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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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不归路-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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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开那辆破面包车。
    一天黄昏,外面下着小雨。享静说疙瘩包请她去家里作客,她想让寒烟陪她同
去。他明白,这一去等于是给疙瘩包当托儿,打掩护。嗨,也就是为了享静吧,换
了别人,休想!
    两人同撑一把伞,过马路时,他下意识地拉住享静的手。这是他第二次握享静
的手,这次他没有异样感觉。在国内,他老婆过马路时总是哆哆嗦嗦,享静亦如此,
所以,他自然地做了那个动作。
    享静小鸟伊人,乖乖的样子,她的手不但没缩回去,还反过来主动握住他的手
不放。疙瘩包家离他们仅隔了三个街区。快走到的时候,他们看到疙瘩包家房子的
窗帘敞着,里面有个女人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享静的手开始发潮。“别害怕,
有我呢,看我怎么对付这黄脸婆”。
    疙瘩包居然在暗影里站着,他早已看到他们。享静的手有一个急促的回缩动作,
但半截停住了。寒烟主动抽回手,大方地“嗨”了过去。
    进屋后,疙瘩包殷勤地给他们端水果,菜已经摆在桌上,丰盛得很。那黄脸婆
并不凶悍,相反倒象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手忙脚乱中把一盘橘子碰到地上,
一边撅屁股捡,一边脸红着用鸟语说:“骚瑞骚瑞”。两个小男孩,一个五岁,一
个七岁,坐在桌子上,脚乱踢着,手上却很规矩。
    疙瘩包在家也不爱说话,对孩子挺和蔼。介绍寒烟给他那黄脸婆时用的是鸟语,
寒烟怀疑他用了“男朋友”的词。因为,那女人偷偷而迅速地扫了他和享静一眼。
从那女人的局促和慌乱的动作上,寒烟感到她一定听到了自己的男人和这个大陆的
远亲表妹有点那个。女人的直觉在这方面非常奇特,能象雷达般侦破自己男人身上
任何细小的动静,寒烟的老婆便是如此。
    享静显得沉稳大方,主动给那两个孩子夹菜,和黄脸婆寒暄,但她越这样,那
女人似乎越不安。她一定明显地感到自己处于下风位置。一个三十多岁的柴禾妞出
身的娘们,怎能比得上如花似玉的享静?不过,看到这婆娘和那两个孩子,寒烟又
觉得他一定劝享静悠着点,千万别破坏了这个家庭。

