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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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不归路-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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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想和洋人学生交朋友,希望能多练练英文,但不知为什么他和那些大鼻子
总隔着一层,除了简单地问候外,深入交谈无法进行。人家根本就不把他当老外,
他这个外国学生从哪里来,干什么,想什么,人家毫不关心,这让他感到诧异。在
国内大学,黑头发中间混上个金发碧眼的洋留学生,大家总会对其产生一定的好奇,
但这里不一样,他生活在洋人圈内,四周弥漫着可口可乐和土豆条的味道,潇洒的
金发男学生和性感的女学生都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对他不地道的英语也不感奇怪,
他介入这个氛围没有带给人一丝异常感觉,他象空气中的氢分子,被中和进虚空之
中,迷失了自己,这是他过于敏感还是无奈的现实,他弄不明白。
    

    这使他非常沮丧,还掺杂着自卑,眼神中总有种躲避的神情。他无法和洋人一
样共同享受那朗照在绿草上的阳光和清纯的空气,他不敢在和煦的阳光下也象洋人
学生那样肆意躺在绿茵上,大口地吃汉堡包,无虑地谈笑。他觉得自己象只小动物,
萎缩地躲在阴影下,耗子般出溜出溜地移动。他恨自己,他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
他在理直气壮地求学,这些公共设施也是他的,那金色的阳光、美妙的春风、洁净
的空气,但他对自己都缺少认同感。他明白,自己是个外来户,来自一个还不富强
的国度,而且,糟糕的是,骨子里还藏着随时不忘投机致富的畏琐念头。

    寒烟有份TA(助教)的活,帮系资料室工作,替教授干点小活计,那点银子挣
得倒也轻松。认识了一个从天安门广场跑出来的上海学生阿宝,同系的自费生,补
习完课程后,正申请TA。看在均是炎黄子孙的份上,寒烟帮了他不少忙。
    学期结束后,寒烟和一个哥们开车去美国西雅图玩,把联系地址留给了导师。
三天后的晚上,格林教授打来电话,上来的一通话整得他目瞪口呆:“我理解你们
中国学生好面子,但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打电话,当面讲清理由,”格林教授语
气很客气,但能听出不太高兴。
    “格林先生,您的话我听不太懂。我是说,发生什么事了?”寒烟一头雾水。
    “你的女朋友打给我电话,说你下学期的TA不准备干了。我个人对你的工作很
满意,尤其是我们合作的课题。”
    “What? Bull shit!”寒烟大吼,“对不起,我可不是骂您,我是说我他妈的
根本就没有女朋友。这是哪个Jerk在算计我?我从没有对谁说过我要放弃TA!”
    “怎么会这样?现在是我不懂了,她说你不好意思亲自打电话给我。我了解中
国学生的习性,我能理解。对了,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
    “格林先生,我声明我没有让任何人替我打过任何有关此事的电话。这是场误
会,请您相信我。”
    格林老头大概还转不过这根筋来,他大概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这样,那天可不
是什么愚人节。老头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回来后我要和你谈谈。”
    放下电话,寒烟暴怒。谁这么缺德?居然采取这种手段!他在学校里没有接触
过任何女留学生,要说是女朋友,他只有享静一人。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他脑
海里浮现出一个萎琐形象。
    回来后,他找到阿宝,直接了当问及此事。谁知,那家伙把一对小绣花拳头一
攥,用太监般尖且细的嗓音大叫:“你这是在诬蔑我!这是诬蔑我神圣的人格!我
要和你决斗!!”
    寒烟不禁笑了。“阿宝,你不是隔壁阿二吧?我又没说是你,你也不是女的,
但你的确有个女朋友对不对?你是知道我出去的三个人之一,另两人都有TA,你说
我要不要怀疑你?”
    “我-我-我-侬欺负阿拉上海人!My Godness,I will……我要和你决斗!!”
阿宝急得语无伦次,一会冲到门后,一会冲进洗澡间,看上去不是想喝滴滴畏,就
是想找把大砍刀。
    寒烟双手揣兜冷眼看着阿宝,他这个一米八多的大汉,自小打架出身的主儿根
本不把小鸡子样的阿宝放在眼里。
    阿宝把两只手在空中舞动得象两个大车轮,哇啦哇啦地用上海话怪叫,突然咣
当拉开门,恶狠狠地嚷“我早晚要和你决斗!”碰的一声摔门出去了。
    寒烟认为他并没有冤枉阿宝。留学生中互相玩阴的事他听到过不少。人穷急了,
什么招都用,但让老外知道后,人家会怎么看中国学生?嗨,多灾多难的同胞,永
远是窝里斗,真他妈的下贱!
    晚上,他给老格林打了电话,“Mr。Green,那件事是个玩笑。我的一个朋友想
测试您是否满意我的工作,所以……”
    “That's crazy,I see no fun at all。〃格林教授嘟囔说。
    “她是想……她想拐弯抹角地为我申请加薪,”寒烟编起瞎话。
    “No way,Mr。Xu。 You're kidding。〃
    “对对对,她脑子有问题。我们中国人管她这种人叫250。”
    “Hehehe,That is funny。”格林教授释怀大笑。这件事抹平了。

