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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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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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入。金砚大喊:“都是假,仗着老爷阴灵,怕他怎的,快杀上前去!”天生等见龙虎神鬼的,被素臣刀锋所及,纷纷倒落,都是纸片;再被金砚一喊,便大着胆,各举手中兵器,呐喊杀进。登时神将无踪,鬼怪艳影,雷无声响,电没光芒。真人师徒,中刀着剑,哭喊连天,夺路跑出。被白家婢仆,盘山女卒,各岛精兵,层层截杀,骸骨人人尸解,魂灵个个飞升。把一千真人、高士、正一、演法、提点、至灵,如熏狐剥兔一般,连尿带屁,都化作一道怨气,冲天而去子!
金砚在廓房寻着火器,放起火来,烟焰熏天,响声震地。陈芳、王彩在睡梦中惊起,乱点军兵,指挥救火。岛前玉麟、铁丐,见岛内火起,各使风篷,如飞赶至,奋力攻打。王彩又乱慌慌的拨兵去接应。火里跑出焦头烂额的宫人、内侍、宿卫军兵,纷纷哭报:“文忠臣显灵,厂爷已被活捉,法王、国师、真人、高士俱被杀死!”陈芳、王彩魄散魂飞,军心大乱,各思逃窜。素臣自内杀出,勇不可当,威不可犯,便都发喊逃跑。王彩疾忙上马,也想逃走,被素臣赶上,魂不附体,急挥一刀,用的力猛,斫在空处,直撞下来,岛兵连忙捆傅。素臣率领天生等,斩开城门,杀上关去,立时攻破,放入外兵。素臣复转身来走进前殿,空中一根大粱,劈头打下,猝不及避,急望空处一跃,离地丈余。
飞娘紧跟素臣,刻刻留心,认定素臣功成欲去,亦即跃起,紧紧抱住,同落下去,素臣失惊道:“恩姊放手,怎不避男女之嫌,竟抱起我来!”飞娘大哭道:“文爷生时,咱尚背着,何况已死!你若带不上天去,咱便自刎而死。魂灵儿总要跟着你去的!”素臣方知其故,急道:“我并不曾死,恩姊快请放手!”飞娘如何肯放,道:“你骗咱放手,你好上天去,宁死也不放你!”素臣着急道:“我现有形有影,有肉有气;若真死了,恩姊还抱得住吗?我叫有信们来说谎,是有大缘故的,慢慢的告诉你。现须搜灭余党,乘势剿除,休要误我大事!”天生忙把素臣脸上摸摸,身上揣捏,大喜,大跳,大笑,向飞霞等高喊:“文爷现是活人,真个未死,快活,快活!阿唷,阿唷,咱好快活!”玉麟等俱赶近前,围着跳笑,欢声如雷。飞娘腾出一手,把素臣面上摸去,真觉皮肉温和,口内热气直喷,方才把两手一并放落,咬着牙龈说道:“好狠心的爷,几乎把咱的性命白撩掉也!”