    从那以后,疙瘩包来得更勤了,享静似乎也不再安心学英语,两人有时在房间
里拌嘴的声音传出来。一次,享静还愤怒地摔了疙瘩包的大哥大。寒烟埋头做功课,
但耳朵却常支棱着,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点傻。
    寒烟找到了一个周末在加油站工作的活,值大夜班。夜里把铝合金格子间的玻
璃窗锁上,仅留个能交递钱的小缝。谁在外面加油,里间电脑显示仪上就嘀嘀的亮
起红灯,在键盘上轻轻一摁,就打开了油路开关,全自动化管理,一点不累。这工
作好在没人时候不耽误看书,下半夜还能趴在桌上打瞌睡,另外,还能用油票免费
换油。
    一天,享静深更半夜的开车来看望他,给他带来了夜宵,这令他很感动。大概
享静觉得寒烟找这份工是想给她和疙瘩包点自由空间,所以,心里有些不忍。寒烟
也说不上来他是否有那种心理,见到享静和疙瘩包的交往越来越密,寒烟不想夹在
中间,所以,出来躲个清净。享静偶尔提到疙瘩包时总是撇着嘴损他,但寒烟总是
宽容地一笑,不说什么。这其实本身就有些不正常,但他能说什么呢?他的偏激性
格最近改变了不少,谁都有难处,谁都不是坏人。享静和疙瘩包之间的事既不高尚,
也不丢人。他和享静彼此互相心仪已久,两人都心有灵犀,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什
么事都无需点破,他觉得享静理解这点。
    享静进入他那办公室后,东看西看挺好奇。“你还卖烟呀?咦?这还有巧克力。
嘻嘻,你还打领带,穿制服,这算蓝领还是白领呀?”
    “嘿嘿,咱是绝对的工人阶级。告你吧,上周我还被站上评为先进工作者那。
你看墙上那镜框, HANYANXU,ADVANCED EMPLOYEE OF THE WEEK”(寒烟许,本周
模范职工)。
    “嘻嘻,真逗,表扬你没做花账吧。”
    “嘿嘿,恰恰相反。告你说,洋人都是大傻子,别看他们电脑玩的溜,找钱时
不会2。 4。6的算,非要一个便士、二个便士,掰不开镊子。点钞票时更笨,非得
一张张扯着数。我找工时,我老板问有经验吗?我说,‘Sure’他当时正算帐,我
说, 这样吧,我给你Count money。我把那钞票点得整个一秋风扫落叶。老头眼都
直了,连声赞叹说'Unbelievable,incredible,fabulous,'他整个把我当成爱因
斯坦了,哈哈。”
    这当口,进来两加拿大痞子,典型的彭克。一个脑袋周围刮得铁青,头顶上却
支棱起一个鸡冠发型的壮汉;另一个剃着大秃瓢,满胳膊满手刺着骷髅头,胸毛两
尺多长。
    “Hi, fucking man,two fucking player light。〃(嘿,操你丫的,两包操
他妈的选手香烟)洋流氓骂英语的“操”比咱中国人说“操”溜多了,他听过一流
氓讲过一句俚语,30多个字里铆进20多个英文〃操〃。
    胸毛朝小缝里塞一团皱巴巴的钞票,缝小碍事,便一掌击在玻璃上。〃Fucking
thing!Why fucking you shut up this fucking shit window!”(这句翻译成汉语
有些困难, 直译就是:找X的东西!X你直娘贼,你关这找X的屎窗户想挨X!X代表
操)
    鸡冠子拎个酒瓶子,眯缝起眼睛认真地研究窗户的构造,然后向收款间里探头
探脑。
    享静吓得直哆嗦,缩在一个角落里,幸亏单间门锁上了。寒烟心里也犯怵,但
脸上不动生色。他知道这一带地痞流氓不少,除了加油不给钱外,有时还持枪抢钱,
因为加油站和SevenEleven店是唯一夜里能打劫到现金的地方。
    〃没关系, 那窗户是防弹的,别怕,”寒烟把香烟和零钱从缝里塞出去,胸毛
抓起烟,一把将零钱扫到地上,“Fucking shit money。”(操你丫的狗屎钱)
    那两家伙出去加油。一辆八缸的福特大破车停在门外,音响喧天,轰轰隆隆的
霹雳乐能传出10里地。车前盖上喷了个鬼头,青面獠牙,令人恐怖。寒烟注意到车
头前没有牌照。
    鸡冠子飞脚踢翻了水桶,胸毛凄厉地狂叫,一边加油一边竖起中指骂着寒烟他
们。显示盘上的红色数字飞快地转动,那破车喝起油来象只河马,转眼就40加仑。
寒烟小声说:“享静,你帮我抄下他们车后的牌照号码,两小子可能会不给钱。”
    加油站有时会遇到偷油的贼,遇到这情况你必须要记下车号,但即便这样,老
板也会从你工资里扣。
    那两人加完油,突然吵起架来。在寒烟什么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两人已经钻进
车。鬼头车爆吼着飞快开走,夹杂着野兽般的狂笑。寒烟和享静都看清了,屁股后
面根本就没有牌照。
    “Sonofbitch! ”寒烟追出去,跳脚大骂。周末这两天等于白干了。享静吓傻
了,一通劝寒烟别干这工作了。“不行,我得弄把枪。甭看他们骚壮骚壮的,玩枪
还是咱唐人威风,”寒烟不象在开玩笑。
    “你别胡闹了,你别再干了,”享静都快哭出声来。
    那天,他把享静送回家,回到加油站,开始练李小龙的飞脚。

