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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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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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没疑心的了!”
飞娘道:“据梦看来,老人那样指点,那般嘱托,这十五六岁女子的婚姻,在文爷身上的了!”素臣道:“梦中老人,一连三夜指引嘱咐,如果有这满身朱砂斑点的女子,这婚姻自然在弟身上,没个推托的道理。”飞娘大喜道:“还你有这女子!”玉麟道:“只文爷不可食言!”素臣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此奇梦,必有奇缘,梦中老人必非孟浪,此段姻缘,小弟一力承当可也。”玉麟欢天喜地的向着床后说道:“既如此,你说要认一认文爷,就出来相见罢。”
里面答应一声,几个丫鬟仆妇,簇拥一个中年女人出来。玉麟道:“拙妻洪氏欲见文爷,请外边去,待他拜见。”素臣走过中间,洪氏出来,只行常礼。素臣作揖相还。玉麟让素臣靠东首坐,玉麟四边朝上佥坐,洪氏与飞娘东边佥坐。洪氏眼睁睁地看着素臣,素臣登时涨红了脸,百般没趣,飞娘只待要笑。洪氏开口问:“文爷贵庚?太太今年贵庚?有几位姨娘?几位相公,姑娘?”素臣道:“学生今年二十七岁,拙荆同庚,只有一个小犬,三个小妾。”说毕,忙立起身。飞娘见洪氏似不欲留,遂同玉麟一齐出外。玉麟递酒定席,仍照前坐,优童复演出《寿梦》、《蔡邕》两回。《寿梦》一回,是《遗命》、《再让》、《三让》、《魂讥》,演毕求教。素臣道:“这本是前人辞国生乱之说,但据弟看来,却有不然。季子与叔齐一般以天伦为重,虽为父兄所爱,无得国之理。及夷昧薨时,季子适奉使在外,王僚已经僭位;季子若与争立,是以让始,而以急终,显先君之失,开篡夺之端,岂季子所肯出乎?至而君之,不可谓季子之过也!迨阖庐刺杀王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愈无可受之理矣!故其言曰:‘尔杀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君,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无已时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其知之可谓至明,处之可谓至当,似无可讥也!”廷珍道:“弟等因其父兄之意,诚切恳至,真可谓泐金石而泣鬼神,不宜守子臧之小节,而忘父兄之大德,两番辞让,未免不能达权,故从先儒之说以讥之。”素臣道:“季子非让也,但不争耳;让与不争,相去甚远。以王僚之凶暴,既以为君,设使季子伸父兄之命,彼能帖然而听命乎?不听,则必争;争而季子败,则身死名裂,而无补于君父;争而季子胜,则季子断不肯为争国之人;至而君之,非惟德盛,其识亦独优也。及阖庐致国,季子受之,则律以赵盾弑君之义,何说之辞?如杀阖庐,则论世及之常,国实阖庐所应得。且阖庐谋杀王僚,处心积虑,坚忍而成;其致国也,固逆料季子之必不受耳,如其受之,则亦必争。圣达节,贤守节,慕达节之名,乃至不能守节,子臧且不肯为,况季子乎?故季子当父兄时,是让其让也,以天伦为重,可与伯夷、叔齐,争光日月!当王僚、阖庐时,是不争其不争也,以君国为轻,不与鲁桓、郑厉结祸天亲,两无可议也!季子之观周乐,论列国名卿大夫,言皆蓍蔡;其子死于赢博之间,孔子且慕其习礼,而使人观葬;燕雀处堂之论,以悖逆无知之林父,且感之而终身不听金石;此何等学识,何等德器,而肯与其侄争国,以贻笑天下后世乎?终身不入吴国,真属天理之当,人心之安,似未可执先儒之说,以苛求之耳!”戴、刘二人,俱爽然若失,愧谢自责。玉麟等亦俱豁然心服。
