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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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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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昌点点头,喃喃道:“是的,奈何桥上必有一人走上去。不是你,就是我。今天的结局,是你自找的。自从你在这暗道口上来,就注定带来了死亡。你知道,这之前我坐在这里,心里惟一的希望是什么呢?是希望这个夜晚是宁静无事的平安夜。这个宅子中的人明早起床,像往常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打我知道你可能要来之时起,就万般默念你要改变主意,从那岔道口向西,顺着围墙走掉。你如果试过,就会知道,我在那里没有设岗,可以一路无阻地回到粮油店,上床睡觉。一切权当没有发生。可惜,你还是来了。你来了,便不好走了。你走了,我就得死。今天夜里的事情,瞒不过李士群,瞒不过汪精卫。这不是一场虚惊,而是实实在在的刺杀。所以,在是你死还是我死的选择上,我别无选择。只好先委屈你上路了。”

 繁盛静静地听他说话,烟头上长长一段的烟灰到了最后,陡地断裂,扑扑簌簌落了一地一身。他已经从繁昌的眼光看出了杀意,今天是不会让自己生离此地了。他站起身,拍着膝盖上的烟灰,浑不在意地道:“婆婆妈妈说了半天,不就是要我的性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拿去便是……”

  他嘴里说着,手却借着掸灰之际从小腿肚后抽出一把预藏的尖刀来,直扑向前,意欲将繁昌控制在手,再寻出路。

  孰料,端坐于木椅上的繁昌早有准备,见他蓦地扑来,侧身一闪,脚后跟一带,将椅子阻在面前,人却往门口退去。繁盛腾身跃过木椅,自背后追击。但繁昌这一招逃逸之势是假,忽然左闪,提起根3尺多长的擀面杖来,照着他持刀的手背重重敲去。

  繁盛措不及防,但脚下有了应变的招数,兜底上撩,脚尖绷紧弹簧一样击打在他的下阴。繁昌一声惨叫,丢下棍子,双手捂住裤裆蹲伏下去。繁盛大喜,正要去擒他。但身后预伏的那些侍卫们已经簇拥过来,拳脚如雨点般混杂而下。繁盛左挡右支,难敌四手。先是腹部中了一脚,弯腰护疼。又有人在他后脑软筋处重击一拳,顿时将他打得晕死过去。

  繁昌满脸冷汗,被搀扶起坐到床铺边。他边擦汗,边对那些侍卫们说:“今夜的事,大伙儿给我作个见证。我为了汪先生安全,不惜大义灭亲,杀掉自己的亲弟弟。”

  那些侍卫们躬身道:“我们都看得清楚,周先生为了汪主席的安全,出生入死。今夜之事,错不在您。”

  繁昌挥挥手,说:“捆起来,抬着跟我走,去他该去的地方。”

  几个人七手八脚用麻绳将昏迷的繁盛捆绑起来,抬出了房门,向对面周太太的卧房走去。

  这静悄悄的房间,顿时一片空寂、凌乱狼藉。片刻之后,周太太颤巍巍走进房来,目光呆滞、泪水满面。她的身后,是这间房屋的居住者如云。她扶起张椅子,搀主人坐下。周太太茫然回顾,泣声道:“果真是这样吗?兄弟相残,骨肉翻脸。我们周家遭此大劫,前世作了什么孽?”

  这位伤心欲绝的老妇人,在留有儿子们舍命互搏残迹的房间里,仿佛丢了魂一般,边摇头,边喃喃自语道:“盛儿,怪不得妈舍了你。要不然的话,整个周家一夜之间就将化为乌有。弄不好,你们三兄弟无一幸免,还要累及那个快要降生的孩子。这一家子人,是保你,还是保他们?更何况,妈无论如何是保不了你了。怪只怪,你自己吃了虎心豹子胆,要干这刺客的勾当。不过,你放心。你死了,就埋在周家,就埋在妈卧室下面那块泥土呢。妈天天替你烧香请佛,让你早日归天。来生去个太太平平的世道,做个平平安安的人。活在这世上,太苦了。”

  半小时后,繁昌走回这边房间来,神色稍见紧张地去床边拣起块布来,不停地使劲擦拭着手心里的灰土。

  周太太看着他的手,说:“你这是在擦手上的灰吗?不,是在擦你弟弟的血。这血迹,你一辈子是揩不干净了!”

  繁昌高声叫道:“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是周家的劫数,您明白吗?在劫难逃啊!”