    从那以后,享静睡觉前必给他打个电话,大有怕他牺牲在革命岗位上的担心。
老板那次没商量地扣了他工资,嘱咐他说:“遇到拿枪抢钱的坏蛋时,不要反抗,
服从他,但每收足100元后,必须要捆成小卷,塞进地下的保险洞里。”
    “那钱抢走算谁的?”
    “算谁的?算人家的!有政府背着你怕什么?”

    寒烟从朋友家借了把玩具枪,上岗时就揣兜里,他知道早晚那两家伙还会来这
占便宜。虽然抢的是“大家拿”的银子,但那两流氓以为中国人好欺负,算他们瞎
了狗眼。
    平安无事过了两周。一天,才晚上10点多,寒烟正埋头看书,突然听到门铃的
晃荡声。一抬头,一个戴着大墨镜、头上围块布的大汉推门进来。有些面熟,是鸡
冠子!寒烟一机灵,他乜斜了窗户一眼,刚才埋头看书,居然忘关玻璃窗了。鸡冠
子脸上浮上一丝狞笑,“Hi,fucking Ching,How are you doing?〃(嘿,操你妈
的满清辫子,你丫干什么呢?)
    寒烟脑子里呼啸着上百个念头,跟丫磕不磕?丫要是抢钱或再偷油怎办?突然,
他眼前一亮,朝门口高喊:“嗨,二牛!”鸡冠子立即回头,就在这瞬间,寒烟抢
上一步,飞快地把上下拉的玻璃轰地锁死。
    “You fucking dirty pig!”鸡冠子爆怒,嗖的拔出一把勃朗宁。“Give me
the fucking money, I gonna blow off your fucking head。〃(给我挨操的钱,
我他妈的轰掉你挨操的脑袋!)
    寒烟得意地嘿嘿笑着,他抄起了电话。鸡冠子玩命地拍玻璃,拿枪对着他乱骂。
寒烟放下电话,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凝聚起一股杀气,他把脸扭曲成狰狞形状,
慢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枪,对准玻璃上那张臭嘴。他那枪口比鸡冠子的大出三号,枪
管长出一倍。鸡冠子眼中闪过惊恐的神色,手里的枪垂下来,一副孬种样。这使寒
烟大受鼓舞,一冲动,便野兽般大吼:”八格牙路呀呀呀!“轰地一声打开窗子。
    鸡冠子枪一扔,蓦头就逃,寒烟跳窗追出门,在原地跺脚”Fuckfuckfuck地爆
骂。鸡冠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蹿进黑胡同消失了。
    警车很快就来了,捕获了鸡冠子停在一个街区外的鬼头车。老板也来了,寒烟
隐瞒了有关枪的情节,编了套自己用中国功夫吓走鸡冠子的故事。没想到老板大怒,
“你被开除了!你为什么不关窗!你以为你英雄,以后倒霉的是我的油站。”
    “OK, OK,Man,Don't be mad。 fucking your gasstation,I am gone! ”
(好吧,哥们,别生气。去你大爷的油站吧,老子不伺候了!)寒烟笑着一挥手,
和老头道了拜拜,临走前,他没忘把墙上自己的奖状摘下来。“靠,被老外评回先
进不容易,咱当回中国的白求恩得留个纪念。”老头眨巴眨巴眼,想说什么,叹口
气回屋了。
    钻进车,寒烟偷偷从车座椅下摸出鸡冠子的那把勃朗宁,瓦篮色的枪体幽幽发
亮,枪膛里压着三颗子弹。他双手持枪平端,坐了几个标准的警探动作,嘿嘿一笑,
“以后看谁还敢再欺负老子!Blow off your fucking head!”