复演《蔡邕》一回,是《戮善》、《激变》、《坠楼》、《鬼责》。素臣道:“此似亦踵前人之误,董卓之暴恶,千古无对,只要想着遍发祖宗陵寝一节,就断没有不痛心疾首,欲其速死者矣!况每夜纵兵出城,俘掠子女,杀戮人民,天明满载,鼓吹入城,将死者献俘论功,生者奸淫戮辱,稍有人心的人,断无不望其早死一刻、百姓早免一刻之祸!而蔡邕以区区迁转私恩,为之惊叹失声,其性与人殊,可谓衣冠禽兽!况有附逆之罪,若不加戮诛,是为失刑!尚可误认为善人,以国史付之,使其颠倒是非,易乱典刑耶?至李催等之祸,实由天意,非王允所得而料也。李催等助卓为虐,恶逾飞廉、恶来百倍,为王法所必诛;若赦之,是无法纪矣!彼时若无贾诩献策,即已遁回西溪;无叟兵内反,则城且无从攻,围何由得破?或以吕布之虎将,一出而歼灭之,则天下从此望太平,曹操等祸端,亦无从起矣!乃天不厌乱,无端而叟兵内反,致吕布出走,王允捐躯,君臣百姓复遭惨祸,此真意外之事,岂可以责王允之失计乎?李催等惟不得赦,故须四布谣言,恐胁兵卒;若早得赦,则号令由己,势焰更张,能必其解甲归命,不作祸乱乎?魏孝庄帝惩催汜之乱,赦世隆,而其祸愈速,又可责王允之不赦催、汜乎?盗贼赦而成黄巾之祸,宦官赦而成董卓之祸,晋以屡赦而成五胡之祸,唐以屡赦而成藩镇之祸,蔓草难图,除恶务尽,赦岂善策,况此数凶,系汉君臣不共戴天之仇,而可赦乎?迂儒每于事后论成败,以诋前人之失计,此千古任事忠贤,所同声而一哭者;何两兄之高卓,而亦出于此邪?”戴、刘二人,汗流浃背,再拜谢罪道:“弟等如虱处裤中,乃敢妄论天下事,得罪古人者多矣!以下戏文,不必唱了,待一一请教过,改换出来再行演扮,诸兄以为何如?”素臣局促不安道:“弟因两兄纳言,诸位错爱,故冒昧直陈,惟乞恕罪!”玉麟、飞娘因心中有事,便先说道:“文爷之巨眼卓识,固高出千古;两先生之虚衷服善,亦迥异寻常。今日且停一日,把男女戏目,都请教文爷,定了几出,明日演唱罢了。俺们两人有件要事,须进去商量,二弟,三弟可代为一陪。”说罢,告了罪,匆匆进去。正是:
莽男儿真心为月老,侠女子苦口作冰人。
总评:
素臣梦头已极奇怪,不意更有梦尾为愈奇愈任怪。飞娘等惊至无声,玉麟良久以谈话漾开,今人揣捏不到,真是奇文!
范亚夫骂刘邦一回,非作者明眼,不能照彻;非作者椽笔,不能写透;且非作者血性,亦不能明目张胆,大声而疾呼也。素臣一段议论如老吏断狱,使刘邦百喙莫辩,真足维持世道,痛快人心!石勒云:“遇高帝当北面事之,遇光武当并驱中原”,盖服高帝之狡猾阴鸷、狠心辣手为已所不如耳。后世遂以此定二帝之优劣,岂不谬哉?
世民之罪较刘邦犹为未减,然以建德讨之极为允当。建德有君人之度,无暧昧之私,首诛乱臣,大施仁政。其行军,则堂堂正正;其齐家,则肃肃雍雍;其待人,则磊磊落落;其治术,则郁郁彬彬。较太宗之逼父内乱者,霄壤。故得仗大义以讨之。
世民之功过不相掩,而令之赏功罚过亦不相掩。素臣之论可为明允。
身上黄袍、袖中禅诏,俱出自光义。此真只眼!太祖之冤千古莫白,而作者白之。作者其太祖之功臣,亦又知已乎?烛影柱斧,不当疑者偏有无数瞎疑心;此等可疑者,绝不致疑。一部二十一史,谁人不读,又谁人读过?不读此书,一生盲瞽矣!可胜叹哉!
