自家人!”
  小鹤一看,正是金甲神焦德春与钩刀戚永,这两个人都气喘著,十分著急的样子。
  江小鹤依旧横刀忿忿地说:“甚么自家人?我不认得他,叫他滚走,伤养好了再找我,我等著他!”
  那个姓程的虽然受了伤,但还不服气,他被戚永搀扶起来,还很骄傲地说:“好,你就留下名吧?住在哪里?三天后咱们再见面!”
  江小鹤拍著胸脯说:“我叫江小鹤!来到阆中访朋友,可是没有准住处,反正一年半年我决不走,天天在大街上玩!”
  那姓程的点头说:“好了,咱们倒得斗一斗!”
  焦德春与戚永在旁更是著急,苦苦相劝,才由戚永把姓程的劝到妓女的屋里。焦德春带推带劝把江小鹤架出门去。
  江小鹤冷笑著,回著头骂:“好小子你想法子去吧!江太爷不怕你!”
  焦德春急得连连顿脚,他也是骑著马来的,当下他劝江小鹤上了马,他骑马跟随,就出了美人巷往东关去了。
  到了东关,焦德春就很严重地向江小鹤说:“老弟!咱们先不用回镖店去,你到我家里,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谈!”
  江小鹤点头说:“好吧!”
  于是焦德春带领著,就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处黑漆门前,焦德春就下了马,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门是关著,焦德春上前一敲门环,里面就有一个男仆把门开开。
  这个男仆年有四十多岁,穿著短衣裳,就像镖店的伙计似的。
  焦德春叫他把两匹马和小鹤的那口刀接过去,说:“你给送回柜上去吧!”又赶过去,跟那男仆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过来,向小鹤笑著说:“请进吧!我家里没有甚么人。”
  小鹤随在前边走进门里,焦德春进来就把门掩了,然后把江小鹤请到让客的屋子里。
  这让客的屋子不过三间房,窗棂倒都是玻璃的,屋中陈设的都是些笨重的家具,墙上挂著刀剑,并没有甚么字画和书籍。
  焦德春让江小鹤落座,他挺著大肚子又是出屋去,站在屏门喊了一声,然后再回到屋里,就说:“我家里只有我和你嫂子,你嫂子是我去年才由窑子里接出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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