素臣入内,天已平明,令人救灭余火。先着金砚,收拾御宝,龙批,及一切上用紧要之物。次令玉麟、如包、春燕、秋鸿,领原攻岛岛兵一千五百名,分头搜灭贼党,招降禁军,查封财帛米粮。次令闻人杰、天生、飞娘、飞霞、翠云、碧云及白家婢仆、盘山女卒并走索岛兵百名,从岛后下船,同林平仲等三人,至淡水洋分兵;令方有仁同闻人杰、林平仲、刘牧之、朱无党五人,原船原兵,星夜去攻乍津;令以神同天生等领淡水洋兵一千,去袭绝龙岛;俱授与密计,各人得令而去。
即入靳直房内,见金砚捆一大包趋至,打开看时,是一颗皇帝奉天之宝,一颗皇帝之宝,一颗皇帝行宝,一颗皇帝信宝,一颗诰命之宝,一颗敕命之宝,一颗御前至宝,一颗敬天勤命之宝,一颗天子行宝,一颗天子信宝,一颗天子之宝,一颗皇后之宝。
大怒道:“此贼安心篡弑,把祖宗相传十七玺,就带了十一颗出来!皇后现在宫中,怎连皇后宝玺也偷带出来?此必保圣夫人所为,可恨,可恨!”因复翻去,都是龙批凤诰,札付文凭,兵牌敕令等物,却不见有逆党笺奏,来往密书,附逆簿册。因将各宝及批诰等物,开造清册,包裹起来。复遍加搜查。把仰尘地板,四壁梁柱,俱行打撬,并没踪迹。因翻转床屉,见四边档木甚厚,用脚一踹,方才破败,四档俱系中空,内藏紧密奏启。因命金砚掇过火盆,看一纸,烧一纸,看一册,烧一册,将景王、安吉、赵黄、王彩、陈芳、汪宁、昌神功,武国宪、郎如虎等密书,及附逆诸臣花名草折,俱行烧毁。看到一书,是倭奴关白的书信,藏在袋内。又有两只漆匣,封着封皮,一条是真人封的,一条是番字,看不出,想是领占竹所封。揭去封皮,四面无痕,不知如何开法,用手掼碎,见每匣一人,赤身仰卧。一人宛如东宫,一人宛如自己,一囟门,两太阳,两耳,一口,一心,两乳,一脐,两手弯,两腿弯,俱用细钉密钉,背上朱书生年八字,不觉大笑,并投诸火。然后出房。
至夜,玉麟等回来缴令,呈上斩馘!收降,封贮各册。素臣命金砚将各宝并册,随同玉麟,投兵一百,护送至护龙岛恭缴。同着铁丐,振兵分守各城开水口已毕。取出倭书,令将胶州、登、莱洋面各岛,相去数里,东西南北方向,何处可以下碇,何处可以藏舟,何处险恶,何处平安,一一说出,用笔开写。看过,即复画一图,注明某处伏兵若干,临期如此如此,令铁丐牢记在心,方才就寝。
铁丐道:“这没膫子的好受用,一睡下去,连身上都淹不见了,又软又温,好不快活!这岛看日出是一奇景,五更起来,索性快活他一快活,补补连日哭想的苦处!文爷,你怎下得这狠心!别的犹可,只大嫂子险些不送了性命!”素臣道:“这是我不是了,也不诓到这般地位!等他们齐在一处,待我表白,省得零零的告诉。我被那上索上苦了,厮杀时又伤了些力,此时夜深,五更又要起来看日,补你的苦,且睡了罢。”铁丐不便再问,也便睡了。
一交五鼓,春燕、秋鸿叫醒二人,请去看日。铁丐道:“怎这等早?”秋鸿道:“迟了便看不及,奴等随皇上看过,故此知道。”铁丐还不肯信,被素臣催了起来。春燕执灯前导,秋鸿背着一大包皮衣随后。铁丐道:“各人都穿有皮袄,要他何用?”秋鸿道:“停会冷得要死,吓得要死,快活得要死,这些皮袄还嫌少哩!”铁丐道:“胡说!文爷和咱也是芥菜子胆儿,怕海鬼来吃了去吗?”秋鸿道:“俺爷自然不怕;铁爷怕起来,方知奴的话真!”铁丐道:“你看咱怕不怕?无过是日出罢了,咱在岛里没曾见过,有这许多瞎话!”