    学习很辛苦,但寒烟却有种龙归大海的感觉,打工咱比不过农民,学习可绝对
是把好手。在孤独的、完全杜绝社交活动的环境中,寒烟每天都苦读到凌晨。没有
多长日子,他的英语和专业已经呱呱叫,每篇paper都是A,把其他的洋学生镇得服
服的。
    寒烟准备把一年半的硕士课程用八个月拿下,然后两年内攻下社会学博士。既
然出国,起码先拿下博士学位,但他早打听清楚了,即便拿下博士后学位,在加拿
大一样找不到工作,而且,学位越高工作越难找。学校里有不少博士毕业的中国学
生,出学校门后不久便又跑回学校,因为他们在社会上只能找到刷盘子,送餐等蓝
领低档工作,与其在外面遭罪,还不如拿份奖学金,随便读几个学位,在学校里泡
到哪天算哪天。寒烟认识一个82年出来的留学生,这老兄已经43岁了,八年来拿下
四个文科硕士,但哪个都没用,现在正准备改学会计,从初中数学开始补习。“看
来这破加拿大是没什么好呆的,绝对的没有前途,”寒烟心下非常茫然。

    寒烟的爱人郑雯终于办成了陪读,把儿子放家里让她妈带着,自己只身杀过来。
寒烟去机场接站晚到了半小时,郑雯一个人愁苦着脸,坐在那守着两只大皮箱,一
看寒烟和享静在一起,立刻警觉地多看他几眼。他忙介绍,这是二牛、那是享静和
小周。郑雯敷衍地哼哈着,在他耳边嗔怪地说,你还记得儿子吗?
    经受了这么多苦难和挫折,两口子终于见面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觉得没
什么好说的。郑雯看上去一点不兴奋,对沿途机场上的风景呲之以鼻。“什么破加
拿大,简直象石家庄。”也是,温哥华这鬼地方除了市中心能看见几座高楼外,全
是乡村景色。
    晚上吃完饭,两人回到空荡荡的地下卧室,往床垫子上一坐,话题就围绕着儿
子说开去。“你怎么不带儿子出来?”
    “这破地方,连张大床都没有,我才不让飞飞出来受罪呢。他那么小就有种二
等公民的感觉,你让他能有自尊心么。”
    老婆的话也是,寒烟现在发现所有的道理正反都能通。出来半年多,他就深切
地体会了一句话:“有得有失。”太对了,你要是精神得到了,物质上就失去;反
过来,一样。世间太多的事都不能放在同一架天平上称,因为许多东西不是一类。
比如,钱和失落感,谁重谁轻?唉,到国外,当什么都行,就是别当哲学家,别象
国内那样谈什么理想和前途,凭着感觉走,喝了哪壶算哪壶。
    “咱们要是呆着没意思干脆回去,人这辈子是为自己活着,我可不想在这苦熬
活受罪,”郑雯想起儿子,眼泪掉下来。寒烟想争辩,说第一代移民都是受罪,为
了儿孙,该吃的苦就得吃,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干脆不说了。
    “反正也不是就咱们受苦,大陆来的都这么苦熬着,等有了身份咱回国经商去。”
    “想得倒美,你以为现在人都是傻子,国内钱那么好赚?我反正一上飞机就特
难受,不是为了你,我绝对不来。”
    “OK, forget it”。他们脱衣上床,好长时间没亲热了,他一把将老婆拥在
怀里。
    “等等,这破屋不隔音。”寒烟找了双袜子,堵上墙角和邻居通着的那个小气
孔。