论太祖太宗子孙报应,如以烛照物,历历不爽。飞娘道:“你就和天老子一鼻孔出气。”殆作者自赞欤!盖不与天老子一鼻孔出气,不足与言天,即不足以言史。谁谓读史易矣!
形容贺兰,为张许南雷诸公泄愤。此天地间第一等快事也。妙在并非文致。但如素臣所云,未必捧着狗臀,以口就食耳。读竟即欲买梨园一部,填词四出,教之使演于通都大邑,以痛快人心。而搜索敝囊,竟无一文,为之愤郁者累日。
洪氏眼睁睁地看着素臣,素臣胀红了脸,百般没趣,飞娘只待要笑。画笔至此,几于化工矣。
论季札,个古犹有数人见到;论王允,则无一人见到者矣!怵于中郎之浮辞,昧乎司徒之至计。善人国纪之谬说、事后成败之妄见,填胸塞臆,安望其息心静气、设身处地得一持平之论耶?素臣云:“古今任事忠贤同声一哭。”论史如丁南湖、胡至堂辈,读之能无汗颜?

第七十五回  盘锦囊忽见庐山面目  定乐府拓开平日心胸

玉麟、飞娘有何要事?原来玉麟有女红瑶,除头面手足外,浑身俱是朱砂斑点,年方二八,尚未字人。素臣说出老人领进阁上一事,玉麟认是天缘,兼贪听素臣议论,欲将红瑶为素臣之妾,故请飞娘进去,与洪氏商量。洪氏不肯。飞娘苦口撮合说:“素臣是从古至今第一人物,侄女若得做他姬妾,比做富贵人正妻,高着百倍;况有此奇梦,可见是天数了!断该允从!”洪氏心被说活,遂设计将小巷用板隔截,扯去扶梯,放下盖板,若果上得阁来,待妾身亲见一面,以定主意。故玉麟、飞娘两人,领素臣上阁,及洪氏出见,似有不愿之意。两人出去坐席,复听着《寿梦》、《蔡邕》两回快论,愈加倾倒,遂打个照会,便告罪进来。一路玉麟与飞娘商议道:“如今要强逼你嫂子的了!这种议论,得听一日,便胜活一生,岂可爱惜体面,轻生错过?”飞娘道:“是他亲生女儿,不是硬做的事;他又不是糊涂人,包管在妹子身上,劝化转来!”于是,同进上房,洪氏先开口道:“相公与姑娘说的文爷,就是天人一般,妾身也心活了。但年纪既不相当,那一个金黄面孔,又生得怕人,又已有一妻三妾;我女儿点点年纪,恁般相貌,怕没有王孙公子作配,去做那低三下四的人!这段姻缘,只索休提的了!”飞娘道:“关帝、赵匡胤,不是赤面?张飞、尉迟敬德,不是黑面?只看三日下来,就看熟了。文爷这金黄脸,奴越看越爱;只将来配成了红须客,那一嘴红毛,才是怕人哩!”玉麟、洪氏及姨娘、丫鬟们,俱不觉失笑。
飞娘道:“文爷比侄女,大不过十年。刘先生讲的晋公子重耳故事,那齐姜、季隗,不比重耳小了几十岁吗?晋重耳一个亡人,齐桓公现做盟主,尚且肯把女儿给他做妾,秦穆公还把宗女十人去伏侍他,怎讲得低三下四?侄女这样聪明,恁般相貌,若嫁了一个庸俗之人,岂不可惜?王孙公子,十个内有七八个痴愚庸蠢,却专会宠妾灭妻;文爷这样人,自没有偏心的事,虽是做妾,不比做庸俗人的正妻,胜了百倍!况且侄女贤达,最喜讲究古事,两先生上堂讲论,他必到阁上来听,听着好的,便整日的快活;若配了文爷,岂不快活一世?不瞒嫂子说,方才又听文爷讲《寿梦》、《蔡邕》两回,奴和大哥的心花,朵朵开放;两先生都汗流浃背,伏地再拜,把曲本都收过了,要求文爷删定,才敢演唱。这种奇人,岂可当面错过?嫂子须要三思!”洪氏沉吟道:“这会子又被姑娘说动了!也罢,去叫那小厮来,问一问他家里的事情,再作计较。”因把锦囊叫来。洪氏道:“怎这样一个晦气色脸儿,又是怕人的?”因盘问道:“你叫文爷是老爷,是相公?你是他家世代的小厮,还是买的,雇的?文爷家里有多少人口?有多少田房?你可细细说来,便重重赏你,却不可扯谎。”
飞娘拔剑出鞘,喝道:“但扯一句谎,便割你那颗小头下来!”