到了观日台,秋鸿道:“爷们须两手把定这铜柱上横挡,忽然害怕起,防掉下海去!”铁丐喝道:“叫你不要胡说,怎又放出臭屁来!好好的怎得掉下海去?”素臣道:“我们依他挽住挡子,妨甚么事?待没怕处,再怪他不迟!”四人在台候了片刻,忽见海中直推起一轮红日,刚推出水面,便直落下去,既落下去,复直推起来,丢上落下,跳个不住。各岛边,有一个的,有两个的,有三个,五个的,都与日一般,跳上落下。登时海中便有千百个红日,此去彼没,腾绰不定,动荡无休。铁丐大惊失色,回问素臣。只见素臣等身长数丈,腰大如牛,面色青蓝,变成鬼怪,大叫道:“文爷怎么了?”秋鸿笑道:“铁爷怎有些怕起来了?”铁丐道:“不好,你们都会幻术的,串着文爷,弄甚鬼怪来吓咱了!”素臣一手攀着铜挡,一手去拉铁丐,怕他真个掉下海去。铁丐忽见长鬼伸着钉耙般的五指去捞他,急喊:“文爷,你在那里?快救咱一救,鬼怪来擒咱,咱死攀着铜柱,没手去挡他哩!”素臣道:“是我的手,怕你掉下海去,拉住你哩。”铁丐道:“文爷,你休弄戏法儿吓咱,咱以后再不敢说大话!咱这会子的胆,比芥菜子还小哩!”春燕、秋鸿俱笑得肚疼。
铁丐道:“好文爷,他们都在那里,怎只听见他笑声?”素臣道;“这是虚影,我看着你,也是又长又大,鬼怪一般的。日影跳荡得这样好看,怎白闹掉了工夫?”铁丐按定六神,腾出一手,去摸那钉耙样的大手,却原是小而温和的人手,方始住吓。去看那千百个红日,跳上跳下,海水直铺而起,与那些红日吞吐激射,实是奇观,又复大喜大笑起来。那知已看得快活,那千百个红日,不约而同,忽地都向海中一落万丈,直淹下水底去,更不起来。登时天昏地黑,两眼窣暗,对面不见光影。重复害怕道:“这样儿不好,莫非要混沌吗?太阳已起,怎又落下去,竟不起来了?”秋鸿道:“起的不是太阳,是太阳的虚影,故有这许多。”把手内皮袄,替两人各按一件,道:“停会太阳才真个起,逼起寒气,就冷不可当哩!”铁丐已觉寒意,便不敢强嘴,任他披上。须臾,一会冷似一会,秋鸿连披上三件皮衣上去,还觉寒冷,复又讨要,秋鸿道:“依着铁爷,一件也不须带,这会还受得吗?”慌忙又披上一件搭护,方不觉冷,只苦得满面如浸水凌,一片冷痛,把头缩在搭护毛里,说道:“脸上冷痛,太阳又不起来,咱们去罢。”春燕道:“兀的不是太阳出海了吗?”铁丐抬起头来,见海水大沸,如煎熬热油一般,飞溅而起,澎湃有声。果见露出一点日尖,比朱更赤,比锦更鲜,诲中各岛,如螺如蚌,如髻如鬟,皆成红紫之色,涂脂点绛,映着探碧的海水,千波万浪之内,都影入日尖,血色滴滴可爱。日尖一出,寒气即收,各人加穿的皮衣,便一件一件,脱卸下来。渐至半轮,忽发奇彩,日轮之上,射出数百道光芒,俱如赤线,每道长百千万丈,闪烁如电,变幻不测,映入碧波之内,飞舞上下,五色备具,正是观之不足,玩之有余。
素臣叹道:“此天下奇观也!书记所载各处观日之景,俱不足言矣!”春燕道:“各处或是看迟,或是离远,或是方向不准,看了侧面,又没这岛的飞崖铜柱,直出海中,今日这日,亦比皇上赏看不同,以前虚影还不相上下,这会子发出万道光芒,像与海龙王斗宝一般,分外精彩,想是特地放出毫光来,与爷看的,好造化也!”又停一会,金轮俱现,光芒愈足,铁丐狂喜大叫,几乎失足落海。春燕、秋鸿看得心花开放,虽不敢叫笑,却吱吱格格的,两张小嘴再合不拢来。素臣亦觉所见迥异所闻,叹赏不已。直至离海一二十丈,光芒方渐收敛。
素臣急欲见驾,不敢久留,即下台入内,嘱咐铁丐权理岛事,自带春燕、秋鸿下船。路遇虎臣、亚鲁,令去绝龙岛,接应天生等,事平之后,如此如此。两人得令而去。素臣于四更至岛,忙取清油碱水,擦洗假容,熏沐过了穿戴起灵座冠服。把前殿龙牌撤去,设了御座,与玉麟在廓下待漏。春燕等入内奏闻。五更三点,皇帝临殿,素臣、玉麟山呼舞蹈毕,传旨白祥退班,宣文先生上殿。素臣抠衣而上,皇帝赐坐。岛中并没锦墩,就把灵座前拜垫,铺上红毡,席地而坐。