    郑雯在国内是家公关公司的部门经理,活动办事能力比寒烟强,没多少日子手
里就收集了一大把名片。认识的人中有个台湾的老头,50多岁,斑白头,鼻子边有
个黑痦子。据说,那老哥是个大款,年青时在阿拉伯作石油买卖,发迹后在温哥华
买了栋房子。中国人买地置家业是千年不变的老例,看到路边新修的房子,那人就
问多少钱。“什么?才50万?太便宜了!太便宜了!”听他那口气,象是要买下半
个温哥华。
    老头想和大陆作买卖,所以对郑雯挺感兴趣。看他人还老实,寒烟便也不对他
留什么心眼,但心里并看不起这个爆发户。
    在老头家里见到过一个30多岁的女人,姓张,在一家洋人银行当高级职员。人
长得白白静静,带副黑边眼睛,一看就是个职业妇女。还见到过一个叫王太的女人,
此人徐娘半老,风韵尤存,皮肤嫩得象个小姑娘,说起话来骚首弄姿,嗲声嗲气,
看得出她在和老头套近乎。据说,这妇人的丈夫挺有钱,但有次从梯子上摔下来便
成了性无能, 于是,这妇人便养了9只猫。“男人怕猫,女人怕狗”,寒烟想不出
性无能和9只猫有什么内在联系,但从此之后,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骚气。
    过了一段时间,出事了。由于老头和王太发起成立了一家公司,聘用老婆当职
员,所以,寒烟常光顾他们的办公室。王太对他们骂张小姐是狐狸精,张小姐说王
太想骗老头的钱,两人都让老婆当线人,私下给他们传递情报,弄得老婆很难做人。
    老头衷情张小姐,王太醋性大发,常常独自在办公室时而暗自冷笑,时而自言
自语。寒烟两口子讨厌王太,立场站在张小姐一边,时常帮老头约个会之类的。
    有一天,张小姐哭涕涕地打来电话,说王太私下给老头在台湾的妻子写了信,
还通知了老头在美国的儿子。两人赶到温哥华后,不但把老头在银行的户头给封了,
那儿子还去银行当着大家的面扇了她一耳光, 骂她是“bitch”。老头晚上则被他
老婆咬得满身青肿,说他老不要脸,招小狐狸精,忘了他们在阿拉伯的苦日子。老
头偷偷在公用电话里告诉了张小姐她这一切。她在银行也名誉扫地,请假在家。
    “呜呜,你最好能看看他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他苦了一辈子,呜呜,他太太真
是个狠心的女人,”张小姐哭得象林黛玉,伤心欲绝,整得寒烟两口子大眼瞪小眼,
看来,这傻女人还真爱上那个糟老头子了。

    出国这念头忘了是几时起的。那会,考托福成风,同学和同事见了面不问别的,
都是:“办了吗?”“正忙活呢”。“发多少信了?”“少说两麻袋吧。”“哥们,
不行,我都四麻袋了。知道吗,有志者事竞成,这年头,瘸子傻子都出去了,跟丫
死磕,没不成的。”“你上哪?美国还是日本?”“操,黑非洲哥们都去,趁政府
还没明白时赶快溜,晚了你得后悔一辈子。”
    于是,大街上见个老外就扑上去套近乎,三句话没过,就提出让人给经济担保。
文革时谁家都是苗红根正,这会突然就冒出无数表舅干姨,二大妈姑姥姥,全都是
潜伏在美国多年的,等着诸位继承遗产的阔老,连他妈家楼下钉鞋的二狗子都有八
个亲戚在白宫。
    图书馆里,人乌秧乌秧的。复印下几百个美国校名,漫天撒网,哪管什么专业
不专业,胡弄出去就成。老外也真有冒傻气的,大概以为中国学生都是李政道,杨
振宁, 见了分数表上成串的A连调查都不调查,统统当人才搜罗。且不知,成绩表
上的分数都用涂改液加工过,大萝卜章一刻,邮票一贴,走你。后来不行了,得考
托福。从小背老三篇出身的学子们不怵这个,不就背单词啃语法吗?别看说英文是
洋经邦,认字咱本事大。于是,满大街都是捧着黄书直眉瞪眼背单词的,盗版托福
比当年毛选还普及, 谁书包里都装块板砖(SANYO)。许你们丫八国联军鬼子侵略
中国,现在,义和团的后代也得杀你们丫那抢钱去。
    那会,寒烟正在郑雯大学的女教师楼里囚着,单位不给房,只能忍在那。夜里
撒尿没处上厕所,只能尿在一个破脸盆里,但那并不妨碍他复习托福。
    考不到600分就得找个经济担保人。 寒烟回家问他妈:“咱家就没一人当过美
国特务?您再好好寻思寻思。”他妈低头琢磨老半天:“除你爸当年差点在朝鲜战
场上被美国鬼子俘虏外,咱家祖上都给地主抗长活,你爷他……”
    “看你们那点出息,老农民就是没远见,要当年都象我这么敢闯,现在您也用
不着冲马桶都舍不得水,点煤气都得用纸绳。嗨,我爹他当年要是来美国,这会我
不早成杨振宁了。”
    “这死孩子嘴真缺德,小心人把你抓了去。”
    “不行,我非得搜出个二大妈来不可,我要真认个干妈,您可别介意。说什么
我也得让我下一代吃黄油,挣刀拉。”
    寒烟虽然是在和他妈逗贫嘴,但看到其他同学一个个出国,心里也起急。郑雯
对出国倒不积极,但被他逼得满世界给他拉关系,找担保。外教试过了,没戏,工
作中接触的老外试过了,也没戏。撒出去的信回来了不少,但没一封是许给奖学金
的。这把他愁得抓耳挠腮。毕业四五年了,在全民经商的浪潮中他一通狗刨,倒导
弹倒军火倒钢材倒西瓜,天天电话打得象红火炉子,比荣毅仁还忙,结果一笔生意
也没成过。这他娘的挣钱不灵,出国再出不去,还他妈的什么弄潮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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