  他这一声凄惨的叫声,虽然不大,但却深深融入了这寒凉入骨的秋夜中去。

  (八)

  时间已近午夜12点了,田野间薄薄的雾气渐渐升起。寒冷的北风在这块广袤的平原上追剿着剩余的温暖空气,大有将它一举吞没的意图。可惜,这受白昼阳光支持的热量,并不就此甘心覆灭,而作绝望的抵抗。冷热相缠,无声无息地格斗。朦朦胧胧的雾气,是这种角力的外在表现形式。

  漫长而修直的篱笆墙,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同样变得模糊难辨的是封锁线两侧的所有景物,以及隐伏于芦苇、荒草、田地间的无数人群。新四军此战破袭,动用了几乎全部的有生力量,动员了大批的百姓参加。预备了足量的物资,大有一击必成的势头。

  而整条封锁线上日伪守备的部队,经过长久的平稳后,已经对这道竹制的障碍物产生了固若金汤的感觉。自认为有它的遮护,足可高枕无忧、一梦到天明了。殊不知,占领区内,他们的身后,业已屯集了十余支游击队,正等着从腹背先行发起对他们的第一轮攻势。

  繁茂所在的这支游击队,黄昏后从运河边弃舟上岸,然后借着冉冉降临的夜色,快速向目的地潜行。到达指定位置时,已是晚上9点左右。雷队长对于中堡镇边那些隔四五百米一座的岗楼群揣摩再三,决定集中大部力量去对付它。另外派两个小组携带机枪迂回到其他两个方向,以岗楼的爆炸声为信号,向镇内敌人射击,造成多面突击的假象。

  繁茂接受的任务,就是率另外15人组成的爆破队,每3人一组,解决5座岗楼,震撼敌胆,形成强大的压力。接下去,就是一段漫长而令人心悸的等待。他和每个人一样,都强力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或悄声聊天,或说些俏皮话,或抽上一支烟来排解压力。

  雷队长坐在他身边的草丛里,轻声说:“海陵城里今晚怕也有热闹戏唱。咱们的方专员,一方面要牵挂咱们这边的情况,一方面还要应付那边的动静,今夜肯定是没觉睡了。”

  繁茂听他说到海陵,问:“海陵城内有行动?是咱们的人吗?”

  雷队长摇头说:“汪精卫到了海陵。重庆方面好像要动手除他。详细的情形,方专员知道。我这队长,只管炸炮楼,夺据点,轮不到关心那些事情。”

  繁茂嘿嘿笑道:“你知道,方专员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雷队长说:“我早年就认识他。那时候,我们都在上海,隶属特科领导。我扮作报童卖报。他戴起墨镜竖起幌子来装算命先生。他比我舒服,整日里掷爻解卦,引得那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后来,中央机关转入苏区。我也跟着去了,在红军里结识了李掌柜这样战友。他却一直杳无音讯。还是一年前,他突然现身,原来已经打入敌人内部,做了大官了。”

  “错了,这中间还该有一段历史,你大概还不知道。”繁茂纠正道:“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依旧是算命。只不过他已成了隐居海陵城中西山白云观里的道人。这几年,他不叫方世成,叫做箫道人。”

  雷队长不禁莞尔,嘿嘿低声笑道:“这人经历非凡。装神弄鬼也确实有些本事。怪不得能获取鬼子的信任。令兄周繁昌的便衣队,可是被他一手给端掉的。”

  俩人低声细语良久,全然忘记了露水侵湿了衣衫,忘记了寒冷。

  不觉已接近了行动时间。雷队长收住话匣子,抬腕望表,示意繁茂等人进入预备掩体准备行动。于是,各个爆破小组奉命立即散开。各自择定目标,开始出击。繁茂腋下挟着炸药包,走在前头,倚仗身手敏捷,时而静如处子,时而动如脱兔,抓住了岗楼探照灯扫射的空暇,10分钟后抵达岗楼下面的死角。他侧身靠在岗楼入口的门外,轻轻推了推门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闩,只是用凳子顶住。他心中暗喜,一手执枪,一手轻轻将炸药包从门缝里塞进去,正卧在凳子表面,向后面的同伴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一拉导火索,翻身朝外抱头滚了几滚,停落在一掬土丘的后面。

  炸药轰然一声响,从底层向上爆炸。顿时将楼上正呼呼鼾睡的一个班的日本兵当场炸上了半空。刹那间,伴随着火光,碎尸残骸飞瓦断砾雨点般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其余几座岗楼碉堡也先后被爆破,犹如一连串花朵竞相开放,在这夜色迷离的混沌中呈现出惊人的艳丽。

  雷队长眼光中流露着喜悦之色,侧耳聆听镇子其他方向的动静。瞬息之间。只听得枪声大作,四下里乱成了一锅粥、镇中日本驻军仓皇地从梦中醒来,也拉起警报凄声长嗥,发疯似地组织反扑。可是,眼下这形势显示的是镇子受到了四面围攻的阵势。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重点放在哪个方向,加上事逢黑夜,暂时只作防御的打算。可是,正积极布置阵地防守时,电话突然响了。那端是封锁线前沿驻军头目的惶急声音:“我部受到大股敌军的正面攻击,难以支撑,请速派援军解围!请速派援军解救!”