皇帝道:“朕妄想长生,惑于僧道邪说,复信任宦寺,专权乱政,以致身辱国危,追悔无及!赖皇天赦罪,祖宗垂佑,诞降先生,为国家剿除好逆,拨乱反正,岂惟朕父子感激,自大祖、太宗实嘉赖焉!传闻先生凶信,朕连日哀苦,知大事已去,断无挽回。不意先生从天而下,出朕虎口,生死而肉骨之!古人有云:‘祭则寡人,’请自今以后,国之大事,一切委之先生!乞先生将近日之事,详悉奏知,朕当倾耳以听。”
素臣惶恐辞谢,因把病在长沙,闻有恩旨以后,救驾以前诸事,遂一奏闻。皇帝又惊又喜,极口赞颂。即传旨拜素臣东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俟回銮后,再定分茅之赏。素臣苦辞不获,只得谢恩。皇帝道:“先生所进美女,朕已御过陆氏、何氏,俱封贵人,当带回京。余俱仍还先生。此番教朕出险,所有诸臣功绩,町分等次开造一册,朕将亲览。”素臣领旨。皇帝退朝。素臣知皇帝现住天生正寝,即收拾左右两院,为阿绣、白儿行殿。将美女、秀女仍拨去伏侍皂帝;在白、潘两家丫环内,选出八九,分拨两院,伏侍何、张两贵人。一面赶造功册,拟撰诏旨,令白祥齐赴莱州,委官分往山东各府宣布。并与何仁、元思准备回銮一切事宜。拟手诏敕知东宫,令金砚星夜入京,以慰太子忧念。
到得晚来,奉旨宣素臣入见,东西设席,延请入座。素臣汗流浃背,跪地力辞。皇帝道:“古来君臣常宴,原有此礼,何况先生!”素臣死不敢当。皇帝令把西席移上五尺,素臣只得就坐。皇帝道:“闻先生量极佳,今当为朕尽欢。”素臣不敢作假,一面问答,一面浮白,饮至八分,方敢告辞。皇帝令斟两大爵,着两贵人捧劝。素臣忙跪接而饮。皇帝道:“卿等皆先生旧人,岂可立奉,反辱先生长跪?”阿绣等本欲跪敬,因未奉旨,恐有不便,故俱立奉。今一闻旨,便俱跪下。素臣奏道:“两贵人已经事皇上,臣白昧死谨辞!”皇帝道:“以先生之功,即朕亲跪以奉,亦不为过;况三品女官耶?”素臣无奈,只得速干,让两贵人起立,然后平身。皇帝又亲捧一大爵,出席赐饮。素臣要跪下去,又奉旨着美女扶掖住了,不许跪饮。素臣只得又立饮一爵。那爵可容三升,素臣已饮至八分,如何能连受三爵?如李白在沉香亭上一般,两足交叉,只顾站立不定。皇帝命美女扶定,唤过春燕、秋鸿,说道:“救驾之功,除先生外,当以二女为最。彼曾受先生之记,不能再事他人;泣求于朕,朕已许之。今特赐先生为妾媵,两贵人可撤朕席,上宝炬送先生归洞房,与两女成婚。”素臣酒在肚里,事在心头,忽闻赐婚,早吓出一身冷汗!正是:
已知君意如流水,却仗皇恩作泮冰。
总评:
不信素臣会死,以飞娘为第一,至飞娘亦信其死,而欲以身殉,则素臣之死更无疑义矣。既被提醒,催促上楼,急欲了其心事。而一闻丝鹤之说,仍复晕倒,加一倍簇写。不特曲中至情,更见素臣之死千真万确,各无丝毫疑议也。文章至此,直是造化弄人。
素臣一跃离地丈余,飞娘跃起抱住,同落下地,妙极!神来之笔。非特奇情奇事撰出奇文也。非此,便须素臣自述,或飞娘识破,皆必呆钝,且黯然削色,落势矣。天生喜跳大笑,玉麟等围着跳笑,飞娘咬着牙龈,何等花色,何等声势,而灵活如水中月魄,盘内珠光,岂非神来之笔。
飞娘欲殉素臣,以头撞柱,此复紧紧抱住同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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