锦囊道:“大姑娘不要吓唬小的,小的从不会扯谎!小的先叫姑爷,后叫相公;家里丫鬟们,有叫爷的,有叫相公的。”飞娘道:“这就胡说了!”锦囊道:“大姑娘你待小的说,小的是湖广任老爷家的小厮,任老爷在丰城做知县,把大小姐嫁来,小的不是叫姑爷吗?后来任老爷升进京去,把小的送与姑爷,才依着家中小厮、丫鬟,改口叫了相公。丫鬟们有在山东、北京来的,叫惯了爷,便都叫着爷,不叫相公。”洪氏道:“你家大小姐,自然是你相公的正妻了,今年多少年纪?任老爷在京,现做何官?”锦囊道:“任老爷现做御史;大小姐是相公第三房姨娘,今年十九岁了。”洪氏道:“这是扯谎了!做知县御史的人,肯把女儿给人做小?可是亲生的呢?”锦囊道:“任老爷无子,只亲生两位小姐;这大小姐是第一钟爱的,好容易得配我家相公做妾,求张良,拜韩信,不知费了多少气力哩!莫说知县御史,我家第二位姨娘,不是大理寺正卿未老爷家二小姐吗?他家大小姐,也想嫁与相公做小,相公决意不从,才嫁与新科翰林东方老爷的。”洪氏道:“你相公有一位娘娘,三位姨娘,那娘娘和大姨娘,又是什么大来头呢?”锦囊道:“娘娘是河南田翰林家小姐;大姨娘是当今太子打发太监宫女送到任老爷衙里,转送与相公的。”
洪氏道:“我问你相公有多少田房,你不说起,想是穷的了?”锦囊道:“相公原住在吴江,不知有多少田房。到丰城来,住的庄子,是东方老爷家的;吃的米粮,是未家大小姐的,并没田房。却再不会穷,相公有一百万藏银,藏的不贪洞内。去年七月里,丰城发了大风,合县被灾,相公托东方太爷买了木头,替灾民收了尸骨,搭盖房屋,又各处设厂赈济,陆续用去一二十万,现在只有七八十万了。”
飞娘大喝道:“这是扯谎,要割头了!这样一件大功德事,你相公怎没提着一字?”锦囊道:“相公在家,通是瞒着人的,肯告诉大姑娘?百姓们都感激的东方太爷,各处要造生祠,家家设着长生牌位,上司要拜本题奏,那个知道是相公银子?小的在家,敢说出一个字儿吗?不是大姑娘说要割头,小的也不敢说!”飞娘吐舌道:“哥嫂,你只看这一件,文爷的心肠,不就和天老子一般的吗?”玉麟道:“不必问他了,俺们就定了主意罢。”洪氏道:“主意是定的了;再问问他,不怕折掉了什么?”飞娘道:“该问,该问,咱这会子心花又开放起来了!洪氏道:“你相公还有老太爷,老太太没有?老太爷可曾做过官?”锦囊道:“老太爷做过广东学道,早就死了;只有了太太在家。”洪氏道:“太太和娘娘做人何如?娘娘与姨娘们,可常和好?可常有和气的事?”锦囊笑起来道:“怎好好的人家,和起气来?我家太太是圣人,娘娘是大贤人,娘娘和姨娘们,就是四个嫡亲姊妹,也没这般相好。合家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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