 这一刻,篱笆墙沿线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强大攻势。早已养精蓄锐的新四军主力部队,从各自进攻正面上,如同下山猛虎强攻过去。数百米之间遥相呼应的岗楼被炸药、集束手榴弹送上了天空。大片失去火力控制的开阔地上,民兵们持枪掩护着老百姓低头俯身向前疾奔。到了篱笆墙前,或用锄头、钉耙去奋力凿扒,或就地将预备好的桐油、煤油、干草等引火之物覆浇于篱笆之上,点燃起来。火势顿时熊熊而起,如千万条长蛇缠绕住坚韧的竹体上,烘炙、烧烤,最终连竹子本身也加入了燃烧的行列。映得天地间一片通红。

  这条绵延数百公里的篱笆墙,霎时间变成了一条火龙,掺杂着竹子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响,煞是动人。这样壮观的场面,是攻守双方做梦也没有看到过的。燃起这把火焰的新四军及老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精神振奋。而那些被困在岗楼、据点内,孤守无援的日伪士兵们,从这壮伟的景观中,惊惶彻骨地感受到了绝望,一遍遍地摇动电话,向那些已被纠缠住手脚,无法动弹的友军求援。

  此时,正在海陵城中万字会楼上酣然大睡的南部襄吉,被一阵又一阵的急促电话铃声所惊醒。他披上外衣下楼来。见坂本等人正忙得焦头烂额,汇报说今夜12时,前线突然爆发了战事。新四军出动大批部队,对防线进行了突击。现在,绵延上百里的己方防线上,同时遭到攻击。而后方预设的支援部队,却也同时遭到了猛烈的进攻,动弹不得,无法向前线增援。

  南部连忙摇通了友邻的通州防区,想向他们求援。不料那边也是一片惊惶,反过来请他协助帮忙。南部急忙又去查询江都防区的情况,结果如出一辙。他清醒过来,这次半夜发生的战事,不仅仅是朝他的旅团防地来的。整个封锁线都是新四军的攻击目标。他们的目的,是全部彻底地毁灭这条封锁线,重新打通和占领区的通道,夺回前次清乡所失去的根据地。今夜的战事不是小规模的偷袭,而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关键性战役。南部急令驻扎在城外的南口大队立即启程,乘车星夜驰援沙沟前线。然后又向巡守沿江港口的友邻部队求助,迅速向北来增援。

  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竹子本是干脆之物,一经烧着后,不消两个钟头便化为灰白色碳状纤维,软塌塌地倾覆在地。大风一吹,便刮走了许多,夹杂在潮冷的空气中满眼里飞舞。等到黎明时,那些好不容易才摆脱游击队的袭扰,赶到封锁线上的增援部队,不无沮丧地面对这一地的灰烬,无言以对。

  动员兵员数十万,征用民夫若干,耗尽心神建立起来的清乡成果,竟在这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就像钟表上那指针样,被轻轻地一调,翻转到半年之前的态势了。至于那些为此行动付出伤亡的士兵们,更是白白地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切,从今夜起又将恢复原状,足以令大本营的高级将领们徒呼奈何了。

  趁着破袭战成功的势头,大批新四军正规部队踏着竹屑分路进入了敌占区,前锋直指沙沟镇。早已有所准备的方世成,率着他的手下们提前一个半小时离开镇子,沿大路退往海陵。

  但是,抢在新四军先头部队前面,繁茂所在的游击队已然入镇。与其说是攻入,还不如说是换防移交。就连那些少部分身着黑制服的别动队成员,也悄悄脱了衣服,先行摘下那两块悬挂在大门口的招牌来,丢到门掩背后去,燃放起了爆竹,亲贺胜利。

  繁茂兴高采烈地走在人群中,悄声问雷队长道:“方先生又回海陵办公去了。留下这地方给咱们歇脚,还真是想念他的。”

  雷队长笑道:“使得,这地方咱们也仅是歇歇脚而已。过一阵子还还给他。但,咱们的根据地可就不客气喽,一直铺到海陵城附近去。看南部这个龟儿子跳脚骂娘吧。他们苦心经营的这个王八壳子,一下子就敲碎了,分文不值。”

  海陵城中,隐晦的天色下一片肃杀之景。前线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城中各个角落。那些兴致勃勃而来,准备视察封锁线的大员们,个个面色如土,赶往文明旅社等候汪精卫的到来。

  这一夜,汪精卫的睡眠并不好,甚至半夜时还被后宅的响动惊了一下。下半夜几次失眠,天亮之后,按照礼数在周宅吃早饭。前来相陪的周家母子俩,似乎神色怪怪地。周太太眼泡红肿,明显是哭泣一夜的结果。周繁昌眼睛通红,是熬了通宵的模样。他心底猜定,肯定是下半夜的那场异动而导致的。但是,碍于礼节又不便去问。

  喝了一碗燕窝银耳粥后,正慢条斯理地擦嘴。那边门外,李士群匆匆而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汪精卫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向周家母子道别,出了周宅上了车赶往文明旅社。繁昌见他们行色有异,知道出了大事,急忙和母亲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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