 
                                第六章

    天无绝人之路,寒烟发奋考了把托福,拿到638分,申请到SFU大学的大众传播
专业的硕士奖学金。为此,他欣喜若狂,终于可以不用为生计而奔波操劳,而且可
以单独搬到离学校近的洋人家住。
    来温哥华三个月后,他已经从最初的兴奋、战栗、头晕脑涨过渡到相对平静的
状态。他搬到了一个洋人家,那是栋并不豪华的小洋楼,地面上两层,地下室一层。
现在他清楚了,所谓洋房,无非是木板钉起来的积木盒子,从外面使劲一撞恨不能
可以撞进卧室的床上去,还不如国内的公共厕所结实。
    房主是两个早年从德国来的移民。老头子走路哆哆嗦嗦,鼻子红的象根腊肠,
一天到晚不说话,听说,他年青时是个小提琴家。老太太灰白的头发,鼻子希腊雕
像般的直,脸上皮肤苍老多皱,但手上的皮肤却出奇的白嫩,眼睛湖水般的蓝。老
太太健谈,英语带日耳曼人口音,待人和蔼可亲。她是个护士,天天早出晚归。
    这家养了只小狗,全身彤红,长长的毛,眼睛象黑玻璃球,鼻子头黑黑的,两
排碎牙看来咬人不疼,但叫起来却猛烈骇人。一照面,小狗便在老头的裤腿后面,
不友善地朝他一通狂犬。他生来畏惧狗,从小就听过地主的恶狗咬穷人腿肚子的故
事。他假装友好地赞扬了那小狗几句,谁料那小畜牲却猛地做出要蹿上来的姿态,
吓得他狼狈倒退, 撞在沙发靠背上。 老头古怪地吃吃笑起来,亲切地对小狗说:
“克林顿,Stop。”
    地下室的窗子和地面基本平行,阳光白天可以投射进来。进屋后,他一眼就看
到了一张单人弹簧床,心中一阵激动。终于可以睡在正式的床上了,难民不如的生
活一去不复返了。
    那天晚上,他打开了所有的灯——一个顶灯、两个台灯、有着6个100度灯泡的
立灯。在上千度的灿烂光明中,他开始筹划新的生活。

    SFU大学座落在山上, 建筑十分别致,大部分在地下,各楼之间用走廊连接,
绕来绕去象个迷宫。最令寒烟惊讶的是厕所门壁上都被涂抹着不堪入目的春宫画,
敢情鬼佬也好这个,他真想拔笔加上点东方情韵,但转念一想,咱得处污泥而不染,
堂堂学者安能如此堕落。更让他震惊的是,学校厕所里居然放着出售避孕套的机器,
这他妈的真不成体统,看来老毛子常来此地办事。由于担心得性病,他就不敢坐便
盆,每次上厕所,都象只大鸟那样栖在窄窄的池边,一手扶墙,一手保持平衡,那
功夫连海灯法师都做不出来。
    学校里的中国学生不少,一看装束就知道是从大陆来的,周身冒着穷酸气。不
知为什么,走路遇见时,大多数人都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友善,反而常常低头不打招
呼地绕过去。有几次,他冒失地问人家是不是大陆来的,谁都是惊讶地回问:“咦?
你怎么看出我是大陆的? ” 这之后他才知道,说人家是大陆来的,等于是骂人家
“土包子”。

    课业相当紧,教授讲课都象机关枪,一留作业就是一大摞参考书。原来以为大
众转播会和市场有关,上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讲的都是大部头的哲学。为了抠
通什么叫“文化”,得要啃完一米高的书,更可笑的是还有一大堆马克思主义的论
著。出国到西方学马克思,这真滑稽,加拿大能闹革命吗?这可没有井冈山。
    他很想和洋人学生交朋友,希望能多练练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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